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玄圭

在規西營地裏休養數日, 天天都有人來求見帝子。規西來了帝子的消息, 傳播得很快, 就連規西之外的帝邦遺民也紛紛趕來營地。

這些帝邦遺民有洛姒族,有尋人,還有其他當年忠誠于帝邦的臣下, 其中不乏老者。姒昊耐心接見他們,詢問他們當年流亡的經歷,還有而今的生活。

逃離帝邦時, 無不是辛酸血淚, 幸得在規方得到安全,得以繁衍生息。十八載流落異鄉, 規方雖好,可人人都想回去故土, 祖先兆域所在,魂牽夢萦。

姒昊一批批的接見, 他驚訝于帝邦遺民對自己父親的追思。從這些遺民口中,姒昊聽到關于自己父親的只言片語,得知他是一位仁厚而親善的人。

黃昏, 姒昊送走兩位最後拜訪者, 他們是一對尋人父子。父子來自十數裏外的一處尋人聚落,老父是裏正,請求姒昊一定要幫他們向穹人複仇。聲稱只要姒昊一聲令下,他必會帶上全聚落的青壯一起響應。

濰水之戰,穹人焚毀尋人的家園, 掠殺尋人。那是一段血色的記憶,幸存的尋人都還鮮明記得,許多人家因此家破人亡,妻離子散,

目送父子兩人背負着行囊,在夕陽下離去,他們将穿越山林地,返回聚落,姒昊心中靜穆。這些人視他為帝邦的繼承人,他也從心裏當他們是自己的子民。

鬲岳眯起眼睛,看着西沉的太陽,悠悠說:“帝子在營地再多留幾日,怕是連規南的帝邦舊民都要趕來求見。”鬲岳常年住在營地,這幾天看到絡繹不絕的人前來找姒昊。

“我走後要是還有人來,勞事臣告知他們我已去規邑。”姒昊清楚這些人忠心于父親帝向,不辭辛苦前來,不能冷落。

“帝子不用挂心,我會跟他們說清楚原委。”鬲岳會好好打發這些帝邦遺民,他這人平易近人。

鬲岳看得出帝子已經在規西擁有名望,見過帝子的人無不是誇贊他英武不凡,沉毅而有為。短短數日,能有這樣的聲望,帝子相當不簡單。

不說帝子,他那位随從也很特別,溫雅親和,很得人喜歡。鬲岳可不覺得,他只是個溫柔、漂亮的虞人。陪伴帝子從虞地前來規方,歷盡磨難,絕非尋常之人。

“另有一事相托。”

“帝子盡管說。”

“我的一馬一犬,和我歷經生死,想寄養在事臣這邊。”

“小事一件,我叫士兵好好看顧它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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姒昊向鬲岳行了下禮,他待人謙遜,不以帝子自居。鬲岳年長姒昊數歲,為人豪邁,帝子行禮,他也就受下,不跟他客氣。在規西營地裏,姒昊得到厚待,衣食用具都屬最佳,鬲岳相當夠意思。

姒昊和虞蘇明日将離開規西營地,由一支士兵,還有姒帛陪伴,前往規邑。大白還在休養,大黑不便帶上路,由此姒昊将它們寄養在營地。

姒昊返回居住的屋子,見虞蘇坐在榻上折疊衣物,收拾行囊。他們來到規方的第一日,就将一身的戎裝換去,穿上久違的河洛地帶的衣服。規方的習俗,服飾,和河洛相近,雙方相互影響。在古帝時代,規方就已經是位于東北的一個大國,歷史比任方虞方悠久。

虞蘇安安靜靜,默默做事,看他似乎心靜得什麽也沒放心上,其實周圍的動靜,他都知道。姒昊一走進屋,虞蘇就問他:“那對尋人父子離去了嗎?”

姒昊點了點頭,挨着虞蘇坐下,他留意到榻上放着一件玄色的禮服,他說道:“小蘇,人們并不怨恨我父親。”虞蘇把禮服拿起,攤在榻上,撫平,他喃語:“阿昊,帝邦亡國的罪責,不在帝向身上。”

當初秉叟交予虞蘇的木簡,虞蘇到現在已經能全部讀懂,他清楚帝邦亡國的原因。一切怪帝昊的祖父,當帝邦君王時沉湎酒色,不問朝政,讓晉朋兵權在握。到帝向登基時,想要挽救國家,一切已經太遲,毫無挽回餘地。

“遺民中多有這樣的言論。”姒昊言語平淡,沒有憂傷和悲痛。他的父親成為亡國之君,有自身的過錯,但也令人可惜。

“他也是個溫柔的人吧。”虞蘇說這句話時,看了姒昊一眼。想帝向和姒昊長得極像,他的阿昊就是個溫柔至極的人。

他的眉眼含笑,帶着綿綿情意,他的愛意含蓄而綿長。此時,如果不是屋中門戶大開,姒昊怕是要忍不住,在大白日裏親吻他。

虞蘇撫平禮服的袖子,拉平衣領,動作很細致,他重視這套禮服,姒昊将穿着它去規邑。姒昊看虞蘇細心地整理自己的禮服,并把它披挂在衣架,綁系衣帶。

他現在病好了,姒昊想,他病未好時,已專心致志地照顧自己的起居。手臂的傷,由他包紮,頭上的發髻,由他梳理,就連身上的衣物,也是他幫忙穿上。

虞蘇回頭,發現姒昊直勾勾看着自己,他頭微微偏側,觸摸自己頭發,還整下衣袖。他以為是身上有什麽東西,引起姒昊注意,擡頭卻對上姒昊寵溺的眼神。

營地裏的木屋,門窗開得大,采光很好,也容易被人探看。虞蘇被看得不好意思,他背過身去,蹲在一口木箱旁,将裏邊的物品取出。木箱裏有貝幣,彩陶珠,這些都是貴重之物,得随身攜帶去規邑。身為家中管財的一方,虞蘇從腰間取下一個小布袋,把這些財物裝進去。

