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相約

張家派人送來些年貨。

幾袋米面油糖還有活蹦亂跳的雞鴨魚,鐘予槿不得已現搭了一個圍欄,把這些家禽全都趕了進去,安靜的小院裏今日多了些“咯嘎咯嘎”的叫聲。

從河裏撈上來的活魚還都硬挺着,在水缸裏慢慢吐泡泡,鐘予槿已經腦補出來下個月餐桌上出現的糖醋魚,松鼠魚,麻辣魚頭。

還有幾匹布,棉被棉衣和一些木炭,這麽些東西足足裝了三輛馬車,在巷道裏排起隊,張家的家仆來來回回地往她屋裏搬了好幾趟。

書畫拉出一匹荷綠色的布撫摸着,“這料子好,小姐等明年開春我要用這布給你裁一件春衣。”

“我的書畫,這冬天才剛開個頭,你就想明年的。現在做這個還早着,吶,你看這個淺粉色多好看,可以給你做一件外衫。”

鐘予槿扯過一張布往書畫身上比劃,十幾歲的豆蔻少女剛長開,像是剛出了嫩芽的柳條,風一吹懶懶地飄着,如畫眉眼還帶着些許羞怯。

書畫往後退了退,擺手道:“我衣服都夠。”

鐘予槿跟上去,“怎麽夠,我覺着吧,你穿粉色最好看,到時候往這衣袖口繡上迎春花,胸口處繡兩只喜鵲。哎,你別躲,不用你繡,等下我就送到東街程家繡房裏,多請幾個繡娘給你繡,這樣等過年的時候就能穿了。”

書畫有些心疼,“多浪費啊,我自己就會縫補一一”

張家管事輕咳,“槿姑娘。”

“我家少爺說了,這只是給槿姑娘送的一些薄禮,不成敬意,若是還有什麽缺的盡管去家裏要就是。”

鐘予槿回禮:“有勞管事伯伯前來送貨,正好我前幾日做了些米花糖,您回去的時候帶回去些。”

“多謝槿姑娘了,不過這糖您可以親自帶過去,我家少爺說您前些天畫出來的圖紙,上面的器械已經讓木匠做得差不多了,就是有些地方還欠缺點,想請您過去指點一二。”

鐘予槿懂了,“原是這樣,那就請管事伯伯帶路吧。”

這幾日沒下雪,天冷晴冷晴的,鐘予槿裹緊圍領,掀開了車簾,漫山枯黃色,偶爾有些綠色的松柏樹,像是蛋糕胚上塗了一層綠的奶油,山野間的風帶着一股草木氣息,嗅起來格外好聞。

駱氏在院子裏正陪兒子張子陽練字,見她過來,起身寒暄道,“槿姑娘。”

“張嫂嫂好。”

鐘予槿拿出盒子,遞給駱氏一塊米花糖,“嘗嘗我做的米花糖,用糯米蒸熟再晾幹,炸成米花,取幾塊饴糖熬化,把這些米花倒進去,裏面加點花生核桃仁。”

“怪不得這吃起來有米香,又加了糖和花生,槿姑娘這法子好,我看你也可以多做點拿去賣,必定要被人搶着買。”

鐘予槿回道:“正是準備拿去我的小攤上賣,趁着年前多賣些錢。”

正練字的張子陽也捏着米花糖吃得嘴邊都是碎屑。

張錦言敲了敲他兒子的腦袋瓜子,“吃要有吃相,滿嘴邊都是飯渣,像什麽樣子,吃完就要用功讀書啊,讓你娘少操心。”

小孩五六歲的年紀,正是調皮搗蛋的時候,在母親面前搗個亂,歪着腦袋學人說話,爹一來随手敲打幾下,立馬乖乖坐直,就像是被叼住後脖頸的小貓,慫得不敢動彈。

可憐的熊孩子啊,鐘予槿藏着笑意看着張子陽,就是不知道他的家教老師謝先生是如何管教的。不過謝有塵那張寒冰臉,李嬸家的小冉遠遠看見都要往家跑,想來不用像張公子這樣動嘴,他只需黑着臉看幾眼,再調皮的孩子都能乖乖坐好。

張錦言教訓好孩子,溫聲對駱氏說道:“你先辛苦看着他,要是他再不端正,回來我收拾他,我先帶槿姑娘去後院看看。”

