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規方來者
雀兒山下的居民, 有冶煉工匠, 有牧民, 也有農人。在虞蘇常去挖野菜的湖畔,他看到了一片莊稼,綠油油一片, 種植的是麥子。經過嚴冬冰雪洗禮的麥禾茁壯成長,欣欣向榮。
春日冰雪消融,萬物複蘇, 虞蘇家的小院裏長出幾簇不知名的白色小花, 花葉小巧,藤蔓攀爬上馬舍的木欄。馬舍空蕩, 沒有成群的馬兒入住,只有一位住戶, 一匹三歲齒的白馬。
姒昊和虞蘇在春日到來前,便就商議好來年的生活, 他們不牧馬,不牧羊。他們在戎地待不長久,早晚要尋道去規方, 不必要從事放牧。
姒昊仍在冶煉工坊裏幫忙, 虞蘇則在家燒制陶器。他自己一人背負柴草,自己一個運土,制作陶器,入窯燒制。
陶窯很小,一次只能燒幾件, 虞蘇不慌不忙,慢慢來。
在虞地,彩陶的顏料往往只有三色,紅白黑,在戎地的土城,虞蘇能購買到藍色和綠色的顏料。尤其藍色,很是珍貴,由它燒制的彩陶,只供貴族或富裕的商人使用。
戎地的陶器形制和虞地不同,虞蘇不斷的學習,學習他們的樣式,繪制他們喜愛的紋飾。他即制作五色的彩陶,也制作樸實的黑陶。
每當制作好一批陶器,姒昊會陪同虞蘇一起到土城售賣。戎地不似任虞之地,哪怕去幾裏之外的地方,也要擔心半途遭人打劫。
暮春早上,兩人帶着犬馬,走到土城門口,遠遠聽得一陣嘚嘚嘚嘚的馬蹄聲,有七八匹之多。聲音朝着土城正門而來,姒昊和虞蘇自覺地退到城門一側。
前來的是戎首的騎兵,馬兒高壯,騎手英武不凡。土城的人們很是敬重他們,自覺讓道,年輕的女子們,很是愛慕他們,夾道争看。
昆戎的戎首有一支三十餘騎的騎兵隊,是戎首昆吉金的侍從。騎兵跋扈進城,未見昆吉金的身影,顯然不是護送他。姒昊并不覺得這些騎兵只是擔任侍從而已,他們應該也承擔着傳令的職務。騎兵怕是有什麽要事,一大早就趕往土城禀報。
在河洛地域的任虞缗,人們很難想象馬兒可以騎,就是在昆戎,能馴服馬,并且駕馭它們的人也十分稀少。騎士都是昆戎中的勇士,他們不懼生死,敢于在騎背上馳騁。
騎兵隊遠去,虞蘇摸着大白的脖子,喃喃自語:“大白,要是你也能騎,該多好啊。”大白嘯鳴,把前肢撅起,展示它的英姿。仿佛在說,我雖然不可騎,但我能馱貨。
“經由訓練,大白也可以。”姒昊笑語,他覺得不難。每次見着騎兵,姒昊都會端詳他們,留意他們在馬上的姿态,還有他們的馬。這些馬兒十分溫順,并且極為強壯,顯然經過長期的訓練使它溫順,經由細心的培育,使得它強健。
虞蘇聽得這話,反倒沉默了。他了解姒昊,他這麽說,顯然是想過。騎馬危險,容易摔傷,輕則摔斷腿,重則危及性命,他不希望姒昊去學。
兩人牽着馬,往市集去,他們時常到土城來,每次來都是為了售賣陶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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姒昊和虞蘇很低調,他們會戎語,也做戎人打扮,但細心的人,會察覺他們不是戎人。在土城,很少有外族之人,有也是身份卑賤的奴隸。
虞蘇制作的陶器,全然是戎地的風格,入鄉随俗。當地平民喜歡陶壺,釜竈,貴族喜歡斛盉杯之類的酒器。虞蘇随和而通變,只制作他們喜歡的器物。
黃昏,一筐的陶器售完,收得皮子,肉幹,貝幣。将它們紛紛裝回竹筐,也算滿載而來,滿載而歸。戎人擅長冶煉,制陶的技能可不及虞人,這也是虞蘇陶器受歡迎的原由之一。
兩人售完陶器,收拾一番,準備離開,這時突然走來一位老奴,他過來跟姒昊招手,姒昊一眼認出他是昆烏戈的奴人。他們來土城未必會去谒見昆吉金,但每次都會去拜見昆烏戈。
早年昆戎有不少商隊去規方貿易,當年的領隊之人,不少還活着。姒昊曾拜托昆烏戈幫他尋探一位老領隊,能帶領他們安全抵達規方。
看來昆烏戈那兒是有消息了吧。
姒昊和虞蘇跟随老奴,朝城北的昆烏戈家走去。他們對土城相當熟悉,穿行其間,悠然自若。在昆戎,兩人生活得很自在,除去有戎首的庇護,還有昆烏戈的照顧。
昆烏戈是昆戎中的巨富,他可不只是位商人,還是昆吉金的族兄,在土城身份顯赫。他的家宅奢華,擺設着外邦的器物。
姒昊和虞蘇前來,正好見到從昆烏戈家中走出一位年輕人,趾高氣揚,目中無人。這人一頭金發,瞳色更為淺淡,衣着華美,不難辨認,他是昆吉金的長子昆钺。
昆戎的發,大多是黃褐色,昆钺的母親則有頭金發,據說從遙遠的昆吾之地裏迎娶。母國長滿胡楊,風沙時時飛揚,那兒的男女貌美如花,皮膚白皙似雪。
