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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慕知在打開客房屋門的一刻就後悔邀請人上來了——窗戶是敞開的,雨水随風灌入室內,還算厚實的窗簾在風雨中做着最後的垂死掙紮,窗簾腳濕噠噠黏在地板上,床單和枕頭上也潮濕一片,用手一按就能感覺到往外溢出的水汽,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客房內沒有存放什麽真正重要的東西。
風吹進來,吹得房間內兩個人瞬間酒醒。
姜慕知上前将窗戶重新關好,外面的嘈雜聲小了下來。
被她撿到家裏來的青年正站在房門口,一雙眼睛炯炯有神看着她,雖然臉上沒有顯現出任何表情,但姜慕知還是感到一陣丢人。
“客房不常來人,呃,所以我通風過後就忘記關窗戶了。”她說。
姜慕知其實不指望對方那張沉默寡言的嘴巴裏能蹦出什麽好話,但出乎意料的是,簡紹從在聽到她的解釋之後,竟然順着點了點頭,還給鋪好了臺階:“這種事我也幹過,只不過遇上的不是暴雨。”
“那是什麽?”
“臺風。”簡紹從的嘴角動了一下,“你家有拖把嗎?不白住你的,幫你收拾一下。”
令姜慕知沒有想到的是,面前青年的家務技能似乎比她想象中的還要上手,就在她動手撤下床單和枕套的時間裏,簡紹從已經分外有條理地清除了灑進來的水漬,除此之外,他還順手将旁邊書架上受到影響的雜志挑出來,又把剩下的重新按照大小、分類擺放整齊。
這甚至比姜慕知之前收拾出來的要更加整潔了。
“這麽賢惠,以後誰娶誰有福。”姜慕知随口感嘆了一句。
簡紹從擦拭窗臺的手一頓,動作停下來。
姜慕知想起來之前修電閘的時候,這小子那動不動就羞惱的性格,深知自己“口出狂言”又把人惹了,于是轉移話題:“對了,你之前說遇到臺風?”北方是沒有臺風的,這裏是個內陸城市。
“在A國的時候。”簡紹從接了下去,“我之前在那邊上學。”他報出了一個學校的名字。
姜慕知眉毛一挑,立刻想起來這是哪所學校——古典樂學子的殿堂,可以負責任地說,全世界沒有一個學習古典樂的學子不向往那所學校,無數的古典樂大師都是從這裏走出來的,在上個世紀相當長一段時間內,就連流行樂也受到了那裏學院派的影響。
“所以你學的是什麽專業?”姜慕知按捺不住好奇。
“鋼琴。”
“鋼琴?”這跟姜慕知想的有點出入,“那可算是王牌專業了,但是你怎麽會這麽早就出學校,還回國了……”
“現在不彈了。”簡紹從說,他将手裏的濕抹布放到一邊,“我這裏已經收拾好了。”
姜慕知心神領會,沒有再将話題繼續下去,她能夠感受到簡紹從身上散發出來的失落,當他談論起鋼琴……或者說,當他談論起音樂的時候。
越是深入了解這位鄰居,姜慕知就發現他身上藏着更多的東西。
簡紹從跟她想象中那些富二代音樂生并不一樣,他看上去并沒有多少躁動的細胞,總是沉默,也總是一個人出沒在深夜,像是街邊流浪的黑毛小狗,這讓姜慕知也想起了一些并不算多快樂的過往。
當天夜裏,簡紹從睡在了姜慕知的沙發上。
換了一個環境似乎沒有給他的睡眠帶來多大的影響,姜慕知半夜起來喝水的時候,映着落地窗外灑進來的月光,看見那個青年蜷縮在沙發上,他的呼吸聲很輕,若非看到起伏的胸口,恐怕很難分辨究竟是睡着還是……
姜慕知走到他的面前,安靜地觀察着他的側臉,那确實是一張漂亮的臉,又或者說,那确實是符合姜慕知審美的面孔,符合到什麽程度呢?假如是簡紹從簽進MILLION WAVE,那麽姜慕知也許會多給他一次犯錯的機會,要知道這種機會在充斥着明争暗鬥的娛樂公司可并不常見。
修長的雙腿交疊,姜慕知靠在身後的電視櫃上,手裏端着杯水喝了兩口,目光在簡紹從的臉上徘徊片刻,挪開了。
她悄聲無息轉身回到自己的房間,躺下,重新閉上眼睛。
如果要是再早幾年,她是肯定不會放過簡紹從了——實際上,姜慕知對自己的魅力很有自信,在她的學生年代,但凡看上過哪個男生,總會願意試一試,假如對方拒絕、或者發展不順利,她也不會有多麽耿耿于懷。
