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七苦茶（三）

忘了愛過你，但你卻一直在我的心裏。

似水的流年，他早已習慣了這樣的孤獨。

六百年前的往事歷歷在目，費盡心思想起來，也只是從一個人的痛苦變成兩個人的痛苦。

幺兒握住她的雙手卻還是平複不下她內心的顫抖。

“胭花，所有的一切都已經挽回不了，眼前讓世和神君醒過來才是關鍵。”幺兒心疼的擦去她臉頰上的淚痕。

“可是……怎麽樣……。”

“我有一支夢憂。”幺兒打斷她的話，“胭花，我會送你去他的夢裏，你只有一炷香的時間。去他的夢裏，胭花。”

他的夢……他的夢……

一念心動，換一劫心傷。

睜開眼的時候，胭花發現她獨自立在花海上，周圍是一望無際的如鮮血般鮮豔的花朵。那是一個白衣男子，滿身傷痕站在她對面，鮮血染上他的白衣，髒了他的臉龐，腳下是破碎不堪的一樹海棠。

他的眼中倒映出她的身影，那麽幹淨，那麽明亮。

“胭花，胭花……我回來了。”他将手伸向她，卻在即将碰到她的一霎收回，兀自苦笑垂下眼轉身離去，“怎麽可能，她不在……她不在……”

胭花含了許久的淚水終是忍不住流下來，坐在花海中撿起那破碎的海棠。

他的夢那麽悲傷，只有他一個人。

世和一人孤獨離去，留胭花一人在身後苦苦哀傷。

畫面急速變換，世和感覺腳下的花叢快速移動露出一塊塊斑駁的青石板，漸漸有喧鬧的聲音傳進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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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在哪裏……”世和不敢置信的看着周圍的一切，熱鬧非凡的街市，熟悉的景象，“這是在……井上街？”

“不對，不對。”他又搖搖頭，這是夢，他是在夢中。

一身白衣沾染滴滴鮮血與周遭顯得那樣格格不入，但是卻沒有人多看他一眼，好像他只是稀松平常的一個人，好像他只是當初的那個風度翩翩的世和公子。

一路沿街走去，都是記憶中的店鋪，卻在一家小店前駐足停留。

小小的店面，門前種着兩棵桃花樹，他想起在這棵樹下曾有位櫻色裙裝女子提着小瓷罐收集花瓣。

這……應該是神仙齋，可是為什麽大門上卻是一塊空空如也的門匾，發生了什麽事？

他推門進去，屋內似也有大變動，空曠的大廳裏只有一張方桌一張板凳，好像就是在等待着他。離桌兩米遠有隔着厚厚的一層紗幔，好像有人卻又看不真切。

門戛然關上，将外面的聲音隔絕，一切變得好安靜，似乎整個世界都靜下來了，只餘了他與紗幔後的那個人。

一曲琴聲響起，如一把碎珠灑在玉盤上，他不自覺的走到桌前坐下細細聆聽着，閉上眼睛似乎每一個琴弦都撥動着他的心，好像是在講彈琴人故事，又好像是他的故事。

一曲而終，世和睜開眼睛，還未開口卻聽簾後一陣響動，繼而是一個很溫柔的聲音，“公子為何會來這裏？”

很好聽的聲音，但細細一聽卻還是能分辨的出有過雕飾，可能琴主人不願見人也不願以真聲音待人。

世和卻搖搖頭道：“不知道。”

他的确不知道，他一直在槐花樹下等待那個女子，一直重複着他們最後見面的畫面，一遍一遍的重複着他心口上的傷痕，他想離開卻又不舍得那最後的一面，哪怕每次她只出現那麽一會，那麽的……虛無缥缈。

“不知道……也不知道去哪裏？”女子細細的聲音傳過來。

“是。”

他轉而一想，似恍然大悟，兀自笑道：“這是在我的夢裏，而姑娘也只不過是我的一個夢中人吧。”

簾後人笑語：“是你的夢沒錯，但我卻不屬于你的夢裏。”

“那你是？”

“帶你出去的人，還是……你不願出去？”

“我不知道，我沉浸在自己的夢裏，但是還是遺憾而已，我甚至不能真切的握住她的手。我感覺有人在等我，但是，我也在等人啊……”世和若有所思道。

簾後的人撥動一弦，繼而問道：“她在你眼中是什麽樣子的呢？你……有多麽愛他？”

世和微微一笑：“我在一年中最美的時候見到她，她從百花叢中向我走來，穿過花樹，即使連陰影打在她臉上都是那麽的好看，她走過我身邊，我卻感覺她是走過了我心裏，從此我的心裏留下了她的影子。我一直嘆惋，若時光一直停留在那一刻多好，我初遇她，我在那裏，而她……也還在那裏。”

一陣酸意湧上鼻頭，眼睛也不自覺的紅了，胭花努力不讓自己哭出來

“既是遺憾，你為什麽不回頭看看那個在等你的人，或許，你等的人就是她呢？”女子的話裏帶着一股焦急。

一陣頭暈泛上來，世和擡起手捂住額頭，女子的話如一顆石子落入他平靜的心湖，他被困在夢中，實際上是他不願出來，他貪戀夢裏的女子，以為只能在夢裏見到她，可是，可是，現實中，她在，她在啊！

他驀地睜大眼睛：“胭花……是胭花啊，她一定在等他，她一定很擔心啊！

原來在與蛟龍打鬥中最後被蛟龍擊中一掌，打散一魄，記憶一直停留在百年前他與胭花的最後一次見面，所以連夢裏也是一直重複那個場景啊。而剛才那女子彈得一曲就是為了幫他把那一魄聚集起來。

