28 獎勵

“幾位患者出現的上呼吸道感染症狀其實還有一種可能性，當天這幾位患者都大量飲酒，有嘔吐症狀。我懷疑他們存在誤吸，細菌和胃液一起進入呼吸道，這就能合理解釋發熱和上感症狀……”蘇曉麗侃侃而談，大家聽得頻頻點頭。

要是沒有睾丸疼痛，這個解釋還真有幾分道理。我看看李教授章院長他們，有幾分猶豫。

我不是一個喜歡出風頭的人，相反，我知道什麽是不合時宜，什麽是槍打出頭鳥。這個時候提出自己的意見，不僅僅對考核沒有任何幫助，相反，還會被認為是對醫院，特別是對內科邱主任的挑釁。反正考核已經快結束了，我也拿到了一個不錯的成績，不要生事了。

但是……但是過不了自己那一關。

和工作無關的考試都是浪費；你是醫生；你面對的不是試卷的ABCD，而是活生生的病人；你要對他們負責。

當我想着逃避的時候，腦子裏總是會出現一個美麗的女孩，認真的對我說這些話。我突然發現夏晴對我的影響，居然超過了我的老師們。

“有沒有可能是羊有問題？”我鼓起勇氣說。

“不是羊，是魚。”蘇曉麗驚詫的看着我，又笑笑說：“食物中毒是因為吃了變質的魚肉，飯店老板親口承認的哦。”

她自信幽默的口吻，贏來了大家輕松的笑聲，可是我一點都輕松不起來，只能解釋說：“我覺得疾病的原因不一定是魚，有可能問題出在羊肉上，畢竟這只羊是解剖學老師自己買的，從青海帶過來的。”

大家都愣了，對我這個異想天開的新想法驚呆了。我知道大部分人還不知道我想表達的是什麽，偷偷看去，李教授，章院長和邱主任臉色都變了。三個老內科主任應該想明白了，也知道問題的嚴重性。

“羊有什麽問題？青海羊和我們的羊有什麽不一樣嗎？羊肉是新鮮的啊同學，剛剛解剖的還能不新鮮。”蘇曉麗略帶誇張的說：“鄒慶語，你是在懷疑警察叔叔嗎？”

“當然不是。”我連忙說：“我就是順嘴一說。”

“接着說。”說話的居然是邱主任，他看着我，一臉嚴肅：“接着說，把你的想法說出來。”

我看看李教授，他微笑着不置可否；章院長一臉無奈的看着邱主任；邱主任還是很嚴肅的板着臉：“說吧。”

“我覺得不是食物中毒，是細菌感染。确切的說，是因為解剖了生病的羊導致的感染——布魯氏菌病。”我硬着頭皮說。

我的話一說出口，病房裏一片嘩然。要知道，我剛才是全盤否定了邱主任的診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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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邱主任問：“你的證據。”

“因為有接觸史，接觸羊最多的老師病情最重，這三個男生都是班裏最積極的，解剖時在老師身邊當助手，都是近距離接觸。再加上發熱，食物中毒不會持續發熱。而患者們都出現感染症狀，全身乏力，肢體酸痛。再加上他們還都有睾丸疼痛，特別是這個，這是典型的布魯氏菌感染征象……”

“我們查過培養的，病人一來痰尿血培養都查了。特別是五天血培養回報完全正常，你應該看到單子了。”蘇曉麗不服氣的辯解道。

“對啊，所以我才懷疑是布魯氏菌病。要知道，這種菌的獨特性就在于血培養發現的極慢，至少要兩到三周。”我解釋說。

“這也太扯了……我都沒聽說過這種病。”蘇曉麗說。

“因為确實少見啊。布魯氏菌病多發于牧區，接觸了染病的牛羊才會發作。我們這裏基本上沒有，要不是來自青海的羊，我也想不到。”我說。

大病房裏嗡嗡響，是無數張嘴交頭接耳說話的聲音。大多數人都在互相問着“這人是誰？”“什麽是布魯氏菌病？”“不是食物中毒嗎？”只有極少數人保持着沉默，一直保持着沉默。

其中就有李教授和章院長。

我也不敢多說，相信他們早就明白了我的意思。進行到這裏，早就不是一次考核的問題，而是一個無比麻煩無比棘手的問題。

下面怎麽辦？！

“很有趣，想法很有趣。”李教授第一個開口。

“對啊，李老你們學校的學生思路開闊，基本功紮實，都是好苗子啊。”章院長立即笑着對我和蘇曉麗點點頭：“兩個學生都不錯啊。”

“謝謝院長。”我和蘇曉麗連忙一臉謙虛狀，點頭哈腰表示感謝。

“我覺得……”邱主任還想說什麽，被章院長攔住了：“時間不早了，老師們還要打分，一會院裏有個招待宴會，有什麽話邊吃邊談呗。”

“好。”邱主任看看章院長，又看了一眼我和病人，回答道。

我知道事情過去了，這個結果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

李教授宣布考核結束，大家轟的一聲算是全都松了一口氣。我注意到邱主任吩咐幾名醫生去給化驗室打電話，開新的醫囑，才算放了心。

邱主任知道這事的重要性。

所謂布魯氏菌病，是一種細菌傳染性疾病，由牛羊傳給人，潛伏期短，發作迅猛。要說致命倒也不至于，可是它有一個很頭疼的并發症——侵犯生殖系統，導致睾丸，卵巢炎症，引起不孕不育。終身的！

