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太廟紛争

所謂內憂外患莫不如此,外頭的北蠻還沒趕走,內裏的太後就開始作妖。

和四一顆心苦成黃蓮,恨不能抱着太和殿門前華表上的金魚眼禿頭龍哇哇地哭上一宿。但哭不能解決問題,只會讓人覺着他這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九千歲被北蠻的浩蕩大軍吓破了賊膽。

畢竟在許多人眼裏,太監最會望風使舵的騎牆草,一有個不對勁,第一個投誠賣主的那就是賊眉鼠眼的狗太監。

和四不與愚昧的凡人計較,主要計較也計較不過來……

他擰着那顆苦巴巴的心往壽春宮而去,一邊盤算着如何保全自家小混蛋皇帝那把岌岌可危的龍椅,一邊又琢磨着怎麽才能不動聲色地除掉先帝流落在外的“皇子”……

和四沒打算輕易地讓蕭巡認祖歸宗,回到皇室。但事到如今,甭管蕭巡身世的真假,太後一口咬定這就是她那糟心早逝的夫君留下來的龍種,又有一幫老眼昏花的宗親幫腔,假的也成了真的。

眼前又有北疆戰事壓在眼前,國難面前,這蕭巡的身份反倒成了無足輕重的小事,估摸在衆臣和宗親們眼裏,頂多就是皇宮裏多口人吃飯呗,還能吃垮了皇室不成?

大燕皇室屹立百年不倒,不會因為區區一個魚目混珠的皇子倒下,但是龍椅上的小王八蛋就難說了。

如今的局面,和四傍着着小王八蛋的皇權作威作福,小王八蛋則靠着他和東廠的惡名勉強坐穩龍椅,兩人是一條繩上的蚱蜢。這個皇城真要換個主子,和四估摸着自己的好日子便徹底到頭了,成王敗寇,敗寇的擁趸們的下場往往使人聞者落淚,見者傷心。

和四打定主意了,即便舍得一身剮,也要保住小混蛋的皇位。

當然,前提是他這副快垮下去的骨架子支撐得住他鬥倒太後和內閣的那一天。

不想和四到了壽春宮卻撲了個空,問了宮人才得知他入宮到底還是遲了,太後竟然迫不及待地拉着一票宗親去了太廟,就要帶着蕭巡祭祖了!!!

至于小皇帝,哦,那小倒黴催的,和四料着他不是那群老狐貍的對手,再心不甘情不願地也被忽悠去了。

這時候指不定可憐巴巴地看着自個兒的“兄長”給燕國皇室的老祖宗們磕頭行禮呢。

和四啧了一聲,這大過年的第一天,可真夠兵荒馬亂的。

他長長嘆息一聲,又調轉方向,直接殺向太廟。

等到了太廟,太廟裏的鼓樂聲剛至盡頭,兩排宮人并禁軍肅立在太廟外,氣氛森然,不像是喜迎先帝龍脈回宮,倒像裏頭在幹着殺生殉祭的勾當。

和四心裏一咯噔,我的娘哎,太後這老妖婦不會破釜沉舟,一不做二不休,幹脆就地把小王八蛋給做了吧?!

好在太後沒他想象得那麽喪心病狂,小混球再混賬那也是當今天子,真在這國家危難之際殺了皇帝,那不是赤果果地裏通外敵,謀逆嗎?

和四進了太廟,就見着上首孤零零一人站着的小皇帝,一身龍袍在昏暗的太廟裏顯得黯無光彩,就像那張小臉一樣。

蕭巡正磕完最後一個頭,拘謹地撩了袍子起身。

太後則在一列宗親和藩王之前,欣慰地看着蕭巡,那目光和只老母雞看雞仔似的。

不過和四倒覺得像是黃鼠狼看雞仔,那哈喇子快流到地上去了……

和四不明白太後的心理,小皇帝已經算是乖巧聽話懂事了,雖說有時候有點叛逆,但他好糊弄啊!換個蕭巡來,難道還能比這小蠢貨還更容易把控?

不見得,和四瞄了一眼蕭巡已顯露出幾分纖纖君子氣質的背影。和四從小在市井裏打滾,長大點又在宮裏頭行走,識人無數,以他的陽光,這個孩子沒表面上的純善,真要是純善怎麽能毫發無損地從晉國回來,更別說說服雲王帶他回京了。

和四有些懷念曾經的大燕皇宮了,即便先帝有些不務正業,娘娘們有些刁鑽嘴碎,大臣們有些稀裏糊塗,但那時多和睦啊。因為皇帝醉心木藝,妃嫔們連個争風吃醋的對象都沒有。後宮裏頂天大的矛盾就是“趙淑妃偷了李貴人的貓”,“高貴妃踩了袁貴嫔的花”。

太後的餘光不意間瞄到了前方那一道修長身影,原本喜氣盈盈的臉色頓時一白,仿若大白天裏見了鬼。

因為逆着光,和四的臉龐瞧不大清楚,只見他頭束高冠,窄腰寬帶,長身玉立于殿門之內,目光沉靜地注視着這荒誕又可笑的一幕。

他雖未言半字,太後卻莫名地從那雙看不清的眼睛裏讀出了濃濃的嘲諷。

一個來路不明的少年,只憑一個藩王的寥寥數語,便踏入了大燕權勢的最頂層,還要讓這太廟之中的蕭氏先祖們見證這一切,是何等的荒謬滑稽。

太後慌了神,木已成舟,她本該慶幸這個對小皇帝忠心耿耿的東廠提督沒能橫插一手,但是此時此地他突然出現,那種篤定踏實的感覺頓時被攪成一灘渾水。

她端着寬大華麗的袍袖,描畫精致的眉眼透着一股森然冷豔:“廠臣,以你的身份,尚不能涉足太廟吧。”

蔫噠噠的小皇帝聽見太後此語,猛地擡起頭,眼巴巴地看向和四,那神情別提多可憐了。

和四心道,哎喲小混蛋這時候就想起我的好了是吧?

