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死裏逃生
衆所周知,東廠的人只擅殺人,每一個東廠的刑官都精通三百六十種殺人技巧,有的更潛心研究将這當成一門藝術。
和四雖然沒有這麽喪心病狂,但是莫名其妙讓他去救個不知地點,不知性別,不知姓名的人……
和四呵呵了一聲,溫柔多情地撫摸着破書,和聲問:“日子還能不能過了,啊?!你說一聲,不能過,咱就同歸于盡,你說好不好呀?”
破書:“……”
破書感受到和四渾身上下冒出的黑氣,大約也是覺得自己太過分了,戰戰兢兢冒出一個字——火。
和四陰沉地盯着那個火字,哼了一聲,吞下一口保心丹。
破書:好可怕QAQ,它還是去墊桌腳吧。
……
上了馬車,和四掩着薄氅閉目養神,腦海中不斷轉着那個火字,剛隐約轉出些思緒來,窗戶被人輕輕敲了敲,是趙精忠。
趙精忠分外謹慎小心地問:“督主,下邊的人已經通知到了,您看咱們是先去東頭,還是西頭?”
和四不說話,過了一會嘴唇動了動:“哪都不去!”
趙精忠輕輕吸了口氣,忍了又忍,終于忍不住大膽道:“督主,屬下見您出宮時臉色不大好,可是有什麽難事?”
老廠公說過,少主子從小苦吃多了,養成有話憋心裏的悶性子,得時時開解開解他。要不然容易走極端,變态。
和四很想拉個人一起吐槽這本無所不用其極難為他的破書,但是只要他一有這個念頭,自個兒的喉嚨就和塞了鹽一樣,一個字都吐不出來。除此之外,忠忠也不是個好吐槽的對象,畢竟他是個碎碎念的婆婆嘴,跟了他不到一個月,已經将老廠公為了後宅和睦,買了多少龍/陽秘技,春/宮圖冊都一五一十倒出來了。
雖然和四很懷疑他幹爹買這些東西回來究竟有沒有用……
趙精忠等不到和四回答,于是擔心地又敲了敲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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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聽和四幽幽的聲音從馬車裏傳來:“男人麽,每個月都有那麽幾天,沒什麽。”
趙精忠:“……”
趙精忠驚慌欲絕,這哪是沒什麽,這分明是問題大了!
不起眼的馬車一路疾馳向了城東,東平坊,正是昨晚走水失火之地。
城東這一代保留着前朝時的大部分建築,外邊灰瓦白牆,裏頭木椽高架,整體建築以木料為主,年年一到秋冬,常有火災發生。
次數一多,衙門對這塊的管制便格外嚴,此處的老百姓們救起火來也格外訓練有素,這時間久了,近兩年失火的事故也漸漸少有發生。
可昨夜發生在東平坊的走水,卻燒死了好幾個人,應天府給出的官方說法是賣油郎們半夜煉油,半昏半醒,倒了燭火,沒個提防就燒大了。
東廠這頭番子們上來的線報倒是更詳細一些,将那幾個賣油郎的身份大致查探了出來,但大致上和應天府的相差不離。
可現在和四踏上這一片焦土,卻是若有所思。
破書雖然沒點明,讓他救的人是誰,但一看到那個火字,和四第一反應就是“打事件”裏報上來的這處。
從開始到現在,破書每次給出的任務看似散亂,莫名其妙,讓他十分費解。但漸漸一條清晰的脈絡浮現出來,和四發現他每一次完成破書交代的事兒,次次都和錦衣衛有關…
眼下,他抱着手爐站在斷壁殘垣裏頭,心裏頭直犯嘀咕,難道要他救的人也是個錦衣衛……
他突然冒出個不好的猜測,總不會是那個姓陸的吧……
算算日子,從陸铮鳴表明要抱他大腿上位之後,就再也沒在他眼前出現過了。一個錦衣衛的小校尉嘛,又得罪了頂頭上司,以後哪能有好果子吃呢,搞不好傷還沒養好,就被上面的小百戶找個理由發落了,輕得是打發出了京城,重的那就再沒影兒了。
和四心裏頭忽然有些微妙的感覺,分辨不清是一點點可惜,還是一點點失落……
唉,好容易有個主動積極要做他小弟的人……
失火現場已經被踐踏得不成樣子了,燒死的人被家屬各自認領走了,沒認領的被擡到了義莊,等不到人認領估摸就随便一裹,丢亂葬崗去了。和四讓趙精忠派人再去将那幾個賣油郎的身份仔細打探一遍,再查探查探當夜失火前東平坊有沒有什麽異常。
銀狐灰氅刮過焦黑的碳木,宛如印上了一根根蜷曲的指印,和四毫不在意地踩碎斷木,往深處走去。
趙精忠手搭腰間刀柄,寸步不離,緊随其後。
燒毀的屋子不少,有幾間還單獨成了院落,幾面漆黑的焦牆像一張張沒有表情的臉,注視着兩人。
今天天氣不好,沒有日頭,天際堆了雨雲。不知道是殘留的熱氣,還是澆水滅火時的濕氣,才廢墟裏升起了淡淡的薄霧,萦繞在灰黑的牆壁、斷木間,襯得周圍愈發莫測,詭谲……
和四腳下突然嘎吱一聲響,宛如烏鴉嘶啼,驚得他心頭一條。
趙精忠立時警覺地環視左右,雖然這兒只有他兩人,但是東廠的番子卻定是環繞左右。
可現在,和四突然覺得,這裏太靜了,靜得只有他和趙精忠的呼吸聲,那些番子呢?
