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一回,木槿低着頭應着

冷,她向來沒有閑錢買多餘的衣服,那一件還是她工作的那間服裝店的老板娘送她的。老板娘說她身板瘦,穿那樣的裙子最是好看。她不好辜負了別人的好意,第二天就穿上了。

映入姚堯眼簾的便是她飛奔時撩起的裙擺。姚堯覺得那情景頗是眼熟,不免又動腦筋想了想。後來确認,他的老板娘木槿也總愛穿那樣的長裙。所以,自此對餘微便稍稍有了些印象。

餘微從未想過,三天後,她又遇見他。

老天似乎突然就看見了她受過的所有苦,所以幸運女神終于光顧了她。

那天,餘微趕一個面試,等公交車的時候,突然就望見一個高高瘦瘦的男生站在拐角處。她甚至沒看見他的正臉,只腦子裏一陣轟然,她覺得,那應該就是他了。

姚堯轉過臉對上餘微的視線的時候,餘微怔了怔,不曉得下一個動作該怎麽做。

最後,卻是姚堯大步向她走來,将手上的奶茶遞給她,“你是不是……”

他還未說完,餘微已是用力地點頭,倏爾又覺得她的模樣定是傻極了,慌忙伸手接過她遞來的奶茶。奶茶捧在手心還是熱熱的,餘微心頭一暖,正了正神,自我介紹:“我知道你,我叫餘微。”

姚堯沖她笑笑,一低頭便望見她的手凍得紅紅的,便自然而然的摘下手套塞給她。“你這是要去……”

“面試!”餘微趕忙開口,甚至顧不及臉頰是不是早已紅透。

“什麽工作?”

“雜志編輯。”餘微終于恢複了些正常,仰着臉淺淺解釋道:“我是文學系的。”

“嗯。”姚堯沖她點點頭,“加油!”說罷,就顧自轉身離去。

餘微凝着他遠去的背影,倏然覺得也許姚堯并不像所有人看到的那樣,生來便什麽都有,所以無憂無慮。他的背影,分明分外孤寂。

餘微一手端着奶茶,一手艱難地戴上他的手套,戴好了以後又換另一只手。

她捧着奶茶用力地吸一口,眼睛沒來由的蒙上一層水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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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她沒有看錯的話,方才姚堯站在那個拐角處,分明是在等人。

他并非借花獻佛,只是別人不要了,所以輪到她。可即使如此,餘微仍舊很開心。

那一天的面試意料之中的以失敗而告終,可她那一整天都開心地有些找不着北。她在學校并沒有極好的朋友,只一個人傻樂。

餘微拼命地告訴自己,那不是機緣。他們在一個學校裏三年多的時間,能夠碰上并不算機緣,只是簡單地概率事件而已。然而,她還是開心地不得了。

以至于在之後的一個月裏,她一次也不曾再見過他,心裏竟是盛了滿滿的失落。

後來不知為什麽,姚堯突然就開始出現她的生活裏。且是無處不在的姿态。

他出現在她的教師,出現在她的宿舍樓下,甚至,他們路上還會不停地偶遇。餘微沒來由的多想,盼望着念想中的事情實現,又怕夢會成真。

那種感覺就好像是,她她在發覺自己日漸蒼老的時候遇見極是中意的人,可她走過夢幻,乍然清醒時,會不自覺道:呵!少年哪!

在她的意識裏,他還是少年。她不可能想那些中年男子一樣可以輕易撩撥,一下子就被人勾起青春年少的沖動。她的身體依然鮮活動人,但心事荒蕪。她只覺得她需要休憩,遇見他是她的奇跡,卻不是終點。

她明知如此,卻還是一步步深陷。

作為姚堯的青梅竹馬,謝曉曉被太多人知曉,這其中,自然包括餘微。

他們之間的親昵早已超過了太多好朋友之間的距離。

餘微不止一次的望見過他們親昵的模樣,那個胖胖的女孩緊緊地靠在他的身上,手還攬着他的脖子。她心裏不是沒有飛過濃烈的醋意。可腦海盤旋萬千,最後仍是顧自一人笑道:呵,少年哪!

她沒有辦法,翻來覆去,只有這一個由頭來勸誡自己。

餘微無意間撞見別人對待姚堯和謝曉曉的議論,說的話多少有些難聽。

他們說,謝曉曉真是勇敢,也不看看她自己胖成什麽樣子了,也夠不要臉了。

餘微靜靜聽着,卻沒多少為謝曉曉覺得不值的心思。她心中反而敬佩她,她敬佩她的勇敢。即使,那是不要臉的勇敢。

至于後來,姚堯明白了謝曉曉的心思,将那個可愛的女孩推開,卻又是另一回事了。

有一回,餘微獨自坐在餐廳吃飯,吃過飯便拿起包包裏的毛桃啃。對面是一面很大的鏡子。她正發呆,就望見鏡子裏有一個人正緩緩走來。

餘微反應極是遲鈍的沒有發覺,那人向着鏡子走來,亦是向着她走來。直到姚堯邁腿的那一瞬間,餘微仍舊啃毛桃啃得利索,直到凝見鏡中的兩人并肩坐着,餘微啃毛桃的動作猛地一頓,委實是要多丢臉有多丢臉。偏生身邊的人半點也未察覺,做了不到三十秒,又若無其事的走了。

姚堯走後,餘微開始不停地大喘氣。不帶這麽折磨人的?

