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 遠播
規西營地, 常年駐兵, 守衛規方西門戶。早些年, 規兵和堵封規道的穹人時有戰鬥,近年規方處于防守的情況,不再做無謂的戰争, 養兵蓄銳。事臣鬲岳駐守規西營地多年,十八年前,晉夷聯軍穹人進攻規方時, 他的父親, 便就是鎮守規西的事臣。父子兩代守衛國門,盡忠規君, 也都有将穹人攆走,打通規道的抱負。
姒昊和虞蘇被帶來規西營地, 鬲岳善待他們,提供他們住所和衣食, 還将軍中的一位醫師喚來,為他們治病。
醫師名喚赤,經驗老道, 他檢查姒昊的傷口, 一口斷定是為戎刀所傷。在鬲岳詢問下,姒昊告知他遭遇昆戎騎兵追逐,由此受傷,鬲岳非常的震驚。
“姒昊,你會騎馬?”
“會騎。”
“騎的是那匹白馬?”
“是它。”
大白在屋外, 士兵正在喂食它草料,它的背上有一具馬鞍。鬲岳目光在大白身上掃視,他看不出這匹瘦馬有什麽特別,但他相信姒昊說的話,他言語簡略而篤定。
赤為姒昊上藥,包紮好傷口,又去給虞蘇看病。虞蘇臉色蒼白,面有病容,他遭毒霧侵體。赤為虞蘇做檢查,姒昊沒遮掩他的關切,将虞蘇的病情一一跟赤講述。
“他身體虛弱,容易為毒霧侵害,我這裏有治療毒霧的藥,吃兩日便就好了。”在赤口中,天豈山的毒霧似乎也沒那麽恐怖。
“多謝。”姒昊向赤致謝,感激之情自然流露。
“你不必擔慮,往時也有誤闖毒霧的人,送來營地,都教赤救活了。”鬲岳在路上就看出來,這兩人關系極其親昵,以為他們一路歷經生死,有着極深的兄弟情義。
姒昊跟鬲岳道聲謝後,自顧去照顧虞蘇,扶他卧榻,為他拉被。在衆目下,虞蘇心裏有些不好意思,姒昊舉止自若。虞蘇聽着赤和鬲岳的話,他猜測規方應該有治療毒霧的特殊草藥。昆戎巫醫給的枯葉子,對付毒霧有一定的效果,但恐怕沒有規方的草藥厲害。
赤看完病人,說道過會将煎的湯藥送來,他背起醫箱離去。鬲岳沒有離開的意思,他好奇姒昊和虞蘇前往規方的經歷,在他看來,從昆戎抵達規方是幾乎不可能之事。
“你們經由羽山過來嗎?”白日裏,鬲岳就在馬車上粗略問過姒昊,此時他需要核實。
“走羽山西峰。”姒昊坐在榻沿,言語平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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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聞那裏有龍淵,龍淵有龍,你們是怎麽通過?”鬲岳露出狐疑的表情。羽山,也是規人忌諱的地方,傳言惡龍盤踞,遇者必為它所傷。
“羽山有龍,只要不去驚擾它,仍能通走。”這是姒昊猜測,他能經過羽山,可能因為自己是帝族。戎青鳥活着經過羽山,沒見過羽山龍,可見這條龍也不是見誰都傷。
“事臣認識一位叫戎青鳥的人嗎?他是昆戎商隊的領隊,困在規方多年。”姒昊提起此人,以證實羽山道可行。
“我還真認識他,他數月前失蹤,平日總念叨要回家見妻子,不知去了哪裏。”鬲岳一時沒反應過來,在他一陣沉默後,他終于意識到了什麽,驚喜問:“他真得回去昆戎了!你們見過他嗎?”
