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臘八

兩天後就是臘八, 也是林家小姐出嫁的日子。

天氣大好,寒冬裏有種空曠的晴朗,日光裹挾着絲絲寒氣籠罩在臨州城裏, 不過因為最近城中喜事越來越多, 這冷峭的天都有了許多暖意。

陳家迎親的隊伍一路吹吹打打來到了林府門前, 幾經歡喜的吵鬧後,一衆喜娘丫鬟簇擁着林三姑娘上了花轎。

陳家二公子容貌俊郎, 氣度不凡, 林家三姑娘雖常年深居閨房,可但凡見過她的,都被其身上大家閨秀的氣質折服。

兩個高門世家聯姻,各家前來祝賀的賓客快要将門檻踩破, 待迎親的隊伍走後, 才慢慢地坐回到宴席上。

倒是林家的老夫人站在門口,望着迎親的隊伍眼中噙淚,許久才在丫鬟的攙扶下步履艱難地回了府。

林家和陳家喜結連理的事早就傳遍,迎親隊伍所經之處, 都圍滿了人。

林家嫁女兒的氣派很足, 金漆紅綢的花轎上鑲滿了珍珠寶石,通體繁複精貴, 陪嫁丫鬟也穿得一身富貴,後面的家丁擡起一排排嫁妝, 足足占了一整條街, 人人都道林家十裏紅妝嫁女兒。

不過最引人掂起腳尖看的還要數林家小姐出嫁時兩邊端着的點心貢品,一共六個托盤, 從面點到花糕, 個個花樣別具一格, 精致好看,可翻遍這城裏的花糕點心坊,也想不起來是誰家的手筆。

鐘予槿和坊裏的廚娘們幾乎忙活了一天一夜,今早天還未亮時就把備下的祭品,各種點心和花糕送到林府。

單說跟着迎親隊伍的點心盤,有用面團捏出鴛鴦戲水,年年有餘,花前月下的面點,面團雖然經過植物染色,可為了讓其染出來的色彩更穩定,全都摔打過無數遍,出來的顏色格外鮮亮。

一對鴛鴦在荷葉下緊緊依偎,躍水而出的紅鯉魚,還有朵朵牡丹簇擁着圓月,這些全都是用面團揉捏出來的。

也有晶瑩剔透的冰皮花糕,不同于面點的華麗,除去梅蘭竹菊的花樣,鐘予槿還揉捏出玉兔,白貓樣式的冰皮糕。

擺在婚宴上的點心也是一個比一個小而精致,關鍵是甜而不膩,咬起來有種淡淡的米香味。

還有鐘予槿特意教給張家廚娘們的彩虹螺旋酥。

“面粉,豬油,水,糖,混合做成油皮,但是做油酥時一定要把面粉篩過一遍,再放入豬油。”

“這油酥皮要用茜草,蓼藍草,栀子果,斑斓葉煮過的汁水泡一泡,揉成面團後最好冷藏一小會。”

“一份油皮包裹住四小份彩色油酥,包好後用擀面杖擀平,再卷起,反複多次,一直到油酥和油酥完全混合在一起,再擀成皮後包上餡料,揉成圓團一一”

烘烤出來的彩虹螺旋酥像是圓形的彩石,一層層顏色各異的酥皮仿若彩色岩畫,重要的是這麽多層的酥皮合在一起,吃起來酥得掉渣,片片起飛。

鐘予槿說道,“曾經有一位太後,因為禦膳房上菜太慢,一生氣狠狠地拍了拍桌子,結果擺在桌上的點心酥皮就像雪花一樣飛了起來,那個酥就叫做翻毛飛雪①,需要用二十四層油酥皮做成。”

坊裏的廚娘感嘆道,“這四層油酥就夠費時間了,要是二十層油酥怕是要做一天。”

這麽多精巧好吃的點心花糕,喜宴上的賓客們都忍不住盤問上菜的婢子。

“不知這婚宴上的點心可是府上的廚娘做的?”

