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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期五,陰天。
林吉心情不怎麽好,尤其她對着一個面帶微笑、仿佛随時都在等你敞開心扉的心理醫生時,林吉的心情就更不好了。
她終于開口:“其實我沒有什麽問題,葉醫生。”
林吉覺得這句話對着一位心理醫生說出口,簡直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她努力用鎮定的眼神盯住葉醫生,以表達她此刻是多麽的健康清醒。
葉醫生的氣質很明朗,葉醫生的眼睛很明亮。葉醫生低頭翻着白霞替林吉填好的資料,微笑道:“突然暈倒,醫院也查不出原因……”
“葉醫生,我想我只是有點貧血。”林吉因為不愛出門,出門也常常在晚上,臉色一直蒼白,貧血倒是個不錯的理由。
但葉醫生不會輕易放棄,他循循善誘道:“不如你說說你暈倒前的情形?”
林吉想了想,時間不到,葉醫生不會放她走,再看看這房間裏的擺設,油畫、書架、植物、沙發,如此舒适妥貼,這個葉醫生的價錢一定貴得離譜。
就在林吉胡思亂想的時候,葉醫生一直在觀察她,用的是林吉童年觀察玻璃瓶裏即将窒息的白老鼠的眼神,她不由後背一冷,鬼使神差地暴露出話唠本性,道:“那天,我開着車,給我的好友白霞買了一件生日禮物。路上當然會碰着紅燈,葉醫生你也知道的,我一看就是個守法公民,我當然停車等綠燈。”
“嗯,然後呢?”
“然後我那條生日禮物,從半開的後車窗爬了出去,這時候綠燈亮了,我眼睜睜看着它竄進一輛跑車的輪子底下,被碾成了肉餅,我可憐的生日禮物。”
葉醫生聽得雲山霧罩,問道:“你給你朋友的生日禮物是?”
“銀環蛇啊,這麽長,十大毒蛇之一!”
林吉一邊比劃,一邊看着葉醫生有些變色的英俊臉龐,不免有些憐香惜玉,連忙補充道:“人工飼養的,毒牙已經被拔了,不致命的!要不是這樣,我也不至于放松警惕,沒關緊鐵籠子,讓它有了機會逃之夭夭!真慘哪!我看着它血肉模糊地躺在馬路上,我突然就……”
林吉發現自己有些興高采烈,于是放慢了語速,淡淡道:
“我突然就有些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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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醫生聽到這裏,臉上恢複了天使般感化人心的微笑。
林吉看着他,不禁想,就是他這樣的微笑,才把白霞這個內心狂野、行為同樣狂野的女人給收服了吧?以至于不惜出賣好友!讓自己對着一個大帥哥傾訴莫虛有的心理疾病。
是的,林吉對自己的心理素質非常有信心,至于這種信心從何而來,暫且不提。
林吉又道:“于是,我一面打手機報了警,一面開車追着那輛肇事的跑車,整整五條街!我終于把那輛跑車攔住,還把車主從車裏硬拖了出來。”
葉醫生聽到這段,臉色變了又變。但他不是律師,不會和林吉探讨碾死一條毒蛇算不算交通肇事這類的深邃問題。
林吉忽然又柔聲道:“後來,這件事還算是圓滿解決了。那輛跑車的車主被我拉回去,看了一眼銀環蛇的屍體後,賠了我一筆錢,還給我道歉來着。我本性善良,當然也沒有為難她,算是和解了吧。”
葉醫生好像終于适應了林吉許多異于常人的行為,他主動地問:“林小姐從事什麽工作?”
林吉眨了眨眼睛,道:“商業中介。”
“具體是?”
“具體就是替顧客搜集想要的東西。”
“比如?”
“比如古董字畫什麽的。”
“工作壓力大嗎?”
“還好,市面挺景氣,基本上,還好還好。”
葉醫生聽着林吉閃躲的可疑口吻,便把話題繞回來,繼續斟酌地問道:“那你處理完那條……生日禮物之後呢?”