真正讓她感到遺憾的,是沒有嘗試就放棄過的,以及沒來得及靠近就走遠的。
只可惜,她早就已經離開校園,遠離了那些可以放肆、張揚的時代,溢出的愛意只會随年齡的增長而消退,就像是當水手為了生活奔波,大海也就不再是向往的遠方。
所以,一切還是順其自然吧,姜慕知并不想對着一個純情成那樣的青年下手,這多少顯得她太沒底線了。
翻了個身,姜慕知想要讓飛轉的思維停下來,好讓大腦按時休息,但不知為何,姜慕知今晚難以入眠。
她想,也許那是因為房子裏久違多了一個人,又或者是因為簡紹從讓她想起了過去發生的一些事情。夜色漸深,随着時間的流逝,一幕幕畫面在她的腦海中打轉,迪斯科球高懸空中,随節奏逐漸飄遠,貝殼一樣五彩的光芒消融在一個夏天裏,一切回歸死寂……
再次醒來是被一陣嘈雜的聲音吵醒。
姜慕知頭疼欲裂,剛披了一件襯衫走到客廳,就發現簡紹從已經不知蹤影,再擡頭一看,她的房門正敞開着,吵鬧的聲音就是從那裏傳來。
姜慕知起床氣嚴重,但想起住隔壁的那只小狗比她更不喜歡吵鬧,此情此景,只能是遇到了什麽突發情況。姜慕知趿拉着拖鞋往門口走去,還沒走到跟前,就聽見一個聲音粗犷的男聲在叫罵,滿天飛的髒字幾乎讓姜慕知有了一瞬間的恍惚。
當髒字太多,叫罵的內容也就變得難以辨析,姜慕知只是隐約聽得他在罵簡紹從,大概是跟什麽“破壞計劃”有關。
什麽計劃?
姜慕知的好奇心被挑起,她從房間中走出,只見樓道裏正站着三個男人,其中一個身着灰色工裝,看上去正是街道上擺攤開鎖的老大爺,他此時也正手足無措,黃玻璃珠一樣的眼睛驚恐地看着面前兩個正在争吵的小年輕,像是生怕這場口角升級為真正的武力戰鬥。
安靜的一方是簡紹從,他沒有在對方叫罵的時候跟着一起罵起來,但是,也沒有像姜慕知想象中那樣一直沉默寡言地等着,實際上,就在對方罵完的下一秒,簡紹從爆發出一聲怒喝:“你罵完了嗎?!”
姜慕知幾乎要被簡紹從突如其來的爆發吓到,實際上,在幾次接觸當中,她從來不知道簡紹從那麽一個纖細的身板竟然能發出如此洪亮的聲音,洪亮,還沒有絲毫破音或者拉扯的感覺。
用一個不合時宜的詞來形容,那就是“氣沉丹田”。
“潘盛林,你罵完了嗎?!”他又重複了一遍,這回沒有那麽大聲了,簡紹從轉身面向隔壁開鎖工,語氣一下又轉換成了那種人畜無害的禮貌感,“大爺,麻煩您給開一下鎖。”
他在轉身的時候看見了姜慕知,眼神閃了閃,似乎是有點不好意思地撇過腦袋:“姜慕知,你先回去吧。”他這一聲,讓那個正在跟他吵架的大塊頭男生也意識到還有外人在,潘盛林的目光在姜慕知臉上停留一會,不準備在女生面前失态了。
姜慕知心說她都已經出來了,哪有不讓她知道到底怎麽回事的道理。
于是,趁着開鎖工操作的工夫,開口發問:“你們倆怎麽了?”她說得語氣熟稔又不過度,就像是一個專業的調停師——當然,她也的确做過類似的事情無數次,那些搞樂隊的小年輕從不讓人省心。
潘盛林是個沉不住氣的,他率先舉起手裏斷裂成兩截的身份證,由于憤怒眼圈發紅:“你是簡紹從的鄰居嗎?”
姜慕知忍下心中的笑意,點了點頭。
“那你應該看看他都幹了什麽好事!”
那斷成兩截的身份證在姜慕知眼前打轉,姜慕知問:“他把你身份證撅了?”
“是啊!”
一旁的開鎖工也是沒聽說過還有人故意折別人身份證的,手底下的動作都慢了幾拍。
姜慕知轉向簡紹從,忽然覺得對方比他想的還要更有意思,明明看上去一副怕生的樣子,怎麽也不覺得是會做這種事的人。
“那你掰他身份證幹嘛?”姜慕知問。
簡紹從嗓子裏憋出來一句:“這事跟你沒關系。”
姜慕知經歷過多少大風大浪,根本不會被他這麽一句話惹惱,歪了歪頭,沒說話。直到那開鎖工将2102的門打開,簡紹從才沖了進去,不過多一會拿出來一把斷了弦的吉他,六根弦斷得齊刷刷,明顯是讓人剪了,他把吉他擺到潘盛林面前,沒說話。
姜慕知一看,樂了,又轉頭問那個氣勢洶洶的青年:“你看,那你怎麽把人家吉他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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