“見過,前來規方的道路,就是由他提供。”
“原來如此!”鬲岳雙掌互擊,他心中狂喜。他善待姒昊,不只因為他可能是帝族,更因為他的到來,表明一條昆戎通往規方的道路存在。
規方自從被穹人封鎖,守衛規道的鬲岳曾一再派出探索隊,翻越天豈山,尋找通道,卻都杳無音信。他們也許為毒霧所困,也許為穹人捕獲,也許有其他的遭遇,死于野獸,或者遇龍。
這一番交談後,姒昊沉默,自顧去照顧虞蘇。鬲岳見他忙碌,起身話別,說道:“我就不打擾了,你們早些歇下。”
姒昊将鬲岳親自送出屋外,他感激他對虞蘇的治療。
姒昊和鬲岳交談的話語,虞蘇都聽在耳中,他腦中昏昏沉沉,堅持着不讓自己昏迷。姒昊回屋,來到榻旁,虞蘇睜開眼睛,對他說:“事臣應該也在尋找前往昆戎的道路,阿昊,我們可以畫張圖給他。”
以此做為答謝,也能将他們抵達規方的消息,向外傳播。
“不急,等到規邑,見得規君再說。”姒昊握住虞蘇的手,撥開他沾在額前的發。他身體難受,額頭都是冷汗,毒霧的毒性,還殘留在他體內。
姒昊拿巾布,幫虞蘇擦汗,他神色凝重。虞蘇見他擔慮,露出笑容,呢喃:“好像,好久沒住在有屋頂的地方了。”
“往後,我們會有一個真正的家。”姒昊用拇指摩挲虞蘇瘦削的臉龐,溫柔又心疼。
兩人正你濃我依,聽得身後有腳步聲,姒昊回頭,見是赤帶着一位士兵過來。赤熬好藥,讓一位士兵幫忙端來,湯藥兩份,姒昊一碗,虞蘇一碗。
毒霧對姒昊的影響較淺,但姒昊也需飲藥,以免有後患。兩人喝藥時,聽赤說偶有士卒誤入迷霧區域,會送來他這裏。他給病人試用多種草藥,後來才發現一種良藥,解毒效果尤佳。
草藥飲下,虞蘇身體漸漸感到舒适,在姒昊的照顧下睡去。姒昊人亦是疲憊,他挨着虞蘇小睡了一會。聽到外頭人語聲嘈雜,姒昊睜開眼睛,見到站在門外的鬲岳與一位老者。
姒昊想起鬲岳說過,他有位友人是帝邦舊臣喚姒帛,怕就是他吧。姒昊起身,朝鬲岳和姒帛走去,他走到跟前,向姒帛行了下禮。當姒昊走向他們時,鬲岳就發現姒帛的神色驚愕,像似看到了什麽不得了的事物。姒昊躬身行禮,在姒帛跟前緩緩擡起頭,姒帛連連倒退兩步,口中驚呼:“後向!”
帝向的臣民多稱呼他為後向,後,發號施令者。
姒昊連忙攙住他,平靜說:“老者莫驚,我并非帝向。”姒帛顫顫巍巍,膝蓋軟下,幾乎要跪在地上,他擡起頭來,老淚縱橫說:“後向,我的君王啊……”
他痛哭起來,身子癱倒,姒昊和鬲岳不得不将他抱住。姒昊見他如此觸動,心中有份悲怆,他歉意道:“我無意驚吓老者,只是需要老者幫我驗明身份。”
“你到底是誰?”鬲岳原本見老友的反映相當驚詫,他此時人已平靜,着急詢問。
“我是帝向之子。”姒昊一字字清晰告知。
他們站在門口,引得外頭士兵觀看,原本在榻上的虞蘇,也已下榻,來到姒昊身邊。聽姒昊說出自己是帝向之子,虞蘇眼中噙淚,這身份讓姒昊遭受了多少罪。在規方,這個身份不再需要隐藏,他可以正大光明說出,讓所有人知道。
姒帛激動地哆哆嗦嗦抓住姒昊的手,啞聲叫道:“蒼天不亡我洛姒!帝子,我們等候你十八年了!”
當年,濰水之戰大敗,帝妃帶着剛出生的帝子逃亡,這事只有極少人知曉。其中一位知情者後來流亡到規方,由此規方的洛姒族都知道帝子活着,并且一直想尋找他,無奈規方的規道和南道都為穹人封鎖,無法和河洛聯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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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前的昆戎北谷,昆吉金收到土城信使的通報,沒有給予答複。他老人家親自騎馬,趕回土城。回到土城,一進白屋,昆極就跟他禀告昆钺追捕帝子的事。
昆吉金耐着性子聽完,氣得直拍木案,并把戎山鸠喊來對證。聽戎山鸠說他們追逐姒昊到羽山,并且遭遇羽山龍,昆吉金嘆息:“他是帝邦天命的繼承人,羽山龍自然要庇護他。”
“山鸠,去,把阿钺喊來!”昆吉金此時還以為昆钺避着不敢見他,并未得知實情。
戎山鸠面有難色,屈膝在地,将頭壓得很低,他實在不敢如實告知。首領之子受傷,他們這些騎兵,尤其他這個騎兵長罪過不小。
“阿钺為帝子的矛紮傷,還在卧病。”昆極代戎山鸠回答,得到對方一個感激的眼神。