“之後我去了一家叫BLACK HUMOUR的咖啡館。”
“黑色幽默?”
“嗯,我和我的……就是生意夥伴……聊了聊,談妥了一樁生意,這時我看見玻璃窗外,經過了一個男人。”
葉醫生看着林吉迷惘的神色,好像終于有了一點不尋常的收獲,問道:“認識麽?”
“認識。”林吉有些哀傷,強裝笑意道:“曾經是我的未婚夫,只不過結婚那天,我穿着婚妙跑了。”
葉醫生靜默了半晌。
什麽樣的理由,會讓一個答應結婚的女人臨時反悔呢?
葉醫生避重就輕問:“那你們還有聯系嗎?”
林吉搖頭:“葉醫生,這跟我的突然暈厥有關系麽?”
“也許有,也許沒有。”葉醫生的專業操守,令他的回答,模棱兩可。
“那我是不是不用全說出來?”林吉問。
葉醫生笑了笑,道:“作為心理醫生,我對你有保密義務,如果你願意……”
“好吧,這麽多年,我都沒跟他聯系過。聽說他後來去英國辦畫展,而且那天,他從我面前經過的時候,我看見一個氣質挺優雅的漂亮女人正挽着他的手臂。”
林吉忽然想起婚禮那天,下着微雨,她提起裙擺,邁上雪白花樹旁的石階,也是那樣挽着他的手臂,正要走進教堂……
林吉緩了緩,道:“接着,我丢下我的生意,跑出了咖啡館,正看見他倆上了一輛跑車,一眨眼就不見了。”
林吉低着頭想了半晌,忽然笑道:“之後我回家洗了個澡,坐在沙發看了會雜志,我就聽見門鈴響了,我開門一看,是白霞,她穿得很漂亮,但我一看見她脖子上挂的那條黑白相間的水晶項鏈,我就想起了那條被碾死在路上的銀環蛇,然後我的腦子就轟的一震,眼前一黑,我就暈倒了。”
林吉娓娓而談,葉醫生一直保持微笑,聽林吉把話說完。
這時,葉醫生看了看手表,道:“今天就到這裏吧,下周這個時間,葉小姐再過來一趟。”
林吉聽出葉醫生的口吻裏有明顯的如釋重負。
當然了,她自己也感到一陣輕松。
林吉站起身,踩着小高跟鞋,叭嗒叭嗒開門要走。
這時,葉醫生又喊了聲:“林小姐留步。”
林吉回頭,葉醫生多問了一句,道:“林小姐送給好友的生日禮物死了,後來,你又去買新的禮物沒有?”
林吉幹脆答道:“沒有,我當時買了一對銀環蛇,碾死了一只,還剩一只。”
“剩下那一只,你是?”
林吉微笑,道:“好事成雙,生日禮物只送一只不吉利,我就把它給放了。”
“放哪了?”
“放在碾死它夥伴的跑車裏了。”
“……”葉醫生臉色一白。
林吉一扭身就走了,其實林吉還隐瞞了一件事:那位碾死了她的銀環蛇的跑車車主,就是挽着她未婚夫手臂的女人。一個面對她的神經質也肯賠錢道歉的、有教養的女人,一個足以與他相配的女人。
看完心理醫生的林吉,才出了診所門,就聽見手機響。鈴聲促狹而深情地唱着——“孤單是我給你的傷害,讓我吻一吻你的臉!你是我最簡單的快樂,也讓我最徹底的哭泣!”
正是白霞的手筆。
林吉無奈,她手機放包裏,一番好找。于是,周圍的行人紛紛側目,打量着林吉入時的打扮,順便瞥了瞥林吉那張需要人來吻一吻的臉,十分清秀。
林吉無奈,卻還故作優雅地接電話,冷冷問:“霞啊,你什麽時候又趁我不注意,把鈴聲換回來了?”
