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虞君之子

虞蘇帶回家的兩條大魚, 一條被虞母炖湯, 一條抹鹽腌制, 打算做成魚幹。家中不以魚肉為主食,一條就足夠一家三口食用。

魚湯炖熟,天已黑, 虞母在火塘邊念叨着:“你阿父怎麽還沒回來。”

往時黃昏虞父就會歸家,今日确實晚了,也不知道宮城裏是有什麽事給耽誤了。

“阿母, 我去橋那邊看看。”虞蘇怕母親擔心, 打算去南區通往北區的木橋上等候,他父親每日歸家, 都得經過那座橋。

“外頭黑,注意看路。”虞母叮囑。

虞蘇應聲“嗯”, 他出屋院,借着月光, 往木橋的方向走去。此時家家戶戶,在屋中相聚,每經過一家門口, 都能聽到熱鬧的人語聲。虞蘇來到木橋邊, 站在橋頭等待,沒等多久,就見一個高大的人影走來,看那神态,是他父親。

“阿父。”虞蘇喊他。

橋上的虞父看到兒子, 說道:“黑乎乎的,你來這裏做什麽。”心裏也知道這是兒子不放心他,在半道上相候。

“阿母看你今天回來得晚……”

父子倆結伴,朝自家的方向走去,邊走邊談。

家中,虞母将食物餐具都擺上木案,正在等他們。她聽到外頭腳步聲,探頭見丈夫和兒子回來,立即去給兩人盛湯。

一家子聚在一起吃飯,虞父喝着魚羹問:“小川家的魚嗎?”

“不是,是阿蒿抓的魚,讓蘇兒帶回來。”虞母小口喝湯,魚湯鮮美,這阿蒿送來的可是兩尾好魚。

“哦,他在姚屯過得怎樣?”虞父可不覺得一個少年,獨自在陌生的林地裏,能過上好日子。奇怪的是,他居然還能往友人家中贈魚。

“他一只手臂有傷,吃了不少苦。”虞蘇捧着魚羹,煙氣朦胧他的臉龐。

“那他怎麽捕魚?”虞父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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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蘇說他用長矛捕魚,一會兒功夫就能抓好幾條。”虞母說道。

“倒是個別人沒有的長處。”虞父低頭吃魚,想着他果然不是個普通少年,卻不知道他的仇家是誰?

虞蘇想阿父并不知道,姒昊不只這樣的一個長處,他是相當特別的一個人,虞城裏,就沒有一個人像他,日後父母會對他逐漸熟悉起來的。

虞父回來得晚,肚子餓,一碗魚羹很快吃完,虞母接過空碗,去盛蒸飯,邊盛邊問他:“怎得回來這麽晚?”

“君主要嫁女兒,我這段日子得天天在宮城監工,君主說牆要好好刷一刷,浛城漂亮極了,不能丢虞城的臉。”虞父為人正直盡職,又是老資格,由此被虞君派去監工。

“哎呀,我怎麽給忘了,秋日要嫁虞好。”虞母才想起這麽件事,她有幸見過虞君的兩個女兒。

“往後都得很晚才歸家,怕是得讓你們給我送飯。”離浛地的迎親隊到來沒剩幾日,虞君突然要重刷城牆,忙死下屬。

“阿父,我來送。”虞蘇日子過得挺清閑,幫着分擔點事。

第二日,虞城男丁們被召集起來,喊去夯土,伐木。虞君嫌環壕圍的舊木欄難看,好多都已倒塌,讓全都更換。君主嫁女,可不是小事,虞城人跟着忙碌起來。

午後,虞蘇去給父親送飯,在宮城牆下見到父親,還有一位年輕的盛裝男子,看着有點眼熟。虞蘇在思索他是誰,對方已和虞父交談起來,說道:“這是虞蘇吧?”虞父應道:“是他。”見虞蘇呆呆站在一旁,虞父說他:“蘇,這是公子。”虞蘇恍然,上前恭敬地行禮。

“不用多禮,我還記得你小時候的樣子,也有八九年了吧。”虞戍北笑語,言語帶着幾分親意,不過他這人的模樣看着挺嚴厲。

虞父年輕時曾得虞君賞識,他又和虞君有疏遠的血緣,由此虞蘇小時候,跟着父親到過宮城,見過虞君的孩子們。虞蘇那時年紀小,記憶很模糊,經由虞戍北提起,他也記起有這麽一回事。

見到虞君的嗣子,換其他人,肯定欣喜不已,虞蘇微微一笑,頗腼腆,只是再次行禮,說道:“見過公子。”

“哈哈,這性情跟你父兄都不像,今年幾歲了?”虞戍北覺得有趣,這位少年文雅,漂亮,跟他粗犷的父兄全然不同。

“十五歲。”虞蘇回道。

“不小了,在家做什麽?”虞戍北和虞蘇的父兄關系不錯,看他意思,似乎有意提攜虞蘇。

“他跟着虞仁學燒陶,在大陶坊裏當學徒。”虞父幫着回答。

“我看他長得端雅,又懂禮儀,燒陶浪費了,待成年,還是來宮城裏聽差吧。”虞戍北将目光落在虞蘇身上,他說這句話時,臉上帶着笑意,看着也有幾分可親了。虞茅家代代都在宮城裏任職,忠誠可靠,而這少年資質不錯,可以關照下。