在場所有人的眼光刷地一下如刀尖般紛紛紮向和四。

才起身的蕭巡也倏地扭過看了過來,他如墨般溫潤的眉眼綻放了絲絲笑意。

這種鄙夷怨恨又夾帶絲絲恐懼的眼神,和四太熟悉了,他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朝着衆人拱手一禮,腰背繃得筆直,未彎下半分,也未看旁人半分,直接對着小皇帝道:“臣昨夜飲酒過甚,未能及時回宮伺候陛下,乃失職大罪,還請陛下恕罪。”

這排面也就小皇帝獨一份了,小皇帝發白的臉色稍微有了些血色,有和四在,他一只孤苦無依的小羊便找到遮風避雨的地方,輕輕吸了吸鼻子,說了句:“無妨。”

太後見他君臣兩人一唱一和,全然不把她放在眼裏,細長的黛眉擰在了一起,沉聲呵斥道:“廠臣是沒聽見哀家的話麽?!你區區一宦臣,何能入得太廟重地!”

和四揚眉淡淡看去:“太後娘娘何出此言?微臣作為陛下近侍,自當侍奉陛下左右。陛下在何處,微臣便在何處。”

太後被他噎得紅唇一咬,再觸及那雙凜冽鋒利的眼睛,那種熟悉的畏懼感再次籠上心頭。

不知道為什麽,面對這個年輕貌美的男人,她總有一種無形的懼怕,尤其是看到那雙眼睛。

這雙眼睛明明美麗動人,卻有種令她心驚的熟悉感。

旁邊有年邁的宗親看不下去了,出聲怒斥:“一個宦官,也敢在我蕭氏列祖列宗面前大放厥詞,可是忘記了當初太/祖立下的鐵律?!這左右護衛還在看着幹什麽,還不将這大膽宦臣拉出去!”

這位老宗親約莫是昨夜裏喝高了頭,到現在還未酒醒,見左右不敢擅動,更為怒不可遏,滿臉通紅就要上前踹向和四:“我呸!一個不男不女的狗太監,還敢當着老子面耀武揚威,不過是個伺候人的下賤玩意兒,還真把自己當個主子了?!”

他這一罵,罵出了在場許多人敢怒不敢言的心聲。

蕭巡臉上笑意一怔,看向和四的目光不自覺地深了一深。

和四躲也未躲,任由老宗親唾到臉上。

小皇帝頓時雙手一攥,大聲道:“叔公!”

太後也厲聲喝道:“陛下!”

和四慢條斯理地抽出帕子細細地擦去臉上,輕聲慢語道:“老侯爺說得極是,微臣不過是個下賤奴才,哪裏敢在此地放肆。”

他的态度愈發恭敬,不知為何太後和其他人背後便愈是發涼。

可是和四卻真的沒有發作,他看着滿殿宗親藩王,看向太後和小皇帝,又看向蕭巡,卻也只是淡淡一瞥,最後視線定格在小皇帝身上淡淡一笑:“小殿下認祖歸宗這樣的大事陛下怎麽也未通知臣一聲呢,容臣着宮裏也好生準備一番。”

方才那樣的難堪,似乎都在他一言半語裏化解去了,仿若從未發生過。

那老宗親瞪着怒火熊熊的雙眼:“我蕭家的事由得你一個太監廢話麽?”

和四淡淡道:“微臣是宦臣不假,但也是陛下的宦臣,替陛下分憂是臣本分,不是嗎?”

他最後一個“嗎”字稍稍挑高了音,透着一股無形而迫人的殺意!

這些老王八稿子給他幾分顏色就開染坊了是吧,活膩說了一聲呀,他可以給他安排三百六十種花樣不重複的死法好麽???

太後安靜到了現在,也不知想通了什麽,出言緩和場面:“如安國候所言,這是皇室內務,廠臣你插手不太合适。再者……”

太後話未說完,和四微微睜大了眼睛,一臉無辜地環視衆人:“太後娘娘此言差矣,先帝流落在外的皇子入皇室玉碟,以後便是我大燕的王侯伯爵,若無例外更要封賞屬地,管轄一方臣民,此乃國事中的大事,怎能輕描淡寫以家事論之?”

他話一出口,藩王們臉色變了一變。

衆所周知,大燕藩王便是在座幾位,各有屬地,若再加封一位藩王,也不知要從哪位手裏割出肉來。

和四心平氣和地看着神情不一的藩王們,看狗咬狗,那可真是太開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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