捉弄林吉是白霞的快樂源泉,手機那頭,白霞無賴又得意:“你以為只有你才有殺人越貨的本事?本小姐美色當前,你自然意亂情迷,怎麽還可能管住手機?”
“你不要說得我跟你情同百合似的!”林吉撇清。
白霞微微嘆氣:“死鬼,你一早就看過我的身體了,這會吃幹抹淨就想走人?”
白霞作風一向大膽,林吉聞言冒汗。她嘴皮子上的功夫,不及白霞十分之一,更何況當初兩人剛相識,林吉确實将白霞看了個遍。——順帶,還有一位和白霞虛與委蛇的小白臉。
那天是個極好的天氣,客人要的東西,存在一家五星級酒店裏。
林吉不費吹灰之力,就進了一間總統套房,她四目一望,進了裏間,沒想到客人要的油畫,居然就那麽招搖地挂在床頭。她有些謹慎,觀察油畫周圍沒有防盜機關,才将那油畫取下、卷好、收進她帶來的金屬密封畫筒裏。她正忙完,沒想到這時候,外間的房門開了,有男女伴着酒意的調情聲傳來。
林吉不得已,躲進衣櫃獨間,幸好衣櫃裏衣服衆多,即便搜羅,想必也不易被人察覺,只是香水味重了些。
她仍能借着門縫,一窺外頭光景。
那時,白霞的臉還極年輕,甚至可以說得上稚嫩,卻化着濃妝,踩着十厘米高跟鞋,穿着的短裙在走光與未走光之間徘徊。她整個人好像被灌醉,被一個小白臉扶着進了裏間,倒在床上。
林吉以為白霞年少無知,被人哄騙,卻沒想到那個小白臉脫光衣裳,白霞卻忽然盤腿坐起,一邊低頭玩着手機,一邊打發道:“你身材還不錯,抽屜裏有支票,你拿去吧。”
這樣的話十分諷刺,那光着身子的小白臉原本臉色有些發青,一聽到有酬勞,立時又雨過天晴,也不客氣,打開抽屜,果然有一張支票,數目令人滿意。
“下次你找人演戲給你爸看,我還可以奉陪。”
白霞輕輕一笑,反問:“怎麽着?看上我了?”
以林吉看來,白霞的确有種豔光四射的美,尤其是在含着醉态時,說話大膽而敏銳。
那小白臉卻不敢放肆,只笑着道:“白家的大小姐,娶不得,一起尋歡作樂還是可以的吧?”
白霞點點頭:“你說得對極了,只是你想必也聽說了吧?”她微微傾着腦袋,略帶些憨厚,道:“我的床伴不固定。”
那小白臉一時無語,只能讪讪地穿好衣服,識相地走了,順便還輕輕帶上了門。
出來混,都不容易。
林吉不由嘆氣。
但白霞似乎打算好好睡上一覺,又倒在床上,一動不動的。
躲在衣櫃間的林吉便覺得有些頭疼。
幸好,白霞忽然坐起身,下了床,背着林吉,一步脫一件衣裳,最後□□,走進了浴室。
有幸将白霞看光光的林吉目瞪口呆,她當時就覺得自己投錯胎,沒生作男兒身!
白霞那身段,曼妙玲珑得像一件藝術品!
但當時,林吉聽見浴室水聲響起,以為白霞在沖澡,她急忙要逃,沒想到她剛現身,那浴室門就豁然大開。
白霞穿着浴袍,手上握着浴室電話,正好整以暇地盯着自己。
她的頭發是幹的,身上也沒一點水跡,臉上忽然似笑非笑。
林吉才知道自己上當,白霞晃着手上的浴室電話,随意地說:“油畫留下罷,警察再過三分鐘就到,我勸你趕緊逃命。”
白霞的手段,不是一般厲害!
林吉卻不知道,自己在哪裏留下破綻?
除了,林吉盯着白霞丢在床上的手機,莫非?
白霞微笑,道:“你猜得不錯,我手機裏裝了房間監控。”
她一早就知道來了女賊!脫衣服就是給她看的!