“事臣今日派人送來絲帛,我收下一匹。”虞蘇自顧說話,他知道姒昊在聽,“去規邑的路上,我幫你做件絲衣。”見規君的時候正好穿上它,絲帛最能彰顯身份。

虞蘇話剛說完,人立即落在姒昊懷裏,聽他低語:“我無需絲衣,給你做件貼身的衫子。”說時,用大手撫摸虞蘇的腰身。他的聲音低沉而悅耳,聽得人臉紅。

屋外是有人來人往的聲響,虞蘇被姒昊摟在屋中角落,倒是不易被人看到。

護送姒昊前往規邑的隊伍龐大,領隊的是帝邦舊臣姒帛。姒帛為規方的耆老,受人敬重,也曾得規君召見。他即是帝邦舊臣,又和規君相熟,很适合為姒昊引薦。

這一路,姒昊和姒帛同車,虞蘇獨自一車,白日裏兩人分開,夜晚才能聚在一起。一路都在趕路,相當匆促,虞蘇感到倦乏,夜晚往往挨席便睡去。

兩人沒有過于親昵的舉止和言語,外人看來,大多以為虞蘇是姒昊的随從,唯獨姒帛發現,這兩人關系非同一般。

姒帛是個閱歷豐富的老者,他不是鬲岳那樣的粗心武夫,他瞧出姒昊和虞蘇之間沒有身份之別。不只沒有身份之別,虞蘇在帝子心中占據着極重的位置,兩人的關系,頗類似傳說中的世子朱與虞陶正。

姒帛還只是猜測,他畢竟沒親眼見過兩人親好的樣子。

在一個午時,隊伍浩浩蕩蕩抵達規邑,一路都是圍觀的人。不出乎意料,在姒昊前來規邑前,帝子在規方的消息早傳開了。人們争相觀看帝子,津津樂道于他的傳奇經歷,還有他的英武不凡。

在衆人的圍簇下,馬車來到宮城門口,真是人山人海。侍衛擋住興高采烈的民衆,姒昊和虞蘇下車,由姒帛帶領,進入宮城。

此時,規君早召集來數位帝邦的舊臣,在大殿裏等候帝子。從鬲岳派出的信使口中,規君得知帝子的樣貌神似帝向,他需要帝邦舊臣幫忙辨認。

規方的繁華,遠勝缗方,規邑的宮城更是宏大,壯麗。身為偏居東北的古老大國,規方強盛到讓晉夷畏懼,以致只能縱容穹人進入晉原,封堵規方和河洛諸國的聯系。

姒昊和姒帛站在大殿之下,等候通報。姒帛見姒昊從容不迫,胸有成竹,想帝子終究是帝子,天命之人,風度非凡。

規君的侍臣出來告知進殿,姒帛對姒昊說:“帝子請。”姒昊邁步向前,兩人步入大殿。規君此時還不能确定姒昊是帝子,在以往,曾有洛姒族人冒充帝子,規君不得不謹慎。

此時,在大殿內張望的帝邦舊臣,早按耐不住激動的心情,見到姒帛帶人進來,連忙圍過去。規君沉穩坐在殿中,沒有移動分毫,直到他聽到一陣恸哭。

這情景可是奇景,甚至有點吓人,帝邦的舊臣們哭成一片,悲傷不已。規君步下殿,朝衆人走去,老臣們自覺避開,将姒昊呈現在規君眼前。

見到姒昊的第一眼,規君感到一陣毛骨悚然,他仿佛看到了亡魂。同樣的年紀,相同的樣貌,莊穆沉毅,從容磊落。他是帝子,規君心中已信服。

規君排開衆人,用洪亮似鐘的聲音說:“帝子,可真是把人吓得不輕!”

姒昊大步上前,恭敬地向規君行跪禮,說道:“姒昊,拜見規君。”規君立即将他攙扶起來,神情激動說:“帝子,快起來!”

規君把姒昊端詳,越看越覺得不可思議,他像極了帝向,可又不像。他高大而英武,眉眼堅韌而剛毅,截然不同于性情柔和的帝向,規君喟然:“帝向有你這樣的兒子,無需害怕大仇不得報!”

殿上,帝邦的舊臣們擡袖拭淚,心中悲痛又欣慰。姒昊心中感到悲怆,但眼中無淚,他很鎮靜,理智。

“帝子,手中有帝邦的信物嗎?”規君同樣是個冷靜的人,他問起要事。

“有一件玄圭,我出生時佩戴,而今還在任方。”姒昊言語冷靜,一字字說得清晰。

他這句話,真是石破天驚般,大殿随即響起驚詫聲,嘈嘈雜雜如同鬧市般。本來還在抹淚的老臣,一時議論紛紛。規君大喜,激昂道:“玄圭乃帝邦王權之物,帝子在,玄圭亦在!這是天命啊,帝子日後必為帝邦之君!”

作者有話要說: 昊總:我的就是他的,你們有意見回規方養老,不帶你們去帝邦。

老臣們:沒意見。

吃瓜群衆:到底世子朱和虞陶正是怎樣的故事?

導演:哦,就是個搞基,然後死掉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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