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認個兒子
換作旁人,說出這種折辱人的混賬話,早成了陸铮鳴刀下亡魂。
說這話的人是和四,別說以他的身份,多少人擠破腦袋想跪在他床頭叫爹喊娘;便是此時此刻,被他一臉病容倚在床頭,卻依然眉帶風流眼含笑看着,任誰也無法生出一絲不悅來。
陸铮鳴心知他是存心揶揄自己,倒也不氣,雙手搭在岔開的膝頭敲了一敲,斟酌了不過眨眼間,便朝和四微微一笑。
和四被他這一笑,笑得心裏突地一跳。
下一瞬,陸铮鳴冷不防握住他的手,柔情蜜意地叫了聲:“幹爹。”
和四:“……”
一堵牆外的趙精忠和燕春:“……”
和四被陸铮鳴驚天動地的一句“幹爹”和自己的口水給嗆到了,咳得驚天動地,偏偏陸铮鳴兩只爪子将他抓得牢牢的。
陸铮鳴還在那虛情假意地用話怼他:“能認督主做義父,那是多少人夢寐以求,求都求不來的福分。說是一步登天也不過如此,”他兩眼精光湛湛地看着和四,無比滿意道,“以後我就靠您罩着了,有您在,別說千戶百戶,想必錦衣衛指揮使也是指日可待,伸手可得。”
收聲啊你!!!和四亂咳一氣,咳得雙頰漲紅才好容易喘過氣來,他用盡全力将手從那雙鐵鉗一樣的爪子裏抽了出來,使勁搓揉了一下鼻梁,甩出一個毫不留情的,“滾!”
于是,陸铮鳴從善如流地滾了。
和四一口氣堵在胸口,才找了個口剛想嘲諷一通他癡心妄想,沒料到人就這麽幹幹脆脆地揮揮衣袖跑路了。
結果一口氣仍就堵在胸口,很致郁,很生氣。
陸铮鳴滾了不到片刻,趙精忠一臉複雜地進來了。
和四懂現在老實人忠忠的心情,畢竟從不正當的男男關系到不正當父子關系是一個很大的跳躍,和四對忠忠此刻的糾結表示理解。
說實話,他現在也很震驚,還不能接受自己芳齡十八,大燕一枝花,突然就憑空多了個比他個兒還高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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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精忠糾結了半天開口了,他仰着黝黑的臉嬌羞地問:“督主,您還收幹兒子嗎~”
和四:“……”
和四熟稔地從枕頭下摸出保心丹,倒了一半進嘴裏,平靜地一掀唇:“滾!”
……
冬日的病難養,和四在床上一靠就靠了四五天,四五天後被透支的精神氣還沒養回來,但是床是不能再賴下去了,再賴下去,別人蠢蠢欲動的刀就要臨到東廠頭上了。
這不,他才被趙精忠小雞啄米式敲門給從床上拉扯了起來,衣裳還沒打理整齊,前朝就傳來禦史臺參了他們東緝事廠的消息,洋洋灑灑一大通,簡而言之就是告他們欠債不還,如蛀木之蟲掏空國庫,為當朝一大貪。
此言一出,滿朝嘩然。
單挑東廠,那是何等勇氣,衆人紛紛在心裏贊不絕口,然後一起保持沉默。
和四一臉麻木地将領扣壓好,小太監跪在他面前替他整了一整玉帶便趕緊從這一屋子低氣壓裏退了出去。
趙精忠一掃平時八卦兮兮的賤樣兒,肅容拱手低聲問道:“上本子的是禦史中丞魏如謙,本子沒經內閣走,直接當朝念給了陛下,故而我們一點風聲都沒收到。督主,您看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和四心道,老子要是知道如何是好,還在這幹站着懵逼???
魏如謙告的就是那叁拾萬兩白銀的賬,禦史臺主今日告假沒來,想必是收到風聲不願意摻和這淌渾水,幹脆在家裝死。至于魏如謙,他小小一個禦史中丞,哪來的底氣敢敢接和他們東廠嗆上?
背後有人,和四心道,還是一直在幕後想搞事情的那些人。
京城裏的京官們肯定涉事其中的,比方說內閣裏的閣老是早看東廠不慣,但他們家眷皆在京城之內,一定不敢直接涉足其中。
京官們膽小,那外頭放養的幾只姓李的,膽兒就大了,尤其是盤踞北邊,能征善戰的寧王;還有南邊兒拱衛偏都的靖王,哪一個都不是省油的燈。
再聯系上這次他遇刺時出現的晉國人,哦豁,各路人馬齊聚一堂,簡直是好一出大戲。
和四腦子一時轉得飛快,各種念頭走馬燈似的轉過,一時沒能理個頭緒出來,定了定心問:“陛下和太後怎麽說?”
小皇帝的态度和四猜得到八成,估摸着咦嘻嘻嘻嘻直笑,你這狗太監也有今天!