林吉悵然不已,道行相差不止一星半點,有負她師傅林姨的教誨。
白霞還有心思跟她閑聊:“你反應倒是挺快的,就是太嫩了,你才出道吧?”
林吉覺得白霞大不了自己多少,語氣中卻格外滄桑。她沒有多餘時間分辯,只能交出裝着油畫的畫筒,白霞接着,直接丢到床上,揮揮手,示意林吉離開。——她在監視視頻裏看了仔細,林吉确實将油畫放進畫筒。
林吉狼狽逃走,沒人跟随,回到自己的公寓。
公寓裏,她緩緩卷起袖子,将繞在手臂上的油畫輕輕取下,鋪在桌幾,這才輕輕皺眉,微微嘆氣:“被汗浸了,又褶皺了,修整起來又得費一些時間了,應該延遲交貨。”
她倒在沙發裏,尋思白霞這樣要強的人,如果發現畫筒是空的,會氣成什麽模樣?
或許,白霞還會以為她演技一流,一臉的驚異恰到好處,令她放松警惕?
但與白霞對質時,林吉是真被吓了一跳。
她将油畫藏在袖中,只不過是臨時起意。
正如林吉師傅所說,林吉天生有做賊的天賦,雖然這不是什麽好話。
好險!
只有一件事情不好辦,她畢竟露了真容,甚至被錄了視頻。鬼才知道,那位不按常理出牌的白家大小姐,會不會心血來潮,在城中廣發告示,通緝她?還有,白大小姐到底在哪裏裝了攝像頭?
直到後來,林吉才從白霞口中知道,那個攝像頭藏在套房門口的貓眼裏。
哪個人逃得過?
林吉恍然大悟,不禁大笑,和白霞又喝了許多香槟。
當然,那還是後事。
就說眼下,白霞打電話過來,尋常閨蜜一樣,體貼地問起林吉的身體狀況來,還問何醫生的醫術如何?
林吉沒好氣地答:“他治病的本事怎麽樣我不知道,套話的本事倒是一流!”
手機裏的白霞頓時乍呼:“你不會把你的三圍都告訴他了吧?我可跟你說了!是我先瞧上這個小白臉的!你要跟我搶,別怪我跟你翻臉!七八年的好姐妹都沒得做!”
白霞的膚淺是一種間歇性發作的無可救藥的怪病。
她冷靜地問:“你不是閱美色無數了麽?怎麽着,要從良了?”
林吉的刻薄,也是從白霞那裏學來的。
白霞自作自受,委屈道:“我就看他還算個良家子!我一直以為這樣的男人早死絕了……”
“嗯嗯,”林吉連連表示贊同,最後冷不丁道:“我自己的三圍拿不出手,怕葉醫生嫌棄,就把你的說出來了,90、60、90,對吧?”
林吉聽着電話那頭白霞歇斯底裏的哀嚎,她笑着挂斷電話,關機!一擡頭,她對着路邊的櫥窗玻璃,發現自己笑得有些委瑣。她連忙揉一揉嘴角,微微嘆氣,得好友如此,壞我修為,劫數啊劫數。
☆、2
? 林吉草草向白霞彙報完,找到車子,上車,發動,打算開回公寓,補個覺。
她這種十分厭惡日光的習性,恐怕和天底下做賊的都沒辦法克服的心虛有關。
車子開到一個十字路口,排起長龍車隊,看樣子要等兩輪紅綠燈,才能順利通行。林吉打開電臺,一個女人正苦口婆心地唱:“我早說過用新歡敷舊傷,傷好不了,究竟結果是求饒,還是找到寶,不試試永不會揭曉。”
林吉不由一笑,這首歌給換男人如流水的白霞最好。
綠燈亮了,車子緩緩前進,因為是黃金街道,地理位置奇佳,一排裝修豪華的婚妙影樓,每一家都占三層店面,散發純潔氣息。林吉不由想起她那件婚妙,白得像雪,層層疊疊的喬其紗,穿上後帶一種眩暈的夢幻感覺。
當時嫁出去,她這會都有孩子了吧?