姒昊和虞蘇迎面撞上,止步向昆钺行了個戎禮,他不屑搭理,轉身離去。走前還聽他輕哼着什麽帝子也不過如此,還不是要向他屈膝。姒昊無所謂,虞蘇冷着臉,目送他身影離去。
在昆戎,只有幾人知曉姒昊的身份,昆钺是昆吉金的繼承人,由此他也知曉。
聽聞這人貌美卻輕浮,又好游獵,不務正事,不知道他來找昆烏戈何事?姒昊猜測多半是來索要財物,曾聽昆烏戈抱怨過,此人待族中尊長也粗魯傲慢。
虞蘇握了下姒昊的手,他知道他不在乎,還是為他不平。姒昊神色淡然,對他低語:“無事。”他不在乎這些外在的身份,是不是他昆钺的臣民又怎樣,一時而已。
老奴領着兩人,走到廳中,見昆烏戈坐在正中等候他們,在昆烏戈身旁,還有一位幹瘦的男子,約莫三十歲上下。
“姒昊,虞蘇,你們坐。”昆烏戈示座,他待他們以禮儀。自從知道姒昊是帝子後,昆烏戈的态度改變許多,看得出他很賞識姒昊。
帝子的身份,不只是一個身份,更是一個倍經磨難的身世。他能從晉夷兩次的追殺下存活,堪稱傳奇,何況他幾經波折來戎地,欲前往規方,有這樣的膽色也令人佩服。
“他是?”姒昊落座,打量起鄰座的幹瘦男子。這人穿着戎服,可是脖子上的貝殼項飾,鬥篷下的細葛布裳,都證明他曾出過戎地,在外游歷。
昆烏戈笑語:“他叫戎青鳥,他被困在規方五年,剛從規方回來!”
姒昊和虞蘇心中一凜,他們知道這意味着什麽,規方和昆戎間,存在有一條安全通道!眼前的幹瘦男子,除去長得瘦外,身上并傷痕,他的旅程或許并不那麽艱難。
“聽說你們要去規方。”幹瘦男子皺了下眉頭,看向姒昊。
“是,想請教你是如何躲避穹人?走的又是哪一條道?”姒昊起身,向對方行禮,他态度謙虛。
幹瘦男子的目光仍在姒昊身上大量,他淡然問:“你們是洛姒族?”不難看出他們不是戎人,眉眼長得不像。姒昊還沒回答,昆烏戈已經搶過話說:“他可不只是洛姒族。”
幹瘦男子像似沒聽懂這句話般,他抓了抓咯吱窩,漫不經心說:“從象峰的西側走,一直走到羽山,都是密林子,很難走,蛇也很多。”
“遇到過穹人嗎?”姒昊知道象峰是天豈山的一座山峰,顧名思義,長得像一頭俯卧的大象。他走的路很偏僻,昆湖的人們都畏懼羽山,不願挨靠,不論是戎狄穹。
“沒有,一路都沒見到。”幹瘦男子表情茫然,他顯然也很困惑。他是思念家人,才決心冒死回昆戎,不想一路沒遇到阻礙。
“戎青鳥一回來,今早,首領就派出騎兵,前往天豈山刺探穹人蹤跡。”還是昆烏戈将有人從規方回來禀報給昆吉金,他在土城裏消息相當靈通,結交的朋友也廣衆。
“我們來時遇到五六位騎兵回城,行色匆匆。”虞蘇提起此事,他覺得應該了解下。
“多半是狄人又來生事。”昆烏戈很平靜,常有的事,兩邊時不時要打仗。
姒昊在冶煉作坊裏幫忙,聽匠人講述過和狄人發生的幾次戰争,都是為了争奪銅山。昆戎侵占狄人的一座大銅山,還掠狄人為奴挖銅,否則不該與鄰居狄人交惡這麽多年,導致空不出手來收拾穹人。
他族之事,姒昊不好說什麽,他默然。
姒昊和虞蘇離開昆烏戈家,已是夜晚,兩人牽着馬,執火把歸家。路上心情不覺輕松,反而有些沉重,他們在戎地剛落好腳,又該啓程了。
無論穹人是否退離了天豈山,不再阻斷通道,姒昊和虞蘇最終都會前往規方。戎青鳥走過的路,他們也能走,只是在決定出行前,需先探看一下。
回到家裏,虞蘇煮飯,見姒昊在擦拭戎刀,他喃語:“原先以為要等冬日昆湖結冰再去,還擔心挨不過風雪。”那可是天寒地凍下,沿着結凍湖面行走。相當危險,就算行走時湖面不會裂開,在風雪中也可能失溫喪命。
“小蘇,穹人早晚會退出天豈山,我們不必铤而走險。”姒昊停下動作,看向虞蘇。他來戎地後,就再不曾設想借着冬日昆湖結冰的時機,前往規方。戎地寒冬不容輕視,太冒險。
“嗯。”虞蘇應了一聲,執着木勺攪拌陶鬲中的肉羹。他知道任方還在和穹人打仗,戰争消耗兵力,前方持續戰争,必然導致穹人後方空虛。
“阿昊,我們要準備一下了。”他還是很高興能前往規方,因為那裏有姒昊的子民,那裏是他真正的庇護所。
“不急,先等候消息。”姒昊想去天豈山巡查的騎兵,也許能帶來一個好消息。
作者有話要說: 勞斯萊斯白:主人,我是馱貨小能手,雖然不會拉車不能騎。
暗搓搓買馬鞍的昊總:訓練一下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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