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立生死狀
驚雷讓李華君站在廊下看着天,本就才學不夠,免得再因疏忽看錯了天象。
李華君又羞又惱,卻又不敢再與她沖突,站到廊下見着一球一狗瞅着他,狗嘴在動,球上長着一顆人頭,也在不停地吧唧,而他們瞧着自己的目光,好似在盯着食物一般邪惡。
頓時覺得想要快些逃離,又移不動步子。
眼瞅着柴昀與諸位大臣們說了些什麽,讓他們點頭各自散去了,巴巴地等着他回轉來走到自己身邊給自己出出主意,卻見柴昀只回頭掃了一眼,似是沒見着他求救的模樣,便立在雪中擡眼看天。
屋裏的女帝籠着袖也在看天。
于她雙眸看來,天上不過是層雲片片,色黑或白。到了夜間,也要看那雲層的心情,能不能叫他們見着那幾顆星星點點。
也不知白雲景是何時觀的天象,又是如何觀的天象……
雷雲哲端着藥走進來,先前在偏殿的時候,隐隐約約地聽到了幾句,眼瞅着藥涼了,熱了又熱,卻又不能熱得太過,此時端到她面前來的藥,溫度正好。
“陛下先喝了藥,再穿厚實些的衣,籠個手爐。”
司馬驚雷回過頭來看他,笑道:“這般不知冷,也不消穿得厚實行動不便,依朕看,正正好。”
話是這般說,到底笑着将藥接過來一飲而盡,彎着眉眼笑道:“這藥酸酸甜甜,倒好似食果。店家,再來一碗。”
雷雲哲無奈,卻又忍不住笑出聲來,“便是果,也當因時而食,凡事有量,不可多食。”
“好嘛好嘛。”驚雷歪在軟榻上,“便是想尋個樂子,大哥這般不配合,倒是無趣。”
雷雲哲一噎,無奈地笑意裏滿是溫和。
于公于私,他都不希望女帝有任何不适,看到她精神十足,安下心來。
“臣說一句越俎代庖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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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聽出他語氣裏的認真,斂笑看他。
他道:“觀冬日天象之事,本就是冬官靈臺郎職責所在,陛下為何只問司天臺正,不直接去問靈臺郎?”
驚雷笑了一聲,落到人耳中卻又似在嘆氣。
“朝中官員若幹,設諸多官位,各司其職。靈臺郎觀天象,司天臺則是該将結果報予朕知曉之人。打個不甚妥當的比方,禦醫院裏,藥侍抓藥煎藥曬藥裝藥,要問藥好不好,如何診病,如何吃藥,朕還是該召禦醫來問。”
不是因為藥侍一定不懂,而是因為行診病開方職責的是禦醫。
雷雲哲沉默了幾息,這個比方當真不甚妥當,他卻明白了驚雷的意思。
“若是他在位不謀其政,敷衍度日該如何是好?”
女帝聽他這般說,神色嚴肅起來,“父皇治下,怎會如此?”
“現在是陛下治下……”雷雲哲的聲音小了下來。
他畢竟只是一個禦醫,不當提及朝政之事。
驚雷沉默片刻,笑了一聲,看向窗外令人生惱的身影,并不言語。
殿裏沉默了片刻,雷雲哲又道:“陛下不便召靈臺郎來問,臣去問一問如何?”
她轉臉看向他,聽得他道:“冬官靈臺郎是史家大郎,與臣相識,有幾分交情。”
驚雷一喜,“如此甚好。”
雷雲哲得了許可,不再逗留,立時離去。
驚雷在霜霜的服侍下換上了厚實的衣物,籠了手爐在袖中,對着空中叫了一聲“南笙。”
南笙不知從哪裏翻出來停到她面前,引得她笑得眼眸生光,“你跟在父皇身邊的時候,也是這般來去無聲嗎?”
有了先前的經驗,南笙這回不答了,只問,“陛下有何吩咐?”
驚雷撇撇嘴,既是不能在他面前放松,便還是說正事,“你可知冬官靈臺郎與司天臺正之間有無嫌隙?”
南笙頓了頓,“并無。但是李家與史家素來不和。”
“唔?說下去。”
南笙道:“司天臺與別處不同,凡是進了司天臺的人,子子孫孫都只能進司天臺,內有職位無數,司天臺正卻只有一個。李家和史家幾在司天臺各占了半邊天,上一任的司天臺正便是史家人。不過,太上皇脾氣欠佳,不論是誰坐在那個位置上,他們都不敢敷衍。”
司馬驚雷嗤了一聲,這是嫌棄她脾氣太好了?
擺擺手讓南笙退下,徑自行了出去,“李愛卿可曾看出個子醜寅卯來?可需要一直看到夜半時分去?”
李華君小心肝抖了一抖,也不知是冷的還是怕冷的。
“臣已得出結論,不過三日。三日之內必雲開雪霁。”
丞相也走了過來,卻立在一旁不語。
驚雷的目光從兩人面上掃過,“丞相可有話要問?”
柴昀:“……”現在退開可還來得及?
頓了頓,問道:“當真是三天?”
李華君心頭積了氣,可自己不過三品,不敢在比自己高了幾個品階的丞相面前撒氣,悶聲道:“下官看的,便是三天。”
三天停雪,停雪後再下,便與他無關了。
正打着這樣的如意算盤,稍稍露出一點得意的神色,便聽得女帝追問,“三日之後可是會開始化雪?化多長時日?何時再開始下雪?”
李華君面色一變,卻是脫口而出,“自是開始化雪,化過之後,再次下雪。”
他一擡眼,見着女帝笑着看向自己,好似自己剛見女帝時看到了那股笑意一般心裏發毛。
他聽得女帝風輕雲淡地問他,“李大人可願立下生死狀?”
嗯?!
看個天象還要立生死狀?
他看向丞相,滿臉的“怎麽會這樣”,丞相卻是若有所思,不曾看向他。
達達緩緩朝三人走了過來,女帝又道:“既是不曾看錯,怕什麽?又或者……李大人并未看清,再看個一宿?”
李華君見着達達那耷垂的兩腮,垂涎張開露出尖牙的大口,只覺得那腦後鬃毛梳得再柔順也顯得猙獰,那個球上探出的頭來,再也不想在這裏多停留一刻。匆匆立下生死狀離去。
驚雷看向柴昀,“丞相如何看?”
柴昀猶豫了幾息,“若只三日,應當不會成災。”
“萬一他判斷有誤呢?”她認真地問他,“若到那時再來準備,可還來得及?河堤的修建,可是在雪化之前便能開工?”
自是不能的。柴昀沉思片刻,便已在心中有了輕重之分,“臣這便去準備。”
驚雷轉身回屋,聽得柴昀在身後喚住她。偏頭看去,卻見他朝自己行了一禮,“臣有罪。請陛下責罰。”
“朕所求不多,社稷安穩,百姓安居,自己的頭上……”她輕笑了一聲,像那還未來得及落地卻又被風吹上了天了雪絨,“再無強加的惡臭之名。”
莫叫她的父母遠遠看着,以之為恥。
她收回視線緩緩進屋,“丞相既是知錯,便傾丞相之能,盡你一生,來為朕做到這些吧。”
雪下得大了些,不過片刻,便将殿外身伏如弓的人身上蓋上了一層皓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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