恐怕都要口齒不清地喊她媽媽,她自然也就不用在外頭謀生了。
可惜,是她自己錯失了那次可以上岸的好機會。
——恐怕還是這輩子惟一的一次機會。
不過現在也挺好的,開着大酒店的白霞不是口口聲聲要包養她麽?林吉頭疼地想,她要是答應了,那可真成了白霞的貼身丫環了。
這時,對面車道一家婚妙店,走出來一對盛裝新人,後頭跟着一個雙手舉着明晃晃擋光板的助手,還有兩位提着攝影器材的攝影師,一轉眼,五六個人鑽進了停在店門口的面包車,朝着相反方向疾駛而去。
林吉睜大眼睛,那對新人,化成灰她都認得!
林吉一瞬呆滞,直到被刺耳的喇叭聲召回現實,交通燈又綠了,林吉迅速踩下油門,車子開得平穩,但已經瘋狂,瀕臨超速。
凄厲的剎車聲在楓悅酒店的拱形門廊下響起時,白霞正在樓頂看海港風景,腳邊一箱新開的紅酒,當水飲到飽。樓下的林吉把車鑰匙丢給相熟的門童,多問一句白霞在不在?門童笑着點頭,林吉滿意地走進大堂,直奔電梯,按了頂層。
她上了樓,到了套房門口,敲開門。
微醺的白霞赤着腳、穿一件緞子睡衣,倚着門打量林吉一眼:
“妹妹的臉色怎麽這般難看?撞見鬼了?”
林吉接過白霞遞來的酒杯,一口飲盡,半晌,忽然悲從中來,一字一頓:
“他真的回來了!”
白霞一揚眉,問:“你說蘇容夏?”
林吉一聽見這個名字,就臉色慘白,半天,勉強吐字:“他要結婚了。”
這話一說出口,她像是被抽走全部力氣,動彈不得:“我以為再也不會遇見他。”
白霞心疼地看着林吉。
林吉忽然弱弱地問:“你這裏的酒管夠麽?”
仿佛上門騙酒的無賴。
白霞卻點頭:“還懂得開玩笑,可見是緩過來了。”
進了門,林吉踢開高跟鞋,盤腿坐在了沙發邊厚實的羊毛地毯上,一杯接一杯地喝酒。白霞也不阻攔,只是一杯一杯地陪着,也不說什麽話,喝到最後,兩人都是半醉半醒。
白霞忽然自責:“這事說起來都怪我。”
她說這話的時候,一直盯着靠牆的一排書櫃。書櫃裏除了她母親生前最愛的法文書,還有一個玻璃瓶子,明晃晃地裝着半截手指。那截手指就那麽陰森森的躺在那裏,還套着一枚小小的紅寶石戒指。
林吉知道白霞要說什麽,搖頭:“霞,你是我惟一的朋友,如果當初換作是你,你也一定會這麽做。”
白霞慘然一笑:“我情願逃婚的是我。”
林吉不再說話,手上和白霞碰了碰酒杯,發出清脆的聲響。
她忽然釋然般笑着說:“看來,老天爺是要你和我這輩子都嫁不出去!也好,相依為命!女人可比男人可靠多了。”
白霞翻白眼:“烏鴉嘴!好歹我的葉大帥哥還等着我去包養呢。”
“好好好,那你就不管你的青梅竹馬了?”
“哪個青梅竹馬?”白霞反駁,忽而又大笑,“人家從來沒有喜歡過我,大概是嫌我太漂亮,招蜂引蝶的,他守不住。”
林吉醉眼朦胧,也跟着打趣:“原來世上還有這樣自省的人,我還以為男人見了美若天仙的你,都要繳械投降。”
白霞杏眼一瞪,似要發火,半晌,卻淡淡道:“你說的也沒錯,就是太露骨,他們那叫一見鐘情!懂不懂?”