後來,她終于名正言順的走在他身邊,卻不知為何,總不能心安理得的接受他的好。

餘微其實很少去那間格子鋪,即使是做了他的女朋友之後。

餘微自覺,她大抵是天底下最聽話最乖巧的女朋友,基本上是予取予求。

他想要牽她的手,她乖乖地遞上,右手不合适,沒關系,換左手。

他想要親吻她的唇,她覺得嘴巴幹澀的厲害,灌了一大杯子水才極是緊張地閉上雙眼。

他想要緊緊地擁抱她,她微微踮起腳,給他最契合的姿态。

甚至于,他在那一天,想要與她更進一步。她都不知道怎麽拒絕。

餘微自小過慣了窮苦日子,姚堯對她極好,幾乎是一步登天像個公主。可即使如此,也未曾真正改變了她心底的自卑。因為自卑,所以比着其他的女孩更加敏感。

餘微總會在不經意間就望見姚堯出神的模樣,而他專注的凝着她的時候,卻像是在肆無忌憚的望着別的女人。餘微不知她是不是神經質,還是事實當真如此。她不敢想,也不敢去發現。

所以那一晚,她仍舊說了聲“好”。

餘微一直記得那一天,她緊張地要命,姚堯也是一頭的汗。她以為他這樣的貴公子必定是胡鬧慣了的,誰知道竟也是頭一回。

餘微突然就心滿意足了,這些快樂,都是她賺來的。

餘微一直下意識地拒絕去那間格子鋪,後來餘微終于知道,那大抵是人類面臨危險的一種最基本的本能。那間格子鋪的老板娘或許不會傷了她,卻會讓她看清一些真相。

後來終于見面,卻是在木槿需要幫忙的時候。

那天,她剛剛脫了衣服,準備洗澡,洗過澡又要洗衣服。等她看見姚堯的電話的時候,已經是一個多小時以後的事了。

姚堯拉了她就急急地往店裏去,她不明所以,聽他簡單說了緣由。只默默應下,并不抗拒。

她終于還是見了那個女人。她看起來溫婉而美好,随性而自然。連同另一邊坐着的男人凝向木槿的寵溺,她也看得清清楚楚。後來,她知道,那是姚堯的大哥。是木槿的男朋友,或是未婚夫。

後來,她與木槿相熟,許多事也終于逼到眼前來。

這世上能夠如此敏感的人,大抵唯有深切愛着姚堯,才能察覺。謝曉曉後來留學,便剩下她看見真相後的顧影自憐。

太多事洶湧而來,根本無法抵擋。

餘微知道,木槿生日那天,姚堯送了她一把紅木的梳子。姚堯并沒有瞞她,甚至坦言相告。連同當日他與木槿之間有關木頭的笑話,一同講給她聽。餘微一直微笑着應聲,卻不知該說些什麽好。

後來,姚堯買了把檀木的梳子送給她。餘微本能的跳起來,開心得不得了。可是下一秒,就沉了臉。姚堯只是一個禮盒任由快遞小哥送了過來,她這番開心卻又不知為了什麽。

餘微心知,姚堯對她的好,像極了王子對待灰姑娘的,揮金如土,然而卻又沒了那份用心。仿佛只做了那份應做的,卻沒幾分心思用在上面。

在知曉木槿之前,餘微以為,她所有的對抗,不過是應該用在那個肉嘟嘟的女生身上。她見過她在鏡頭前得體微笑的模樣。餘微知道,便只是如此,她便不如謝曉曉。她內心深處到底存着久長歲月留下的自卑,怎樣都做不來樂觀向上的模樣。

餘微想,如果可以,她永遠都不會同姚堯開口借錢。當然,只是如果可以。

堂哥來找她那一天,她正好在木槿的店裏。她再次不可避免生了退縮之意。可是,旁人在場,她實在不能一個臉色甩過去,終是被堂哥拉走。

他問她要錢,已經不知道多少次。她自小父母去世,開始時跟在奶奶身邊,奶奶死後,她就跟在了伯父伯母身邊。堂哥幼時對她極好,後來長大了就怎麽看她怎麽不順眼。總覺得她霸占了他父母的視線,總覺得上大學的那個人應該是他。餘微不能不覺得虧欠,高考的時候,堂哥連小專科的分數都夠不到,而她足以上這所名牌大學。

伯父伯母幾乎是不必選擇,堂哥又鐵了心不肯再念書,不肯複讀。

這幾年,她還清了伯父伯母的錢,那份虧欠卻是也還不清。他們對她未必十分好,便是這個大學也不過是迫于親朋好友鄰裏街坊的壓力才允得她,可她終究不能辜負了他們待她的好。

養恩總是大過生恩。幼時的照拂,她不能忘卻。

然她怎麽也沒想到,堂哥會獅子大開口問她要一萬。她的錢幾乎全部打回家裏,伯父伯母這些年年紀愈發大了起來,也曉得她的乖巧懂事,對她亦是比從前好太多。愈是如此,她愈是不知道該怎樣拒絕。

她問他用這麽多錢做什麽用,堂哥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最後只告訴她,“這點忙都不肯幫,我們家白養了你這麽多年!”