駱氏笑着點點頭,看着他們二人往後院去。

鐘予槿瞧見後院的庫房,不由得好奇地問了問今年生意如何。

“今年我們家準備的饴糖才将将兩百斤,早早就被預訂完了,城裏有幾家糕點坊年年用我們家的糖,剩下一些打算留給我們自己用,茶餅也賣了不少,布坊裏的布都快脫銷了,還有一些雜碎的果脯幹,魚蝦之類的東西,我們家現在是有什麽賣什麽,從年頭賣到年尾。”

“那多好,從年頭賺到年尾,再過幾年就是臨州城內頭一家富商。”

鐘予槿暗道,張家這是搞的立體農業,山上果樹茶樹,山下魚塘稻田,确實是一條不錯的致富路。

鐘予槿眺望着遍野群山,感嘆道:“靠着山頭就是不一樣,遍地都是寶,聽你這麽說,我心裏都有些後悔,早知道前幾年就勸我爹爹去城外開荒種田,遠離家裏那一堆瑣事。”

張錦言聽出她言語裏的落寞,擺手反駁道:“哎,這可不是什麽好差事啊。”

“當初我和我娘子是被逼得沒辦法才來這裏開荒,其中艱辛不是三言兩語能講完的。”

張錦言一邊指着山頭一邊回想道:“當時這滿山都是野生的雜草雜樹,不成樣子,稻田裏的水谷也長得稀稀落落,沒幾顆米,好在河裏還有些魚蝦,才能撐住頭一年,不至于餓死。”

“頭一年,我們先砍了些樹,自己動手劈木材,慢慢地蓋了座小院,還做了許多農具,平日靠賣柴火為生,攢了點錢。不知道受了多少嘲笑,你也知道,我是庶出,靠不了家裏,非但如此,看見我做起了生意還要非議我幾句。”

這些遭遇和她當時出去擺攤賣果子一樣,她的繼妹,鐘予槿很是無奈,“這倒奇怪,都是做生意起家,怎麽我們單幹就不行。”

張錦言搖頭,“本朝風氣向來如此,士農工商,挑擔賣貨還不如去做個木匠,當今聖上又不重視,又極為看重世家,我們這些沾滿銅臭氣的商戶要麽就把生意做大些,給自己捐個小官,或者多行善事,才能混出頭,要麽就讓孩子們多讀書,将來高中,才能往上走。”

鐘予槿沒想到今朝皇帝對待商業是如此不重視,再加上她來到這裏的所見所聞,這風氣怕是一時半會改不掉了。

張家的後院很大,足足占了整個山腰,裏面有布坊,制糖坊,茶坊,還有一個專門存放木材的院子。

張錦言接着說,“第二年有了好轉,我們存下點錢買了些稻種子和魚苗,漸漸地有了稻田,和魚塘,還種下茶樹和桑樹,養雞養鴨養鵝,家裏存了點糧食,再不用整日砍柴為生。”

“我們開始賣茶葉,養蠶缫絲,織布染布,釀糖賣糖,這日子算是有了些盼頭。”

張錦言指着山頭說道,“現在我們的茶樹都長這麽高了,年年都有城中的客棧茶館來這裏進貨,那是桑樹,我們家裏有缫絲坊,每年都要請鄉下的織娘來這裏缫絲織布,也是一筆不菲收入。”

“還有啊,這下面的稻田每年都能産出上百斤稻米,我們取出一些用來釀糖,這可是好東西,利潤就數它高。”

“先帝在時,曾鼓勵百姓多開蔗田,多用甘蔗取出蔗糖,少用糧食,可惜的是用甘蔗取糖實在太費事,單是破開甘蔗取汁就需要幾十個壯漢削皮,再将其碾碎熬汁,最後才出來幾塊黑乎乎的糖塊。”

“太麻煩,如果不是這幾年糖價越來越高,獲利頗豐,我都不想幹了。”

商人趨利避害,要是沒有利潤,這蔗糖業早就停滞了。

鐘予槿:“到底還是舍不得這其中的錢,雖然麻煩,可我看城內的制糖坊越來越多了。用米糧釀糖太過奢侈,要是遇上饑荒年,肚子都吃不飽,哪裏會有人舍得把糧食拿來釀糖。”

“所以還是想辦法鑽研這苦力活吧。”

兩人這才談到了此行目的。

張錦言:“上次你留下來的圖紙我讓下面的鐵匠和木匠去試了試,你過來看一看有沒有什麽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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