盡管在院長和學校老師面前質疑和争辯，可是無論我，邱主任，還是章院長都明白，考核的事情只是小問題，一旦真的誤診了，麻煩很多。所以我不得不多嘴，邱主任也不得不重視，章院長不得不慎重。

晚飯還是在江門酒店，讓我不得不相信這真是章院長親戚家開的。飯菜豐盛，氣氛活躍，實習生輪流去給老師和醫院領導敬酒，老師和領導們也集體過來喝了幾杯酒。大五的醫學生們都是大齡青年，學生情侶們都敢一起去敬酒，老師們的管束也不是那麽嚴格，還笑着打趣。總之大家喝的很盡興，場面很熱鬧。

和楊晨手拉手去敬了酒，蘇曉麗一屁股坐在我的身邊，也不管其他人的目光，湊到我跟前說悄悄話。

“我去查了一下，還真的有可能是那麽一回事。你厲害啊你。連獸醫的活你都幹了啊？”蘇曉麗喝的臉紅撲撲的，幾乎是趴在我的肩膀上。

“我倒希望沒有。”我擔心的說：“我是不是把邱主任得罪了？”

“沒有，邱老頭可喜歡你了。剛才把我們留下，讓化驗室加做血培養；還給所有病人都上了利福黴素；順便把我們都罵了一通，讓我們明天去做随訪，把病人的同學都找來重新檢查；就單單誇你一個人，說你認真細致……”蘇曉麗笑嘻嘻的說：“恭喜你。”

“謝謝。”我一臉謙虛的說，心裏想或許沒有那麽糟糕。

“別裝了，你是不是很得意？我告訴你，邱主任喜歡沒用，你沒看出來，章院長可生氣了，我想他一定記住你了。”蘇曉麗毫不留情的戳破了我的幻想。

“我就知道。”我哀嚎着，盯着酒杯。

“是啊，診斷失誤，還是在學校來檢查時發現的。更不要說後續的治療，對病人的安撫……”蘇曉麗搖搖頭：“章院長麻煩大了。”

“他還是海陵醫專的副校長，自己學校出了這種事，原本推到食物中毒上面，最後發現是自己老師的失誤，學校要負全責。”我嘆了一口氣：“頭疼呀。”

“你都明白還出什麽風頭？”蘇曉麗大着舌頭問。

“一時糊塗呗。”我自嘲的笑笑，心裏想我要說我一心為了患者眼前這個女人一定啐我。

“你啊，看不出來，還是個理想主義者……”蘇曉麗笑得不懷好意。

“你最好離我遠點，要不然楊晨要急了。”我說。

“不急不急，你啊，就是太急。”蘇曉麗拍拍我說。

“你不急嗎？一點侵犯了生殖系統，終身不孕不育啊。”我忍不住說。

“關我屁事。”蘇曉麗看着我，似笑非笑的說。

一直到她離開，甚至是酒宴結束，我還是想着她的話，還有當時她的表情神态。

不關我的事嗎？或許吧，又或許不是。總之我不能像蘇曉麗那樣說出關我屁事，又或許我真的是理想主義者。

這件事說起來也不是什麽事，外行看熱鬧，看幾天就沒了；內行看門道，看了都不說。冷處理之後沒有人再關心什麽布魯氏菌病，幾個病人打了利福黴素很快好轉出院，醫院和學校補償了一筆錢，大學生們很高興的接受了，一點都不知道他們在鬼門關上走了一圈，差點永遠失去了生育能力。很少有人知道三周後血培養結果陽性，我是對的。

但是夏晴知道，她專門去問了結果，然後樂呵呵的跑來找我，把我誇了一通。然後很奇怪的問我，怎麽想起那個奇奇怪怪的病。

“因為烤羊肉啊。”我說：“在省城有一家燒烤特別棒，那羊肉又肥又嫩，撒了孜然辣椒，烤的茲茲冒油，別提多好吃了。”

“和那個什麽布魯斯有什麽關系？”夏晴問。

“是布魯氏菌病。”我糾正說。

“好好，你知道的多。”夏晴翻翻白眼：“說烤羊肉。”

“我們窮學生不是吃不起嗎，只能周末去解解饞。後來我想了一個自我催眠的辦法，把所有和羊有關的傳染病，寄生蟲病都記下來，這樣就不饞了。”我說。

“你還真是……”夏晴說：“你也不怕惡心啊！”

“這不是沒辦法嗎。”我說。

“看你這沒出息的樣，走，我請你吃。”夏晴站起來說。

“吃什麽？”我問。

“烤羊肉啊。”夏晴說。

“海陵有烤串？”我很驚訝。

“誰說海陵了？你不是想吃省城的嗎？我帶你去省城。”夏晴說。

“喂喂喂，你別開玩笑，這都晚上了。”我連忙說。

“沒開玩笑，摩托車我都借好了。”夏晴拿出鑰匙，得意的說：“獎勵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