至于垂簾聽政的太後,和四啧了一聲,這女人看着柔弱,但柔弱的女人在後宮裏混不到今天這個地位權勢。
他幹爹離京離得太突然,也沒和他好好說一說先帝在位時的後宮勢力鬥争,也好給他交點底,心裏頭有點數。
現在和四心裏頭很沒逼數,有點方。
來禀消息的小太監十分機靈,和四聲兒還沒落下,已低頭擡手一五一十道:“魏如謙上完本後,朝堂衆人皆沉默不語,太後似是有話要說但卻被陛下開了先口。”
“哦?”和四訝然地挑了個音,這小王八蛋今兒多吃了兩個蛋,長了二兩膽?
他問:“陛下說了什麽?”
小太監做了做揖:“陛下說是左不過叁拾萬兩銀子,這拿來朝堂上說,”他頓了頓,語氣微妙道,“陛下他把禦史中丞發落了一頓,就沒準他在說話了。”
聽上去怪胡鬧的,但這小混蛋居然會替他打馬虎眼,倒是出乎和四意料,難道這小皇帝突然幡然醒悟,覺得世上只有公公好了?
和四心裏頭啧啧稱奇,面上八風不動:“行了,這事我曉得了,”他朝趙精忠吩咐了下去,“讓王招財找幾個人把近來和雲叢,魏如謙兩人打交道的朝臣們查查,再去查查官驿信箋的流水往來,看看有沒有動向顯眼的。”
趙精忠領命稱是,他猶豫了下,看了一眼小太監。
小太監十分識相地躬身退了出去。
趙精忠這才開口:“督主,如果京官們和外地的藩王們有書信往來是不會走官驿的。”
言下之意是查官驿沒用。
和四淡然點了點頭,當着趙精忠的面将書案往旁邊一踹,一派自如地撿起落灰的破書,随意在桌上撣了一撣。
破書:“QAQ!”
臭男人好過分!好不容易想起人家,還這麽對人家!
和四撣着破書道:“你要反着來想,這些個朝堂裏的老油子們和我們東廠打了這麽久的交道,早已清楚我們的手段。這官驿越是紮眼,我們便越不會去刻意查它,搞不好就有心存僥幸的借着他和外邊搞些蠅營狗茍。查一查吧,總歸不能有漏網之魚。”
趙精忠恍然大悟:“督主心細如發,下官佩服!”
和四佯裝謙虛:“一般一般,對了,錢進寶回來了嗎?”
趙精忠說是昨兒夜裏剛到的京裏。
錢進寶作為四大護法之一,和王招財一樣,一般都是在京外游走。
東廠的勢力既廣又雜,遍布全國,人一多心就容易亂,總得有信得過的人時不時下去走動走動,類似于監察禦史一樣,幫着京裏盯着下面。
錢進寶就是這樣的角色,此人其貌不揚,據趙精忠說身手很是了得,尤其擅長千變萬化之術,常年混跡各地不留痕跡。
最值得和四看重的是,他人如其名,極擅長算賬。
東廠裏人才濟濟,想混出頭除了擅長殺人滅口,還得精通第二技能。
于是,和四交代道:“我近來沒空往下頭莊子裏走動了,你讓阿寶代我去和管事們算算賬,看看能不能湊出點銀子來。”
趙精忠一臉茫然地問:“啊?”
和四面無表情地看他。
趙精忠随即醒悟,結巴道:“這這,我們東廠還用還錢的嗎???”他面目兇色,“做掉那個姓魏的不就行了?”
和四:“……”
錢是要還的,眼下主少國疑,朝裏朝外暗潮洶湧,他才又坐上這個風口浪尖的位置,總不能給別人落了太多把柄。
他不懼言官那三言兩語,以前也不是沒有參他幹爹的忠貞之士,那些人現在的墳頭草都能編草席了。但人是殺不完的,殺了一個魏如謙,總還有第二個魏如謙。
最要緊的是他仍然和以前的司禮監掌印一樣,取得皇帝的信任。只要他還能依附皇權,再欠叁拾萬兩也不是難事。
和四給自己開解了一通,将久違謀面的破書翻了一翻。
這破書近來安分的很,搞得和四心裏反倒不踏實起來,總覺得它會冷不丁地搞一搞事情。
他正如是想着,破書果然不負所望地緩緩現出一行字——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男兒習武方自強!今日之事,給小兒子找個先生吧!
和四:“???
……
兒子?!
這個尖銳的詞眼一路被和四從司禮監琢磨到了養心殿,他第一反應就是那晚差點睡到他被窩裏的“好兒子”,這念頭才冒出來就被和四趕緊撲騰撲騰抹掉了,太可怕了不能想!
第二反應是趙精忠故作嬌羞的黑臉,更可怕了,快抹掉快抹掉!
一路上胡思亂想,以至于到了養心殿差點忘記給小皇帝請安。
不過忘了也不要緊,眼下小皇帝也沒空指桑罵槐他。
小皇帝小臉蛋通紅,渾身酒氣,醉醺醺地邁着短腿在養心殿裏瘋跑,後頭跟了一群大呼小叫的太監宮女。
和四的臉刷地黑了下來,還沒發作,小皇帝一眼瞧見他,眼睛頓時一亮,蹬蹬蹬地跑過來一把抱住他的腰,清脆響亮地喊了聲:“娘!”
和四:“……”
※※※※※※※※※※※※※※※※※※※※
小皇帝:“等等,朕是小兒子??我還有個哥???”
陸百戶:“不,小弟,你是還有個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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