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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十點，臨城興和國際機場。

入夜之後起了薄霧，仍不時有亮着燈的飛機起飛降落，秩序井然。

塔臺管制室中，值班管制員正等着送完最後一班機交班，耳機裏響起清亮從容的女聲。

“臨城塔臺，晚上好，星野5136，盲降進近跑道07R.”

仿若玉石叩擊心上，管制員微微一怔，回神立刻回複：“星野5136，晚上好，繼續進近, 跑道07R，修正海壓1016.”

女聲重複：“繼續進近，跑道07R，修正海壓1016，星野5136.”

飛機駕駛艙內，許知月看了眼飛行模式指示器，說道：“下滑道截獲。”

機長示意：“着陸檢查單。”

許知月拿起檢查單，一一對照核實，最後道：“着陸檢查完成。”

管制員的聲音再次響起：“星野5136，地面風300，3米每秒，跑道07R，可以落地。”

許知月：“可以落地，跑道07R，星野5136.”

機長操縱着飛機平穩落地，滑行燈亮。

接入廊橋、建立地面電源後，許知月的心神随之放松下來，一樣一樣關閉儀器。機長樂呵呵地看着她做事，問她：“小許啊，明天你生日吧？”

許知月笑道：“是啊師父，你要送我生日禮物嗎？”

人稱老倔頭的星野航空副總機師嚴衛民，只有在自家愛徒面前才會露出燦爛笑臉：“禮物就沒有，明晚要是有空去家裏吃飯，讓你師母給你做頓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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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知月“唔”了聲，含糊道：“明天可能不行……”

嚴衛民：“約了姓劉的那個小子？”

許知月微笑。

嚴衛民嘆氣：“那算了。”

許知月知道她師父不太看得上她那個男朋友，沒再多說。

下機時，嚴衛民順嘴又問了句：“你後天飛國際？”

“飛澳洲，”許知月道，“順便去看看我媽。”

出機場快十一點，嚴衛民開車把許知月送到蘭欣苑，是離機場只有幾公裏的一個小區，公司裏不少單身同事租住在這邊。

許知月住九樓，進門開燈，家裏沒人。

同住的蘇娉是星野的空乘，今天下午飛了，給她發了條微信說要在外頭基地過夜，明天下午回。

許知月去沖了個澡，回房擦頭發時有微信進來。

劉骁：【明晚六點見吧。】

後面附了個定位，是江源路商圈的一家西餐廳。

許知月困得眼睛快睜不開了，那邊又發來一條：【早點睡吧，晚安。】

她也只回了一個“晚安”，關了機。

一覺到早上十點睜開眼，陽光自窗簾縫隙透入，許知月懶在床上沒動，迷糊間想起今天是自己二十八歲生日了，長出一口氣。

之前幾年的今天都在天上飛，難得今年碰上休息日，還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培訓。

昨晚一來一回的“晚安”之後，劉骁沒再發消息來，許知月沖咖啡時忽然想到，劉骁上一次約她還是半個月前，他也很忙嗎？

四點半，許知月換好衣服準備出門，走到房門邊又折回去，從床頭櫃抽屜裏拿出了一條手鏈戴上。

是情人節劉骁送她的禮物，之前一直沒戴過，她不太喜歡這些首飾，工作時也不方便戴。

一身空乘制服的蘇娉拖着飛行箱剛回來，見許知月準備出門，問她：“月月，你要出去嗎？去跟劉骁過生日啊？”

許知月笑了一下：“是啊。”

蘇娉不滿道：“我本來還想請你去吃火鍋的。”

許知月：“下次吧。”

蘇娉看她穿的又是牛仔褲和襯衣，也沒化妝，趕緊把人攔住，往自己房裏拉：“你有沒有搞錯啊，過生日去約會都不知道打扮一下。”

許知月：“不用吧……”

蘇娉：“用！”

蘇娉堅持，拿出件自己只穿過一次的紅色修身連衣裙，一定要許知月穿。

“我就知道你穿這件比我好看，大美人雖然可以不施粉黛，但太樸素了也不行。”

蘇娉唠唠叨叨逼着許知月穿上裙子，幫她把綁起的長發放下，拿卷發棒給她卷了個大波浪，再給她化妝。

許知月無奈：“我要遲到了。”

蘇娉：“急什麽，遲到了讓他等着就是。”

許知月：“別化太濃了。”

“不會，”蘇娉盯着她的臉，可惜道，“長這麽好看的臉，偏偏不當回事，你知道你是我們航司內部司花評選第一嗎？”

許知月：“……你們無不無聊。”

許知月确實長得美，鵝蛋臉、桃花眼，眼波明亮、美目生輝，且膚白細膩，高挑婀娜，別說男人喜歡，蘇娉這個女人看了也動心。

可惜大美人都任性，許知月就是最任性的那個，從來不打扮自己不說，別的女人愛珠寶首飾、衣服包包，她只愛那能一飛沖天的鋼鐵巨鳥。

許知月會談戀愛，其實很讓蘇娉意外。

許知月底子好，蘇娉确實沒給她化濃妝，只在最後幫她抹了個紅唇，把自己那支新買來還沒用過的口紅塞許知月包裏，強行送給她。

看着鏡子裏更顯明豔耀目的美人，蘇娉十分滿意：“這樣才對嘛。”

