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十八話

“我覺得在我人生最艱難的時候，是星星救贖了我。”微醺的欣然搖晃着酒杯中的酒，抿了抿自己的嘴巴。

“兼職生，你知道嗎，我半年前的時候跟我前男友分手了。分手的原因就是因為我有的時候加班顧不上他，後來兩個人越吵越兇，就那麽分手了。我們談了三年了，說實話我沒想到最終會因為這樣的原因分手，心裏真的很難受。”她皺着眉頭，把臉向我靠近，眼中泛着淚光，“真的！真的！你要相信我！”

我看了一眼老易，然後應和着回答：“好好好，我知道是真的。”

于是，她眯着眼笑了一下，把手搭在老易的肩膀上，“你問老易，我那時候整個人都不在狀态，上班也心不在焉，身體也很不好受，因為每天根本吃不下什麽，滿腦子都是那個混蛋！後來。。。後來星星就把我晚上叫出去喝酒，”她突然嘿嘿地傻笑起來，“這事兒老易他們都不知道，只有我和星星出去喝酒。”

“她把我臭罵了一頓，”她重複着，“她把我臭罵了一頓，我心裏本來就難受，還要被她教訓，一下子就哭了出來。我哭的越厲害，她就罵我更厲害，當時整個店的客人都震驚地看着我們倆。我跟那個混蛋分手了那麽多天都沒哭出來，那天全都釋放出來了，哭到最後我嗓子都完全啞掉了，”講到這裏，她突然露出甜甜地微笑，仿佛腦海中浮現出當時的場景，“星星離開前盯着我看了好久，最後她對我說：‘我永遠站在你這邊。’”

“聽完那句話之後，我不知道為什麽又特別想哭。”她吸了一下鼻子，“真的，那種感覺說不上來，但是我真的感覺當時是星星那句話救贖了我。”

“來！喝酒！”她吆喝着，一杯酒剛下肚，她就倒在了桌子上，還巴咂着嘴。

我和老易紛紛看着欣然，再次被她的直爽模樣逗笑。

在我和老易走後不久，星星也完成了一部分畫稿，雖然不甚滿意，但是她還是離開了工作室。

昨天下午，她接到郭時毅的電話，約她今天晚上一起吃飯，說是為了上一次不愉快的結束而道歉。

星星回想起自己那日所說的話與離開時的情形，答應了下來。雖然她和郭時毅已經不可能成為戀人，但是她也不想讓兩個人的關系鬧得這麽僵。

星星有意要跟郭時毅道歉，她來到百貨商場裏面的男裝區，準備為郭時毅挑選一套西裝。以星星的美學角度來看，像郭時毅這樣的公子哥，會适合怎樣的西裝呢——出人意料的白色，剪裁簡約，褲腳線條分明，可以襯出男人優秀的身材版型。她另外加了一個花色的襯衫，鮮豔的顏色格外紮眼，但是搭在白色西裝的裏面，似乎又顯得不那麽外放。

收斂自如的色彩，外素內炫的搭配，就像郭時毅在她心中的形象，他表面上可以單純的像是一張白紙，但是他內心有自己的野心和目标，既懂得經營之道，也有創新設計的頭腦。

上一次沒能好好打扮自己就狼狽赴宴，為了表示自己對對方的尊重和禮貌，這一回星星特意回家換了一身粉色的連衣裙，蕾絲邊的點綴讓惡魔看上去多了那麽幾絲女人味。亮閃閃的新高跟鞋，她一直放在櫃子裏，沒有穿幾次，這回也算是派上了用場。粉底、眉筆、眼影、口紅，每一樣都落了灰，她也沒看保質期，就随便畫一畫。雖然星星是畫家，但是對于塑造自己的臉，她遠不比工作室的其他女人厲害。

她打車來到金輝大酒店的門口，由服務生帶領着，來到郭時毅提前訂好的位子前。

星星站在距離餐桌幾步的地方，停下了腳步。除了郭時毅之外，她還看到了自己的父母和姐姐。那一瞬間，她就有了轉身就走的欲望，但是卻被郭時毅攔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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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是一場心存愧疚又充滿期待的故人相聚，因為多加了幾張熟悉的面孔，變成了尴尬而久違的家庭聚會。