虞蘇認真聽着,他聽懂這是一大殊榮,不好當面拒絕,他應道:“多謝公子。”

“不必。”虞戍北回道。他看得出少年臉上沒有喜悅之情,雖然恭謹依舊,倒是有意思。

虞戍北本還想跟虞父談點什麽,一位臣下前來,說着城牆夯土工人的事,看來挺急,虞戍北匆匆離去。虞蘇想,他應該也是來監工。

“公子的意思是讓你當小臣,幫傳個令,跑跑腿。虞允最近才去宮城任職,你明年去,正好有他教你。”虞父跟兒子解釋,他以為這個小兒子沒聽懂意思。

“嗯,我知曉了。”虞蘇應道。

虞父沒再說什麽,他坐在一旁,趁着此時空閑,将食物吃下。虞蘇守在父親身旁,打量高大的宮城牆,還有無數忙碌的泥匠和塗牆工人。他想大貴族們就是不一樣,住這麽好的地方,連個圍牆都要用蚌粉刷得整潔,漂亮。

“阿父,這牆壁,比我們家的牆還漂亮。”虞蘇喃語。

“那當然,還只是刷層白粉,等幹了,要用朱砂畫出紋飾呢。”虞父擦擦嘴,将空碗、空缽放回籃子。他站起身,打算繼續忙他的活,他負責一段牆的監工,到時虞君可是要派人驗收,不得馬虎。

虞蘇收拾籃中的餐具,将籃子提起,擡頭,見父親沿牆巡視的專注樣子。他站着看了許久,直到父親的身影消失在城牆邊沿。

提着竹籃走在回家的路上,虞蘇想着家人,也想着姒昊,他有點憂郁,但又覺得不必太煩惱。

回到家裏,虞蘇和母親一起用餐,虞母說:“你要是想去姚屯,就由阿母去送飯。”虞蘇擡眼看母親,有點驚訝,母親怎會知曉他在想去姚屯的事,“阿母,不用,我明日早去早回。”虞蘇笑語。

“他沒父沒母,怪可憐,你說他有個舅父,怎就忍心讓他一人在外頭流浪,好歹也該給他先成個家才是。”虞母一向很有人情味,當然她這句話,聽得正在吃飯的虞蘇差點噎着。

“你看不成家,沒妻子照顧,衣服破了都沒人補。勞作一天回家,屋裏頭又黑又冷,沒火光,沒煮熱的食物。”虞母扳着手指頭數着,越想越覺得那孩子真是可憐,也才比她家的蘇兒大一歲。

“嗯嗯。”虞蘇點點頭,咕咕喝湯。

**

姒昊從野鹿坪返回,抵達家裏,不過午時,他打算下趟走得再遠些。在一日能往返的範圍內,他都需要探索,不急,慢慢來。

離天黑還有老長時間,姒昊不會在屋中讓時光虛度,他扛着骨耜,提着籃子,往屋側去。他上次去水塘洗陶器,見到長在附近的野葛,他知道葛根可以食用。

拉開葛藤,用骨耜翻土,姒昊翻出數塊粗實的葛根來。他沒感到驚喜,覺得就該如此,這些葛藤長得如此茂盛,且無人問津,肯定有葛根可以挖。

蹲身拾取葛根,撿得半籃子,心滿意足。姒昊站起身,掃視被他破壞的野葛區,想野葛之所以是野葛,因它野生,有人照顧的話,就變家葛了。

姒昊覺得這個想法不錯,他将刨斷的葛藤根系重新埋回土裏,并到水塘取水,澆灌,幫它們續命。

等明日,就給野葛整下地,圈出它們生長的範圍,将雜草除去。這可是自己的第一種莊稼,得好生照顧。

黃昏,喝着葛根湯,姒昊想可惜是秋日,不能播種。明春,可以在湖畔的肥土上耕種,水源又便捷。

姒昊不曾去想,門口就有取之不盡的魚,何必再種莊稼。住在紫湖的漁人,就不從事農耕。

他不只是為了活着,他在任邑裏受過最好的教育,他感受到的世間萬物,要比絕大多數人都來得深刻。他不是一位牧人,一位漁人,一位農人,然而年少的他,也還不确定,自己該是什麽。

夜晚,姒昊沉沉睡去,他夢見廣闊的原野,還有那匹白色的牢馬。夢裏馬兒在原野上如風般馳騁,而他在馬背上。他周身盡是些佩戴金耳環的男子,他們騎着顏色不一的駿馬,手中揮舞戎刀,他們在追逐他。白馬甩開追逐者,騰躍過山澗,竄入林叢,它引頸嘶鳴,一時山川湖泊都翻騰了起來,飓風襲擊林地,吓得群馬恐慌失蹄。就在這狂風暴雨中,一人一馬,如箭般,朝着霧氣缭繞的天豈山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 導演:昊總的夢只是個夢,日後就是逃命他也會帶虞蘇的。 我明日會粗長的,明日多碼點字。

昊總(扳手指頭):以後會有家葛,家粟,還有家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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