他給了趙精忠一個眼神,趙精忠臉色倏地變了,他打了個飛哨,燕子叫,一長一短,是和東廠人接頭的特定暗號。
無人應答。
趙精忠的氣息瞬間變了,用和四的感覺來說就是,傻狗一樣的趙精忠不見了,現在的趙精忠起碼是條與狼對峙的獵犬。
糟糕的是,他們的小夥伴們可能已經徹底消失在了人間,而圍繞在他們周圍的很有可能是個狼群。
大意了,和四心想,這段日子每天吃飯睡覺打忠忠,都快忘記他幹的是大燕頭一號高危職業了……
趙精忠聲音壓得極地:“督主,我們走。”
和四也不想着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了,他自己都快去投胎轉世喝孟婆湯了。真要是挂了,他一定得記得哭着求閻王爺,下輩子別讓他當太監!
走走走,趕緊溜,如果還能走得掉的話……
和四和趙精忠一樣收斂聲息,不動聲色地轉過身,他才一邁步,噌地一聲響。
趙精忠尚未反應過來,和四卻已辨認出那是擦火折子的聲音!
眨眼間,原是焦木遍地的廢墟裏突然冒出竄天的火焰,眨眼間就将兩人拽入地獄般的烈焰之中。
與此同時,外圍不斷有咻咻的飛箭聲竄入,每一聲響起,火勢便猛漲一尺,鋪天蓋地般向他二人襲來。
和四甚至來不及去辨認出路,趙精忠橫臂一擋,将他從當頭砸下來的斷梁上拽了過去,火星簌簌落下,趙精忠的胳膊瞬間燒得皮開肉綻,鮮紅淋漓。
“是桐油!”和四嗅到炸裂的火花裏傳來的味道,瞳孔一縮,順手将趙精忠往後拉扯兩步,堪堪避開迎面撲來的熱浪。
不幸中的萬幸,他們身後的火圈尚未成合圍之勢。
此時和四完全沒有精力分神去想,為什麽已經燒成焦土的廢墟裏還能起這麽大的火,又是誰居然能算到他會來這裏?!
他額頭滾下豆大的汗珠,沿着臉頰落成了雨,說時遲那時快,在火圈合并之時,直接扯了薄氅兜住臉,與趙精忠一頭沖了出去。
然而和四萬萬沒算到,沖出去的窄道之外竟是浩浩蕩蕩的護城河!他腳跟尚未站穩,背後的鳴镝聲催命一般如影随形而之!
這裏的異樣已經驚動了附近巡視的武衛,可是此時哪裏來得及趕過來!
對方明顯是要趕盡殺絕,致他于死地!
趙精忠背對着他揮刀如電,一邊擋箭,一邊嗚嗚嗚地哭道:“督主!我有負老廠公囑托,竟沒能好好護住您!這讓我再有何顏面去見老廠公?!”
和四:“……”
忠忠,你到底是從哪裏來的勇氣認為我兩還能脫身而出的,去見我幹爹的?你以為你是哪吒轉世,有三頭六臂嗎???
和四還想說啥,突然背上被狠狠拍了一掌,猝不及防腳下一歪,摔進了河裏!
趙精忠怒吼道:“督主您先走!”
和四:“???”
我是不是忘記告訴你,你家督主我不會水啊!!!
甘霖娘!
……
和四認為自己應該是當場去世了,畢竟他不會水,在嗆水失去知覺的最後一瞬間,他用盡所有力氣将破書辱罵了十遍……
可是俗話說得好,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
像東廠提督這種級別的禍害,不說活個千把年,但是想輕易嗝屁也是難的,證據就是和四沒去世。
他醒了,醒在月黑風高,陰風飒飒裏。
帶着泥腥味的細雨掃在他臉上,混着某一種獨特的腐臭味。
這味道和四很熟悉,大約一輩子也忘不掉的,當年他幹爹撿到他時,他渾身上下就帶着這股味兒——死人味。
他被河水嗆得頭暈,差點以為自己壓根就沒從那座死人山裏走出來。
不遠處立在墳頭的烏鴉突然嘎地一聲叫,像是被什麽驚到了,粗啞難聽,倒是把渾渾噩噩的和四驚醒了過來。
他拖着一身濕衣艱難地坐起來,喉嚨裏火燒火燎地疼,雙頰熱得發燥,應是起了燒。眼下他沒工夫去關心身體狀況,暈乎乎地環視了一圈周圍的狀态。
一擡眼他驚悚地發現一道形銷骨立的瘦長身影立在眼前,一只露着白森森指骨的漆黑手掌以一種怪異扭曲的姿勢伸向他。
和四張了張嘴,那一聲“鬼啊”卡在嗓眼,半天沒擠出來。
他實在吓懵逼了,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活在人間,還是入了地府十八層地獄。
“怎麽,督主被水泡暈腦子了?”略為耳熟的嘶啞男聲低低響起,似乎還隐含了一絲不懷好意的笑意……
和四一個激靈,脫口叫道:“姓陸的!”
陸铮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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