“小菁，今天是你爸的生日，就算是賣我個面子，坐下來一起吃飯。”郭時毅借着給她歡迎擁抱的機會，在她耳邊悄悄地說。

“菁菁，快來這邊坐。”韓苌采同樣笑着招呼她坐下。

星星鐵青着臉，走過去坐下，故意把椅子往旁邊又拉了拉。

“叔叔阿姨，這回人到齊了，我們可以上菜了。真是好久都沒跟你們一起吃飯了，我真開心。”郭時毅一邊給星星的父母倒酒，一邊說。

“可不是嘛，我和菁菁他爸聽說你回來了，別提多高興了。你爸可得高興壞了，現在你學成歸來，也可以接替公司。”星星的媽媽欣慰地看着郭時毅。

“阿姨過獎了。”

“小時啊，聽說老郭把REFRESH給你了，這是一個進集團的好機會，你要好好把握做好啊。”韓邦接着長嘆一聲，“要是我有一個像你一樣的兒子就好了。”

“那就讓小時當你們的兒子好了。”星星冷不丁插進來一句，頓時讓氣氛僵了下來。

“啊哈哈，要是叔叔阿姨不嫌棄，你們就把我當兒子看待！”郭時毅巧妙地接過了話，重新拾回了歡樂的氛圍。

“好好好！我們本來也沒拿你當外人。你跟苌采還有菁菁的關系這麽好，身邊有沒有優秀的男生可以給她倆介紹看看，我還等着女婿給我繼承公司呢。”星星的爸爸喝了一口酒，更加開懷地說。

“額，這個嘛。。。”郭時毅勉為其難地笑了起來，他可不想把韓菁介紹給別人。

“不用給我介紹。”星星又插進來一句。

“你這孩子，都老大不小的了，讓小時給你介紹一個怎麽了？光靠你畫畫能賺多少錢，能當飯吃嗎？”星星的爸爸皺着眉頭，雖然妻子一直在旁邊拍着他的肩膀勸他，但是他還是忍不住要說星星幾句。

“我能養活自己。”

“你這孩子！我是看出來了，你今天不是過來吃飯的，是故意過來氣我的吧！這麽久不回家，整天就知道看着電腦畫你那個破畫，好不容易我們家聚在一起，你就這個态度？！韓菁，你到底怎麽回事？！”

“爸，爸，你消消氣，菁菁一定不是故意的，她可能今天心情不大好。”韓苌采在一邊勸着，然後轉頭小聲跟星星說：“還不快跟爸道歉！”

“你要是有你姐姐一半出息也行啊，不僅有自己的事業，也經營自己的店面，從來沒讓我們發過愁。你看看你，從小學習就不行，經營頭腦也一點沒有，就知道整天畫畫，我們說你你還不願意聽。”

星星唰的一下子站起來，“我想今天這頓飯是沒法吃了。”她把禮物遞給郭時毅，“小時，你的禮物。下次這種場合就不要叫我了。”說完，她拿起包踏着高跟鞋就往外走，身後傳來她父親震怒地聲音：“讓她走！我就沒有這種沒出息的女兒！”

又是一次同樣的結局，已經習以為常，沒有希望就不會太失望，星星這樣告訴自己。

初夏，周五的晚上，五一假期的第二天，人們都可以在今晚盡情地放松和玩耍，因為明天晚起也不會有什麽大礙。親人團聚，友人相聚，情人牽手，今夜充滿了各種美好的感情，仿佛所有人都沉浸在歡顏笑語當中，只有星星格格不入。

妝容油膩膩的不适感，別扭的連衣裙，磨腳的閃亮鞋子，身上的每一處都在折磨着她。但她似乎很享受這種折磨，這種疼痛。身體上痛一點，再痛一點，心上的傷或許會減少一點，或許會麻木一點。

她踉跄地走着，突然在某個時刻停了下來，拿出手機，在昏暗的燈光下，看着亮晃晃的屏幕，沒有一個電話，她的家人沒有給她打一個電話。于是，她打開社交軟件，給一個人發了一條消息——也是這一條消息，讓我見到了住在惡魔心裏的星星。