這話如刀子一刀一刀的割在她的心上,頃刻鮮血淋漓。

最後只得狠下心,與他道,這是最後一次了。

餘微無論如何都湊不出一萬來,最後仍是不得不與姚堯開口借了她八千。姚堯二話不說就把錢給了她。可是他的父母原本就不同意他們來往,有了這件事,反對的愈發厲害。

自那以後,餘微一邊努力賺錢,一邊拼盡全力刻意疏遠姚堯。既然姚堯對她本就沒有太多真心,又何必做夾心餅幹在中間為難?

很長一段時間,餘微不敢主動聯系姚堯,他亦是不主動聯系她。他們之間,好像更多時候是一種一拍即合在裏面。那便是,他開口,她不拒絕。若是他不再開口,她便可以消失的無影無蹤。

那段時間,餘微兼職了好幾份工作,生活亦是過得十分拮據。

幸好,她終于還是攢夠了還給他的錢。

那一晚,餘微鼓足了勇氣撥打姚堯的電話。她從未主動打過,那是第一次。

鈴聲響了許久,是姚堯為她設的專屬鈴聲。裏面有一句歌詞,她記得清清楚楚。

那是:你千萬不要在我婚禮的現場。

而在後來的後來,姚堯亦是當真沒有出現在那個人的婚禮現場。那個,他隐秘的愛了很久的女人。

只是這個鈴聲,她在很久之前就在那個女人的手機上聽到過。

鈴聲響了許久終于有人接聽,他那邊無比吵鬧,餘微放了擴音努力分辨姚堯的聲音。這才跑去酒吧接他,餘微趕到的時候,姚堯喝得爛醉如泥。好不容易擡頭望見她的臉,猛地揉了揉眼睛,不可置信的盯着她。最後,卻是不由分說猛地吻上她的唇。

他往日裏吻她,多得是漫不經心,或者毛躁急切。

唯有那一晚,那一個吻。裏面有着說不出的缱绻溫柔,卻又小心翼翼,末了卻又倏地兇狠起來。

餘微再怎樣刻意不見,也還是被逼到眼前的真相傷得無路可退。

滾燙的淚水順着臉頰滑落,姚堯嘗到她唇邊的苦澀,倏地恢複了些清醒,眼神亦是清明許多。

他放開她,身子不穩德扶着吧臺。末了,只微垂着眼睑與她道:“對不起!”

餘微哭得愈發洶湧,他不說對不起,她還可以勉強騙一騙自己。他的“對不起”一出口,仿佛頃刻将她丢到冰天雪地裏,寒冷徹骨。

餘微攙着姚堯離開,他不肯回家,更不肯去他大哥的家裏。最後,只能來到她的小出租屋裏。

餘微向來愛幹淨,可是姚堯初次來的時候,仍是不小心嫌棄了她這裏的不夠幹淨。自那以後,她愈發小心翼翼的打掃。

姚堯有輕微的潔癖,這一晚醉了,倒是一頭栽在床上,半晌沒有言語。

餘微蹙着眉頭考慮她是在沙發上睡,還是陪在他身邊時,姚堯猛地坐起身将她拉下。餘微瞪圓了眼睛,暗道,也好,省得她糾結考慮了。

然而,那一晚姚堯醉得實在厲害,一直扯着她喋喋不休。

這一回,他不曾将她錯認了別人,可是,卻不還不如将她錯認成別人。

“微微,我從一開就知道,從我見到她的第一面就知道,他們兩個像是天賜的絕配。可是不敢介紹他們認識,可最後……”

“……”

“微微,我好難過……”

那一晚,姚堯說了太多話。多半是胡言亂語的姿态。可是第二天,餘微找到鄧西安的微博,才知道,那一晚,鄧西安求婚成功。最新的一條微博是,将人物輪廓模糊掉的結婚證書。

餘微愈發心疼起姚堯,她從不知,他那個人愛得這樣卑微,這樣小心翼翼。

半夜時,餘微已是睡得昏沉,身邊的人卻是不知何時醒了過來。他再次将她錯當成了那個人,幾乎是殘忍的強迫了她。疼痛在四肢百骸中擴散開來。

他們之間這種事一早就有,她常常沉默着應下。只是這一回,他殘暴的厲害。餘微痛得幾乎昏厥過去。可還是清醒,天蒙蒙亮的時候,她就收拾了簡單的行李顧自離去。

後來的後來,姚堯終于找到她。

他說,他喜歡過的不過是擁有神秘氣質的女子。他請求她能夠原諒他。

夕陽西下的光景中,姚堯沖她溫暖的笑笑,張開手将她納入懷中。

餘微錯愕着流下眼淚,她如何能不知道,她要的不過就是他溫暖的笑容,溫暖的擁抱。

即使,他不愛沉香愛紅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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