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狐貍崽子
氣氛十分詭異,和四不用看,都知道他忠心耿耿的手下一定腦補了一出“霸道提督強取豪奪小錦衣衛,虐心又虐身”的精彩戲碼。
和四使勁按了一下眉心,努力抑制住“我不是,我沒有,我還是個純情良家少男”的咆哮聲,目不斜視從他身邊路過,推門而入前他冷冷一笑:“就你現在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子?”
語氣裏的嫌棄與不屑分外明顯。
頓時,趙精忠和躲在暗處的東廠番子們齊齊吸了一口冷氣,看向和四的眼神已然填滿了大寫加粗的兩個字——渣男。
和四:“……”
當初随手裝個逼,誰能想到今天居然就被人找上門碰瓷了呢???
渣男就渣男,誰年輕時沒當過幾回人渣呢,和四決定冷酷到底,直接從袖中取出鑰匙開門而入。
孰料,鑰匙尚未插進落滿灰塵的銅鎖,和四的曳撒被人重重一攥,向下一扯。
和四冷漠地低下雙眼,在對上那雙黑如點漆,亮如星辰的眼眸時不自覺地怔愣了一下。
那雙眼睛就像和四看見它時第一印象,像一把鋒芒暗藏的刀,而現在那把刀微微亮出了冰冷的寒光,雖是在笑卻極具脅迫性地看着他,微微勾起的嘴一張一合:“提督大人,難道您想吃幹抹淨就不認賬嗎?當初在怡紅院的廂房裏時您可不是那麽說的。”
“……”和四甚至能聽見角落裏清晰傳出一聲“哇哦”,他臉上的笑容終于裂開了一條縫,他有些氣急敗壞,腦袋一熱脫口而出,“放屁!男人在床上的說得話能信嗎?!”
趙精忠看他的眼神已經不是渣男了,而是畜生……
和四:“……”
不能再和他這麽胡攪蠻纏下去,和四有種預感,再糾纏下去明天就會傳出來“東廠提督與錦衣衛私會怡紅院,大戰三百回合”的驚悚話題。
和四果斷地幹脆利落一抽腿,曳撒剛撩起半片,還沒離地一尺高,那人卻已一個骨碌滾下了臺階,鮮血迅速染透了淺色的麻布料,在他胸口大片蔓延,觸目驚心。
和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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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四和趙精忠對視了一眼,和四擡起手捂住半邊臉,挫敗地揮揮手,有氣無力道:“把他弄進來吧。”
……
把人弄進來後,和四發現長久無人居住的宅子髒亂得根本沒地兒下腳。好在東廠的人辦事效率極高,不到片刻,便将東廂收拾幹淨,将人擡了進去好生安置好。
領頭擡人的番子是趙精忠手下的得力人,名喚燕春,人和名一樣生得白淨文秀,使得一手好彎刀。和四見過他殺人時的樣子,彎刀如銀月劃過,人還沒發出慘叫,割下的頭顱便和熟透了的西瓜似的,咕咚滾了下來。
燕春将人仔細安置好,猶豫地看了一眼塌上臉色慘白的人,低頭恭敬地拱手道:“督主,是否要去給他請個大夫來瞧瞧。”
趙精忠搬了個椅子過來,和四懶洋洋地一坐,雙腿一疊,換作旁人這坐姿定然粗俗不堪,奈何他做起來便恁地生出一種慵懶風雅的味道來,他擺擺手示意不用,想了想又道:“把廚房打掃幹淨,燒點熱水稀粥來。”
人畢竟是他“踹”下去的,幹放着等死,和四那點僅存的良心過意不去。
燕春聽罷,不該多言,領命而去。
東廠的番子們各個技多不壓身,別說燒水煮粥,和四聽說幹爹身邊曾有個精通廚藝的掌刑千戶。
殺人如砍菜,刀尖落地頭點地;掌勺如繡花,勺起勺落色香俱。
此人年年被評為東廠優秀幹探,可惜在一次緝拿要犯時傷了腿,再也不能成為幹爹手中進出皆可的利刃,便也漸漸地消失在了東廠中。
和四聽到趙精忠提起他時,曾問過此人下落。
畢竟殺人的利器易得,掌勺的大廚難尋。幹不了殺人放火的活,還可以到宮裏當禦廚嘛,俸祿高風險低油水足,簡直是和四的理想職業!
和四望着趙精忠那雙下個面能燒穿鍋底的手,恨鐵不成鋼地嘆了口氣。
然而趙精忠說,那人約莫是死了,廢了的刀也是刀,尤其是知道了幹爹太多秘密的刀,是不可能存在于世上。
和四聽罷,良久,他拍拍趙精忠的肩膀:“放心,忠忠。我不會這麽對你的。”
趙精忠黝黑的臉上無動于衷,沒有任何感動之情:“督主,您也放心。一般來說,我們活不到被您卸磨殺驢的時候。”
和四:“……”
且看手下的番子們煮粥的煮粥,去別屋打掃庭院的打掃庭院,和四坐在太師椅中盤着一串磨得光亮的碧玺,苦惱地看着床上的人。
趙精忠也看了兩眼,覺着那人狀态不大好,小聲說:“督主,真不給他找個大夫來瞧瞧?”