“來接我。”看到這句信息的時候，我剛剛送走醉酒的欣然和她的朋友們，正在跟老易坐在小酒館裏喝着啤酒，吃着下酒菜。此刻，我心中突然有種強烈的預感——星星現在一定非常需要一個人在身邊。

“哎，你去哪兒！”我抓起手機，就跑了出去，只聽到老易說了這一句話。

我來到三和路口下了車，在馬路的對面，看到星星一個人坐在便利店外的臺階上，身影落寞得很。

我跑過去，來到她的身邊，她擡起頭，看着我，拍了拍身邊的位置。于是，我坐在了她的身邊，上下打量了一下今天的她——厚重的妝容，緊身的連衣裙，以及磨破腳跟的高跟鞋。雖然這些東西把她襯托得比往日裏更好看了，但是她卻看起來不像她了。

“你在這兒坐着，我一會兒回來。”我沖出去，跑了好幾家店面，又立馬跑回她的身邊，生怕她此刻不吭一聲的消失。當我看到她還留在原地的時候，我一顆緊張的心似乎又落回了地平線。

我蹲下來，把她的鞋輕輕脫下，給她的後腳跟貼上創可貼，為她穿上舒服的運動鞋。我把幾個袋子放到她的腳邊，看着她失落的臉，對她說：“去便利店衛生間裏把衣服換上，裏面還有卸妝的東西，洗把臉再出來。”

她什麽也沒說，拿着東西就往便利店裏走，我第一次看到她這麽乖巧，這麽聽話，就好像是一只受傷的小羊，非常需要人的呵護。雖然她什麽都沒說，但是我看的出來，她遇到了什麽事，她的心受傷了。

等她換好衣服出來，我發現她的手上又多了一個袋子。她來到我的面前，“宸寧，陪我喝一杯。”我還沒做回答，她便往右邊走過去，我只好像從前那樣，跟在她的後面，任她把我帶去任何地方。

“咔次”啤酒罐的開罐聲音總是那麽清脆好聽。她把一杯啤酒遞給我。

“咔次”她又打開一罐，遞到了自己嘴邊，緩緩喝下一大口。

我們倆坐在草坪上，夜色茫茫，現在已經是十一點多，公園裏的人也漸漸變少，當周遭安靜下來，我可以清楚地聽到星星呼吸的聲音。

“我做錯了嗎？”沉默之後，她終于還是開口。

“我只是做我喜歡的事情。我只是不想聽到那些聲音。”

“我覺得很帥氣，”我轉過頭看着她，“我覺得這樣的星星很帥氣。”

她微微一笑，然後又恢複了低落的神情，“你又不是她們。”

“那你就證明給他們看。”

“我只是想做好自己喜歡的事情，不想證明給誰看。”

我想了一下，“星星，你很矛盾。你想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不想證明的話就不用在意他們的想法，又怎麽會在這裏苦惱。所以這說明你還是很在意，很在意那些人對你的看法。如果你一直在等他們有一天能夠理解你認可你，那麽我覺得那一天會很遙遠，倒不如你自己主動出擊。”

“你的意思是。。。”

“我知道你不喜歡抛頭露面，不喜歡聚光燈，不喜歡站在公衆面前，你只喜歡星星這個代號。但是那樣的話，你在意的人不會知道你究竟在哪裏在做些什麽，他們只看到生活中的你，沒有看到你投入工作的樣子，自然不會輕易的認可你。你有實力，你可以證明你自己。”

她低下頭，細細思考着，深深嘆了一口氣。

“所以我要去找那個叫FRED的記者，告訴他我就是星星嗎？”她看着我問。

我突然愣住了。她一句話仿佛是對我穿越靈魂深處的拷問，雖然我知道這不是她的本意，但是我卻意識到自己明明在過着雙重身份的生活，卻還在這裏鼓勵和勸解她，這未免有點可笑。

那一瞬間，能言善辯的我突然腦海中一片空白，沒有一個詞彙能适時的蹦出來。

我其實就是FRED，這句話在我的嘴邊徘徊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