林吉聽了大笑,将抱枕朝白霞一丢:“看你得意的,那還不趕快找人嫁了?”
白霞倒盡了不知第幾瓶香槟的最後一滴酒,極悵然地開口:“那我還不是為了你守身如玉麽?死鬼!”
林吉惡寒,起身,酒意襲來,身子打個晃。白霞要來扶林吉,自己卻先跌在地上傻笑。
林吉連連擺手,也跟着傻笑:“我去裏面躺一會,醒了咱倆接着喝。”
說着,醉意朦胧的她不朝裏間走,一把打開了套房大門,赤着腳朝外頭走!白霞早醉了,也沒留心,一仰頭就倒在沙發裏睡着了。林吉出門看着眼前這條仿佛沒有盡頭的走廊,像幻影一樣扭動着。
她披頭散發,步步艱難地走出數米。
床呢?怎麽還不到?
直到她撞進一個寬闊的懷裏,胃裏一陣翻騰,沒忍住,哇一聲,把來人的襯衫吐得淋漓。她吐爽了,才回過勁,擡起頭。這個男人一張臉清秀得不像話,正皺着眉頭,看着林吉。
她忽然明白了,又是一個來找白霞的小白臉,可惜被自己吐髒了行頭。
她含糊地勸:“白霞……她也喝醉了……你就不用……去找她了。”
他在皺眉,眉毛濃濃的,鼻子極挺,嘴唇很薄,一張臉帶一種誘人的美。
她竟然覺得他長得有三分像蘇容夏。
林吉一愣,膽兒一下就肥了,忽然笑得不懷好意,道:“你跟我來……我賠你衣服錢,還有生意……給你做。”
說着,她就直接倚在這個男人的肩上。
他頸上有好聞的氣息,令她愉悅。
她指着電梯間的方向:“我們去17樓盡頭的房間,開門的密碼是831107。”
那間房是白霞留給她的,給她偶爾避風頭用。
這也算狡兔三窟了吧?
這個男人沒有拒絕。林吉知道,小白臉向來逆來順受。
十七樓,房間門口,那個男人按密碼,扶着林吉進了門。
昏昏沉沉的林吉側躺在床上,眼前似乎只剩朦胧的影子,喃喃問:“你……叫什麽名字?”
沉默了一會,她仿佛聽到從很遠很遠傳回來的回答:“莫寒。”
莫寒,莫寒,很別致。記得白霞說過,現在出來混的,都是從頭到腳、裏裏外外包裝過的。這恐怕是他的藝名吧?
林吉聞到一股酒氣,想起自己弄髒了他的襯衫,滿懷歉意:“你去洗個澡吧。”
莫寒點頭,浴室傳來水聲,才一會兒,水聲就停了。林吉閉着眼睛,直到感覺到臉上的溫熱,她睜開眼,看見莫寒拿着一塊濕毛巾,在替她細細擦臉。他的的眼神很專注,她覺得耳朵騰地一下燒了起來,酒意愈發上來。她忽然就擡起手輕輕攬住他的脖子,鬼使神差地輕聲勾引:“容夏,你今天不要走好不好?”
莫寒身子一僵,卻只有那麽一會兒,開口卻極溫柔,“那我不走了,你先睡一會吧。”
林吉覺得喜悅,卻又不放心,只是又抓住莫寒的手,緊緊握住。她一閉上眼睛,就睡熟了。
等林吉醒來,看一眼床頭夜光時鐘,已經是淩晨五點了。她覺得一陣頭痛,掙紮着開了床頭燈,昏黃的亮光裏,忽然發現身邊還躺着一個沉睡的陌生男人。她一陣茫然,盯着他,看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他叫莫寒。
沒有走呢。
是為了錢?
還是,不忍心?