“是專門從外面的點心鋪裏定的,并不是府裏的廚娘,就是東街上那個賣花糕的槿姑娘。”

“原來是從外面定的,我看等明年開春我兒娶親的時候也去定一套,省得家裏來回忙活。”

“等什麽明年,不如等今日婚宴結束就去,買一份先讓家裏的人都嘗嘗。”

有人翻看花糕上蓋下的槿記小印章,終于回想起來,“我好像去過這個地方,那個小娘子沒鋪子,只在東街上擺了一個攤,我前幾日還在她那裏喝過什麽仙草凍糖水,她攤上的東西一個比一個妙,都是其他點心鋪,糖水鋪沒有的。”

“正好,等喜宴結束後我們就去看看吧。”

迎親的的隊伍自離開林家後需要在城中幾個坊中繞了一圈,再去陳府。

喜樂慢慢靠近,東街上的商戶,來逛街的百姓開始張望着。

有小孩喊道:“花轎馬上就要到東街了。”

此話一出,呼啦一下,街道上瞬間擠滿了人。

鐘予槿總算有時間歇息,趁着這個空當拆開腰上的荷包,心裏美滋滋地看了看裏面的銀錢。

旁人都在張望着花轎,唯有她将這街上的店鋪都瞧了個遍,暢想道:“書畫,我看就在這東街上租間鋪子吧,到時候我們就賣各種各樣的糖水,還有果茶,花糕點心。”

書畫笑着說道,“我都聽小姐的,你想在哪裏開鋪子就在哪裏開。”

“小姐先前就一直念叨着想開一家自己的鋪子,說要賣紙鳶,賣各種小玩意,不過嘛,現在開糖鋪也好,反正小姐是過得越來越開心,比先前在鐘家受氣的時候要開心多了。”

鐘予槿拍了拍腰間的荷包,這話說到她心坎上了,遠離鐘家未嘗不是一件好事,眼下她既有貨源,還有客源,等這個月過去,張家造糖坊裏的瓦漏中凝結出白糖來,會有更多新奇的糖食。

正托着腦袋對着街上憨憨笑,忽然眼前閃出一身黑色的袍子來,鐘予槿順着袍子上細密的繡紋往上看,笑着問道,“謝先生,你也來看別人娶新娘子啊。”

果然看熱鬧這種事,連冷淡的謝郎君都不能免俗。

謝有塵的目光掃過這攤位上擺放的點心,直到停留在一片彩色的點心上,顏色炫亮,像圓形彩石一般奪目,乍一看還真不像點心。

鐘予槿随着他的目光看過去,試探性地問道,“您要來一個彩虹酥嗎?”

“嗯,再來一碗紅豆糖水。”

說來這應該是他第一次來她的攤位上買東西吃。謝有塵上下打量着這個小小的攤位。

“你說這個叫彩虹酥?”

鐘予槿為他遞上一盤彩虹酥和一碗紅豆糖水,“這麽多層的顏色,恰如彩虹般奪目,我便起了這個名字。”

林家送親的隊伍慢慢地行駛過來,領事走在前頭,向讓路的攤主道謝,“謝謝各位,謝謝各位。”

花轎,嫁妝,吹打的隊伍慢慢地往前走,緊接着用紅紙包裹着的糖塊灑了下來,漫天的紅紙中還混合了銅板,碎銀子,大棗,核桃和花生。

“撒糖了,撒糖了。”

“快撿啊,好多錢。”

鐘予槿擡頭看了看漫天的糖和銅板,眼角彎了彎,伸出手掌去迎接那些彩頭。

旁人都是争搶着去撿,她卻是靜靜地站在那裏,任由那些彩頭從她面前掠過。

書畫興沖沖地在人群中喊道:“小姐,你快來,這地上落了好多銅板。”

鐘予槿則眼尖地對她嚷嚷道,“書畫,你後面好多糖塊,快去撿。”

謝有塵彎下腰從地上撿了幾枚銅板,喜糖,和一些花生大棗,一起抓在手心裏。

“怎麽不去撿。”他将手掌心的糖和銅板都放在她面前的案臺上。

鐘予槿看着面前的糖塊和銅板,擡眼和謝有塵對視,俊朗的容顏在晴日下顯得過于耀眼,以至于胸口加速跳動了片刻。

若是換成她在後世看的一些狗血套路電視劇情節,主人公會長篇大論解釋,從而達到高光時刻。

但此刻她願意做個俗人,什麽詩意浪漫全都不能入她的眼,她低聲道,“我還要看攤位,要是有人撞到我的小攤怎麽辦。”

那些小錢不重要,她的攤位才是最最要緊的。

鐘予槿大膽地對上那雙好看的眼眸,随後她便看見謝有塵彎了彎眼角,這冬日裏的寒終歸是被他眉眼間的笑意驅散開來。

作者有話說:

①據說是慈禧吃的棗泥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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