昆吉金一陣默然,他一向寵愛這個兒子,明知道他不成事。如今責罪他,也來不及了,帝子逃去規方,日後算是結下了梁子。
“烏戈呢?喚他來。”昆吉金平靜落座,事已至此,着急也沒用。
戎山鸠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他朝昆極投去眼神,請求援助。昆極嘆息搖頭,緩緩說:“阿钺追捕帝子那夜,烏戈前去通報帝子。騎兵追攆他,半道上馬車翻車,烏戈摔斷了腿,還無法行走。”
昆吉金氣得臉都青了,一通怒罵。戎山鸠伏在地上,自知罪難逃,一副甘心受罰的無奈樣子。
“阿父,晉夷用重金誘惑,阿钺才會受他鼓動,不聽我和烏戈的勸攔。現今事情已經發生,怪罪他也沒用。”昆極這些話不過随口說說,他們兄弟倆像仇人般,自然不會真心幫他說情。
“晉夷使者呢?”昆吉金大風大浪都經歷過,他已經恢複冷靜。
“安置在館屋中,過些時日會随扈人商隊離去。帝子在追捕中外逃,晉夷不會遷怒我們昆戎。”昆極将這次的事件看得很透徹,沒有招惹晉夷,可能有些得罪帝子。按理說,昆钺帶兵去追捕帝子,帝子擲矛紮傷昆钺,也算扯平。
昆極這些話,讓昆吉金點了下頭。他意識到,如果當時将土城的管理權交付這個殘疾兒子,根本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昆钺性情魯莽,昆極做事謹慎,而且他能接受他人的勸告。
在昆極勸說下,昆吉金慢慢平息了怒火。他擡起頭,看到仍跪伏在地上的戎山鸠,冷冷道:“是我讓你聽阿钺差遣,追捕帝子的事,我不怪你。”
“謝首領開恩!”戎山鸠感激道。
“你身為騎兵長,卻讓騎兵損失六騎,你這個騎兵長也該換人了。”
“是。”
“下去吧。”昆吉金将手一揮,讓戎山鸠趕緊滾。
戎山鸠用哀求的眼神看向昆極,昆極似有似無地向他點了下頭。戎山鸠心中憋屈,頹然離去。
騎兵隊追逐帝子,闖入羽山,遭遇羽山龍的事,在土城流傳得很快。一日間死亡六位騎兵,損失相當慘重,留給其他騎兵的印象也極其深刻。可謂吓破膽,以致這些騎兵見人就談羽山龍的恐怖,還有帝子的神奇。
幾天後,昆極坐車經過早市,發現早市的人們都在議論羽山龍和帝子的事。他心想果然瞞不住,這般傳奇的事情,早晚會流傳到戎地之外的地方。
這天下早晚會知道帝子還活着,而且他獲得羽山龍的庇護,逃往規方。
昆極摸了摸下巴,覺得這消息要是傳到帝邦的晉朋耳中,晉朋要氣得發狂。這下人人都知道帝子還活着,帝邦有真正的繼承人。
反正戰争早晚會再燃起,在河洛地帶是主戰場,他們昆戎,要麽袖手旁觀,要麽出點力氣,從中獲利。
“你們說的帝子是不是叫姒昊?”
一個女子詢問他人,聲音響亮,引起昆極注意。他朝她看去,一眼認出她腰間的子族木牌。
“你認識姒昊?”昆極出聲問她。
子蠶聽到聲音,回頭一看,看到坐在馬車上的一位昆戎貴族。她大大咧咧走過去,向昆極行了一個戎族的禮,擡頭回道:“他和虞蘇是我的友人,我聽他們說要來昆戎,你知道他們在哪裏嗎?”
“知道。”昆極招手,示意子蠶上車。
子蠶手腳敏捷爬上馬車,坐在昆極身旁,絲毫沒有懼意。昆極看着她,想土城常有子族商隊前來,可是以往沒見過她,要不自己肯定有印象。
“勞煩告知,我還得通知他們的親人。”子蠶如男子般向昆極拱了下手,她發現這個瘸腳的戎人一直在打量自己。她一眼就看出他是個瘸子,所以才敢上車。
“他們去了規方,你知道他名字,卻不知道他是帝子?”昆極想難怪帝子和他的随從能從虞地前來戎地,他們有相識的子族商人。
“以為他就是個洛姒族,誰能想到呢。吓,我說大兄弟,你是昆吉金的兒子吧?”子蠶此時才留意到昆極耳朵上的金環,這家夥穿着普通,金環又用頭發遮蓋,子蠶對這一發現咋舌。
“你從這裏認出?”昆極爽朗一笑,撥開頭發,露出一枚完整的金耳環。
“你們戎人爽快,身份都挂在耳朵上。我走啦,多謝告知!”子蠶潇灑跳車,笑着朝昆極揮了揮手。
作者有話要說: 帝邑大巫(摔龜殼):老娘哪裏想到會把他逼上複國之路!
規君:帝子,有什麽信物能證明你的身份嗎?
昊總:有,我刷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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