林吉不願意鑽牛角尖,只是看着莫寒睡夢中微蹇的眉眼,竟然覺得他更像蘇容夏了。她鬼使神差地,低下頭,朝他額頭上,輕輕吻下去,碰觸到的那一瞬間,她發現自己在顫抖。
莫寒睡覺很輕,才一個吻就被折騰醒了,忽然睜開眼,眸子格外清亮地看着林吉,卻一點也不氣惱,只是溫柔地問:“頭還疼麽?”
既不提林吉對他的輕薄,也不說林吉醉酒後、吐了他一身的事實。
想必,已經是脂粉堆裏的老手。
她不知怎麽就有些難受,就像故意要為難莫寒一樣,吩咐說:“我渴了,想喝熱茶。”
莫寒起身,林吉才看清他半-裸身體。他脫掉了那件被她吐髒的襯衫,但是沒有換上睡衣。是了,這個房間雖然是酒店的房間,卻只有林吉的衣服。莫寒端着一杯茶,吹涼了,遞給林吉,體貼細致。
大概是做慣的吧?
林吉忽然後悔,她何必要欺侮一個被生活所迫的人。
但這茶和她平時喝的不太一樣,疑惑:“酒店換茶葉了?”
莫寒微微一笑,格外幹淨爽朗。
林吉不由反問:“你不會給我下毒吧?一件襯衫而已。”
她說這話的時候,不能不注意到莫寒□□的胸膛,肌膚很白的樣子。她不由自主地想,摸起來手感應該很好。
莫寒看見林吉深遂的表情,微微一笑,說:“我加了一匙蜂蜜。”
“原來是蜂蜜。”她喃喃,混在茶香裏的甜,這味道很熟悉很溫暖。
莫寒也給她一種很熟悉、很溫暖的感覺,就像她遇見蘇容夏一樣,這種似曾相識的親昵,如同夏日穿過綠葉的光一樣,明晃晃的,灼燒她的心。蘇容夏,她心中一絲抽痛,像被卷進沉淪的深淵一般,令她喘不過氣。莫寒看着林吉難受的樣子,以為林吉病了,擡手試探林吉額頭的溫度。她看清眼前的人不是蘇容夏,眼睛突然就霧濕了一片。
淩晨的時候,人總是特別朦胧,也特別脆弱。
她不想被他看見,于是低下了頭,說:“我想泡澡。”
莫寒沒有說話,林吉卻好像聽見極輕的一聲嘆息。莫寒替她在浴室放好熱水,她本來想自己過去,卻沒想到他彎下腰,輕輕抱起她,她幾乎是抵貼在他的胸膛上,濕潤的肌膚,太過考驗她。
色字頭上一把刀,白霞是怎麽自持的?
或者,根本不自持?
她不由得一笑,她的眼角還挂着淚,她卻笑了,仿佛在極傷心的時候,老天爺允許她重溫舊夢?
莫寒眉頭微微一挑,進了浴室,放下她,浴缸裏熱水騰騰,也不拉簾,就在門口一動不動地站着。不用說,莫寒這個人長得真好,就是那樣站着,也有站着的風姿。她困難地看着他,他杵在這,叫她怎麽洗澡?
莫寒突然開口,冷靜地說:“我怕你為難自己。”
什麽叫為難自己?以為她會在浴室裏割腕?
林吉語塞,沒想到在一個陌生人的眼裏,竟然這麽脆弱。但他顯然不是一般的陌生人。
莫寒擅自安排,說:“我轉過身去,你洗吧,洗好了叫我。”
林吉看着莫寒轉身,他旁邊有一面大大的鏡子,他正好能看見鏡子裏的林吉盯着他。他沒有說話,索性閉上眼睛!林吉忍無可忍,不管她平時多淡定,她還沒辦法對着一個帥哥的美背沐浴。
她求饒:“你在外面等着我。”
不等莫寒反應,林吉已将他推出浴室。
之後,她覺得手顫。她好像已經很久、很久沒碰過男人了。
她不由自嘲地想,這輩子她也才碰過蘇容夏一個人而已。
洗完澡清醒了的林吉,才回過神來,忘記拿幹淨的衣服了。于是,她小心翼翼地将浴室門開了一條縫,靠着牆的莫寒一雙黑漆漆的眸子,低頭打量她才探出一點點的腦袋,
“怎麽了?”莫寒冷靜地問。
林吉竟然有些結巴,道:“你……到衣櫃裏拿件衣服給我。”
莫寒點點頭,打開衣櫃,手上多了一件真絲吊帶睡裙,在床上一碾轉就會春光乍洩的那種。林吉接過,嘴角抽動,她自己都不記得她衣櫃裏有這麽一件睡衣?她為難地看着莫寒,卻突然發現他眼睛裏好像帶着一絲玩味的笑,一眨眼,那笑意又逃得無影無蹤。
他是不是故意捉弄她?