許知月瞧着也覺不錯，美眸輕眨，抛給蘇娉一個媚眼。

出門時，許知月換上蘇娉的七厘米黑色細高跟，別別扭扭地走出去。

本就晚了，穿這種鞋子更沒法擠地鐵，她不得不打車去江源路，這樣一來反而早到了。

還不到六點，餐廳裏人不多，許知月一進門就看到了劉骁坐着的背影，侍應生問幾個人，她回了句“我有位子”，徑直過去。

走近了才看到劉骁對面還坐了個人，一個年輕女人，許知月頓住腳步。

女人的聲音不高不低，略顯急促：“劉骁，你答應了我會跟她說清楚，不能今晚就說嗎？為什麽還要等？”

劉骁猶豫不定道：“今天她生日，……再等等吧。”

“又是再等等，”女人的聲音裏已帶上了怒氣，“到底還要等到什麽時候？你還是不是男人？這麽點事情也要一直拖拖拉拉？”

劉骁：“我說了會跟她提分手，過了今天我肯定會跟她說，你別一直坐這裏了，她馬上要過來了……”

女人氣道：“來就來，我是見不得人嗎？為什麽非要我躲着她？”

“不必躲着了，有什麽話當面說吧。”

許知月突然插進的聲音，打斷了他們之間的對話。

劉骁驚訝看向不知什麽時候出現的許知月，只見她颦着眉，眼神已經冷了。

那年輕女人則又羞又惱，尴尬起身，沖劉骁丢下句“你自己解決”，拎了包快步而去。

劉骁也站起來，手足無措：“知月，我……”

許知月上前，在他對面坐下，平靜示意他：“坐下來說吧。”

劉骁看着她，許知月的神情裏連憤怒都沒有，就這麽淡定接受了他出軌的事實。

他頹然坐下，啞道：“你都聽到了。”

許知月：“多久了？”

劉骁苦笑：“你工作太忙了，我約你總是約不出來，我想帶你去見我爸媽你也不願意，我爸媽想我找個能顧家的女朋友盡早結婚，她是家裏給我介紹的，一開始我确實不想，看在爸媽的面子上才去見了她，也明着跟她說了我有女朋友，她說不介意，願意等我，她很熱情……”

“她很熱情，你拒絕不了，一來二去就好上了。”許知月了然。

劉骁一下急了：“不是，知月，你知道我喜歡的人是你，但我爸媽一直催我早點結婚，我媽身體不好……”

“行了，我知道了，不用說了。”

許知月譏諷一笑，化了妝的臉格外豔麗張揚，劉骁看得微微失神，許知月已拿出手機，當着他的面拉黑了他所有聯系方式：“分手吧。”

城市燈火漸次鋪開時，許知月獨自一人漫無目的地沿着江源路往前走。

這一帶都是商圈，今天又是周五，入夜以後出來約會吃飯的人格外多。

她走進街邊一間賣蓋澆飯的小店，坐下叫了一份肉絲蓋飯，慢慢填飽肚子。

不時有其他桌的客人偷眼看她，許知月渾然不覺，心神也在放空。

她不覺得難過，甚至根本沒再想劉骁，只是後悔當初不該一時心軟，接受了一個本無感覺的人。

店裏又新客人進來，是兩個穿着高中校服、背了書包的學生，在許知月旁邊一桌坐下。

男生點餐時，女生叼着吸管在喝奶茶，嘴裏念叨着這次月考自己沒發揮好，退步了好幾個名次。

男生提醒女生：“要吃飯了，你別喝這麽多奶茶。”

女生笑盈盈地将奶茶送去男生面前：“那你喝啊。”

男生看她一眼，就着吸管喝了一大口，被女生抱怨：“欸你怎麽全喝光了，給我留點啊。”

許知月收回視線，看向面前還剩一半的蓋澆飯，忽覺索然無味。

結了賬離開，再往前就是江邊，她漫步走過去，腦子裏不期然地浮起另一張模糊的臉。

一樣是穿着高中校服的男生，喝了她的奶茶被她抱怨，笑嘻嘻地說着是怕她發胖為她好。

許知月有一點口渴，停步在便利店的貨架前，伸向可樂的手頓住，拿了一罐聽裝的啤酒。

現在才八點不到，還可以喝。

沿江邊一路走上跨江大橋時，兩岸的城市燈火正璀璨。

她蹬掉擠腳的高跟鞋，趴到扶欄邊看夜景，絲毫不在意長發被夜風吹亂。

一口啤酒下肚，終于痛快。

腕上的手鏈不經意滑下，落入腳下滾滾江水中。

許知月探身看了看，暗道可惜，這手鏈還挺貴的，先前忘了還給劉骁，現在也沒法還了。

胡思亂想間，身後忽然響起聲音：“你在做什麽？不想活了嗎？”

許知月錯愕回頭。

她的雙瞳微微放大，猝不及防撞進面前人緊盯着她、濃稠似墨的黑眸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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