“不行，我要回去。”世和站起來轉身向門口走去，可是他甚至不知道怎麽走出自己的夢裏。

紗簾輕輕晃動，女子清脆的聲音的傳來：“公子要走，不妨喝杯茶再走。”

世和回頭看向方桌，卻不知何時桌上已添了一杯茶，正冒着袅袅青煙。

他又重新坐下拿起茶杯端詳着。

“這是七苦茶，喝了它，忘記的都是煩惱，剩下的就應該都是快樂。”

世和喝了一口卻并沒有感覺到苦味，反倒是一陣暈眩襲來。

簾後響起叮當的佩環聲，一只手撥開紗簾，一襲白裙的女子向他走過來。

朦胧中看不真切，待走近才發現那是他日日夜夜朝思暮想的心上人啊。

他将手伸向她，女子輕輕握住，微微含笑的靠近他。

真好啊，終于是找到了。

但最終卻還是抵擋不住暈眩，深深睡去。

臉上一陣溫熱的觸感，手指漸漸有了觸感。慢慢睜開眼睛映入的是昏黃的燈光，暖暖的照着。

有一只手牢牢的握着他，那麽的真實，不是在夢裏而是在現實中。

胭花紅着眼睛哽咽道：“你終于舍得醒來了。”

世和坐起身來卻依舊虛弱着打趣道：“有此佳人等我醒來，我怎舍得讓她多等。”

胭花撲哧一聲笑出來，溫柔的撫摸他蒼白的臉慢慢靠近他俯身抱住他輕聲說道：“歡迎回來，世和。還有，我也回來了。”

一年後

門外的桃花開得正烈，歸來的燕子在門上築了窩。

神仙齋裏排起了長長的隊伍。

提着籃子的王大娘沖着櫃臺後的人喊道：“掌櫃的給我兩盒桃花糕，再來一包菊花酥。”

“好咧，王大娘，稍等一下。”世和忙着收完錢沖着後面廚房大喊，“娘子，桃花糕不夠了。”

簾子被挑起，胭花端着一盤糕點笑盈盈的走出來：“沒想到這次桃花糕會賣的那麽好。”

王大娘将包好的糕點裝進籃子裏，看着櫃臺後的一雙璧人笑道：“你們這對小夫妻一唱一和的，這生意不好才怪呢。”

胭花和世和相視一笑，忙說：“那是大家都照顧我們的生意。”

忙碌了一早上，下午的時候才有時間泡上一壺茶休息一下。

“娘子辛苦了。”世和将一捧剛從桃花樹下收集的桃花瓣放在桌上，胭花則一片一片仔細的挑選着。

她笑道：“何止我辛苦，相公這幾日也是忙壞了吧。”

世和溫煦的從一捧花中挑出一朵完整的，溫柔的将桃花別在胭花耳後：“等過幾日閑下來了我便帶你去南和賞海棠。”

“好。”胭花微笑着低下頭将沒壞的桃花瓣放入白瓷罐中，“南和的海棠應該開了啊。”

世和幫她擇了一會花瓣便自行回到櫃臺後清點着早上收上來的前。

陽光和煦，火爐上的水壺咕嚕嚕的冒着泡。

“請問，桃花糕……還有嗎？”

有客人來了。

“有。”胭花放下手上的活計，笑着轉過身去招呼。

但笑容卻在那一刻僵住了，在很久以前，也有一個人這樣站在她面前。

“曦……曦華上仙……”她的聲音很輕，輕的似乎只有她一人聽見。

眼前的男子一身青衫，那冷靜的黑眸與天上的那位分毫不差。

“聽聞姑娘店中的時令糕點做的很好，我便特地帶夫人前來品嘗。”男子溫柔的開口，“雖同住在南山城我卻還從未來過這裏呢。”

胭花這才發現男子身邊還站着一位妙齡女子，一襲粉色裙裝，梳着側髻，溫柔的笑着。

世和走上前來招呼道：“公子選張桌子坐下吧，桃花糕有，我們還有別的特色糕點，要不要一起上點？”

男子點點頭。

看着倆人選了就近的一張桌子坐下，胭花釋懷的笑了笑。她上前詢問：“公子需要什麽茶？”

南易想了想說：“菊花茶吧。”

她又看了看他身邊的女子問：“那夫人呢？”

南易握住女子的手道：“和我一樣，也上菊花茶吧，我夫人她不會說話。”

胭花心裏雖震驚卻還是平靜的端上了茶水點心。

也許他們之間又有另外的故事吧。

待他們走後，胭花久久站在門口，她望着身邊的人，溫柔的拉住他的手，時過境遷，陪伴着的人才是最好的。

“胭花？”

“嗯。”

“我們什麽時候回蓬萊？”

“世和，人生短暫，繁華易過，等他們都老了，我們就回蓬萊吧。”

爐邊的白貓安靜的打着盹，有茶，有點心，君在，我也在，時光靜好，這樣多好。

作者有話要說： 很抱歉寫了那麽久，第一篇小說寫的可能不是很好，看得人也不多，中途也有想放棄過，但是後來想即使只有一個讀者看我也應該把它寫完，我相信總會有人喜歡的對不對，嘿嘿。胭花與世和的故事就到這裏了，但是如果有親想看曦華上仙的故事可以關注另一本小說《煙水南山墨上花》，還在寫啦，可能也會很慢，但是我會寫完的，謝謝支持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