林吉忽然想起白霞的一句名言:
出來玩,一定要玩得起。
于是,林吉關上門,穿上睡衣,對着鏡子審視自己。她猛然想起前幾天,白霞曾勸她要穿得風流一些。
記得那時林吉還讨教:“何謂穿得風流一些?”
白霞誨人不倦,也肯吐露真相,道:“關鍵是別人不常看見的一面,有時是衣裏,有時是夜裏。”
林吉當時沒明白,現在明白了,衣裏的,自然是指內衣,夜裏的,自然是指睡衣。白霞是把她當成芭比了,給她安排閨房,甚至包辦衣櫃。但林吉不得不承認,白霞确實是某些領域的天才!
這時候,門上又傳來輕扣三下,莫寒以為她一有空就會自殺還是怎的?
林吉開門,莫寒從上到下掃視她一眼,估計三圍都盡收眼底了,忽然從手上又遞進一件外套,說:“再穿一件,免得着涼。”
林吉皺眉,送完暴露的睡衣,又體貼地送外套,這算是赤-裸-裸的調戲嗎?
或者,這種程度的調戲,也算是對女客人的刻意讨好呢?
林吉收收神,她不能再往下想,因為那樣太——刻薄。
她套上外套,走出房間,坐在沙發上,莫寒也陪她坐着,孤男寡女,衣裳不整,他卻完全自得,笑着開口問了一句:“你還困麽?”
林吉窘迫得很,她難道真的要和這位莫寒上床?她越來越覺得白霞夠豪放,是她人生偶像。為什麽換了她,就手腳放哪兒都不自在呢?
幸好莫寒會活絡氣氛,思索着問:“那總要找些消遣吧?跳舞嗎?”
林吉有一點走神,她忽然想起以前,她和蘇容夏為了買一堆便宜清倉的顏料,穿過大半個城市。回來時腳軟得很,夜已經深了,冷清的街道只剩下孤寂的路燈,兩個人卻仍是緊緊地牽着彼此的手,一邊走一邊唱歌,仿佛怎麽都不累。他倆走到公主道時,蘇容夏好像想起某件重要的事情,突然就頓住腳步,放下背上一大袋的顏料,欠欠身,伸出手,鄭重其事地邀請她:
“My princess,我能請你跳支舞麽?”
林吉恐怕一生都不會忘懷他的眼神,那一瞬間,城市尋常的燈光,都成了巨大的舞臺背景,令她幾乎無法呼吸。
那時蘇容夏窮得很,常常向她道歉:“林吉,你應該過更好的日子。”
而她總笑着安慰道:“我們有數不盡的清風明月。”。
她是真心的,那是她最好的日子。
一晃眼,五年已經過去了,回憶裏的細節卻被她一次次地描摹,愈發清晰,仿佛昨日。
她不願意和別人跳舞。
清醒過來的林吉終于發覺,她不能再和眼前這位長得極像蘇容夏的男人呆一塊了。她站起身,走到床頭,匆匆拉開抽屜,取出支票簿,寫了一個極慷慨的數字,轉身,客氣地塞到莫寒手上,嘴唇動了一下,也不知道說什麽,最後她決定自己先跑,還假裝鎮定地說:“你要是困了,就再這裏睡會吧,我一時半會,不用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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