和四啧了一聲:“他是錦衣衛的……”
話音未落,趙精忠已拔刀而上。
和四:“……你等等!”
他一聲叫住趙精忠已經架在那人脖子上的刀。
趙精忠殺氣騰騰道:“督主!此人居然能找到這處私宅,可見他是處心積慮刻意接近您,必是心懷叵測,圖謀不軌!”
說罷,刀又沉下兩分,已壓在那人蒼白到青筋可見的脖子上,一道血痕緩緩露出。
那人卻是動也未動,可見仍未醒來。
和四鎮靜地說:“既然是居心不軌,那更要留他一條狗命回頭審問。忠忠,我與你說過許多遍了,做事不得魯莽,須三思而後行。”
趙精忠恍然大悟,欽佩又慚愧地看着和四:“督主所言極是。”
和四唯恐他留在這裏,一言不合又舉刀砍人,便将他打發到門外守着。
趙精忠本來尚有猶豫,不放心地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年輕男人,但是見和四執意如此,忽然腦殼一亮,似是想通了什麽,一臉“我懂了”的表情,吶吶道:“那我便先在外守着……”他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和四,小聲道,“督主,既然想着留下他,那您可輕一些,畢竟……來‘日”方長。”
和四一臉震驚地看着趙精忠迅敏地退出門外,甚至還體貼地關上房門。他痛心疾首地想,忠忠哇忠忠,到底是誰污染了你,讓你一個比鋼管還直的直男居然懂了什麽叫“來日方長”!
房中一時安靜如斯,只聽見和四手裏的碧玺珠串噠噠地一粒粒滾過指尖,清脆又悅耳。
滾過十聲後,和四等沒了耐心,慢悠悠地起身,踱步到榻前。
他彎腰仔細看着那人,皺了皺眉。
閉上眼昏迷的男人面上不再帶有那種冰冷桀骜的戾氣,也沒有第一次見面時的輕佻痞氣,反倒透着一種脆弱。
那是種和四輕輕一捏就生機全無的脆弱,和四的虎口卡在他脖頸上徘徊,脈搏跳動在他掌心裏。
一下一下,節奏穩健。
他猛地一使力,那人紋絲不動。
和四掌下的力道逐漸加大,淡淡的紅暈從他掐住的地方向上快速蔓延,男人脖子上的青筋一根根暴起。
直到和四預感不妙,松手的一剎,那人也倏地睜開了雙眼。
男人張開口,還未說話先劇烈地幹咳了兩聲,咳得胸前的血色暈得更深,更廣。
他邊咳邊道:“我原以為督主是打算讓我在這自生自滅,原來是想殺人滅口。”
和四微微偏着頭,日光從他低垂的臉龐滑過,将他的眉眼修飾得無辜而動人:“哎,不要這麽說嘛,咱家只是擔心你一暈就徹底暈了過去,迫不得已,出此下策叫醒你而已。”
在這布滿舊色家具的房間裏他是唯一的一抹豔色,绮麗卻危險:“督主不是你們錦衣衛叫的,咱家聽着不舒服,你還是按照你們的規矩,叫我一聲廠公吧。”
男人聽着露出一個似微嘲又似苦笑的微妙表情,眼睛落在和四的臉上。
這位東廠提督撚起的腔調,和別的小太監刻意掐着嗓子說話完全不一樣,他的尾音帶着一點軟侬又清澈的少年音。躺在床上的人心想,也許他的祖籍是在姑蘇那邊,姑蘇富庶,他又是男兒定是家中愛重,不知緣何流轉到了京城,入宮為奴。
和四見他分神,不太高興,他在這拿腔捏調半天,不說捧場地鼓鼓掌,好歹給個面子嗯個兩聲吧。
好氣哦,還是把他丢出去喂狗吧。
男人直覺很敏銳,幾乎瞬間就發現了和四藏在眼中那一點小小的生氣,他虛弱地咳了兩聲:“督主莫要怪罪,我實在精力不濟……”
“得勒,別和我在這裝腔作勢。”和四不愠不火地哼了一聲,眼角捎着一點譏诮,“你這身傷唬別人可以,在我面前就省省力氣瞎編排吧。你們錦衣衛和我們東廠早先是一個刑堂師父教出來的,逼供刑訊那套三板斧我門兒清得很。你這傷看着血肉模糊,慘絕人寰,但實則外重內輕,裏頭的髒腑我估摸着一點都沒壞。”
和四撇了撇嘴,瞅着他,涼涼地笑笑:“你說咱家說得對不對?”
他的模樣有點兒不屑,又有點忿忿,還有種看穿了一切的狡黠。
小,男人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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