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風耳朵裏戴着翻譯器,仔細看能發現,并不是森峤後來拿給她的那一對。

只是它們型號差不多,僞裝得極為相似,連AI掃描也沒能注意到。

那是鯉給她的。

她在房間裏晃悠來晃悠去,監控裏啰嗦的“主人”并未發表意見,于是風知道他此刻并未關注自己。

AI安哥拉也沒來提醒自己該睡覺了,這倒在她的意料之中——洗漱完回房間前,她故意碰倒了拐角的花瓶,水流了一地,玻璃渣從樓上飛濺到樓下,AI正在盡職盡責地善後。

她頂着一頭亂糟糟的發,嘴裏不知咕哝什麽,像神經病般無措又茫然,帶着合理的不适應、不安、忐忑和警醒。

但耳朵裏持續傳達的消息卻與她茫然的神情截然相反。

斷續的暗碼規律響着,每發完一段就會停一會兒,再發下一段。

風不用特意去回憶,就能将所有的暗碼在腦內翻譯完成。

此刻她嘴裏無聲咕哝着的,正是“星辰”發來的最新消息。

-“茉莉”已就位。

-鯉成功接收一批仿制芯片五千枚,需重新修訂。

-三天後會在深港發動新一輪AI系統入侵。請各方保持警惕,見機行事。

-若無意外,“牛頓”将在半個月後發動一次大規模系統入侵。請各方保持警惕,見機行事。

-最新行動代號:放虎歸山。

-“放虎歸山”目前執行人,代號:牛頓、鯉、愛麗兒、黑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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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詳細任務信息稍後下發個人。新一輪接頭暗號:“我們是星辰”、“我們是螞蟻”。

這些是每月統一彙報的各方信息彙總,為了以防萬一,內容通常只有個大概,不會細說。如果不是任務內的人,往往只能聽得一頭霧水。

此後是下發到個人的詳細信息。

-代號,愛麗兒。請确保周圍安全,5分鐘後接收個人行動任務。如暫時不能接收,請敲擊翻譯器拒絕。

風依然在屋裏轉來轉去,嘴裏念念有詞,并未回應。

五分鐘後,一段暗碼規律響起。

-護送“茉莉”返回其原主處,确保“茉莉”不知曉行動內容。一旦有洩露風險,格殺勿論。

-接收到鯉的行動信息後,将巡邏隊引向“白晝酒吧”,确保他們沒收五千枚仿制芯片,并逮捕鯉。

-确保鯉不會洩露任務信息,如有洩露可能,格殺勿論。

-祝一切順利。

哪怕是任務內的人,因為不知曉同伴的任務內容,有時也是一頭霧水。但風是專業的,她只需要接受任務,完成任務。其他的她從不多問。

但不問,不代表她不會去思考。

鯉不是接收了五千枚芯片,并且要将它們重新修訂嗎?那為什麽又要讓巡邏隊去沒收那些芯片?還要确保鯉被逮捕?

鯉知道自己會被犧牲嗎?

那五千枚芯片到底是什麽?為什麽要先接收,再被沒收?

既然“放虎歸山”有“牛頓”參與其中,而“牛頓”又将發動系統入侵,那芯片這事和他有沒有關系?是不是他的主意?

如此種種,只讓人越想越莫名其妙。

但風沒有半點遲疑,只是在知曉任務後便不再念念有詞,轉頭将自己扔進柔軟床鋪裏——雖然滿眼的粉色讓她心煩,但仍是将被子蓋過腦袋,呼呼大睡了。

在外人看來,她仿佛是經過了長久的心理鬥争,終于妥協了似的,将所有的野性和攻擊慢慢收起來,接受了奧斯克魯主人的友善。

一覺睡到大天亮,起來時AI已幫她放好了熱水。

“去洗漱吧。”安哥拉一邊拉開窗簾,一邊幫忙鋪整床單,“今天要去辦完剩下的飼養手續,不要再給森添麻煩了。”

風踩在凳子上匆匆洗漱過,擡頭時瞥見了鏡子裏的自己。

她已經許久沒有好好照過鏡子了。

十三歲的人類少女,瘦得皮包骨頭,猴子似的,皮相可憐巴巴地裹覆在人形的骨頭上,眉骨、顴骨都清晰得可怕。那并不是一張多麽好看的臉,但唯那雙眼睛,明亮又犀利,透着一股精明,只是在她板起臉來時,那股精明便被毫無痕跡地遮掩了。

她顯得死氣沉沉,仿若即将落入地平線下的夕陽,懶散地抓着毛巾,頭發被打濕了幾縷貼在額頭上。因為太瘦,她一擡頭,額間就皺起了細密的紋路。

她想,她跟莉塔真是差得太遠了。

果然,就算要養寵物,也得是莉塔那樣的,看起來才賞心悅目。

自己這樣的,養起來應該沒有絲毫成就感。

就像小時候家裏的貓。

風想起了很早以前的往事,大概是五、六歲,還是七、八歲的時候。她還住在歐姆集中區,被鄰居奶奶養大,奶奶年紀大了,也沒本事找吃的,于是兩人又時常被其他鄰居接濟。吃了上頓沒下頓。

那時候奶奶抱了只小貓給她,說是當個伴兒。

歐姆自己已淪落為奴,看着這些小家夥,倒也有了幾分同病相憐的悲苦。

風便只把它當個朋友,無論吃飯睡覺,都在一起。

只是貓到底和狗是不同的,沒過多久它便因為發,情同其他貓跑了。等再回來時,風都不記得過了多久了,總之帶了一群幼崽。誰也養不活誰。

那貓病死時,幼貓也死得差不多了。僅剩的兩只被斜對面的男孩抓去生吃了——因為實在太餓。倒也怪不上誰。

風當時就坐在門檻上,赤着腳,沒穿褲子,看着那男孩一口又一口,邊吃邊哭。她沒什麽表情,只摸着已冰涼僵硬的貓媽媽的身體。那一刻她突然恍悟——哪怕是當寵物、當奴隸,像他們這樣的,也是沒人會愛的。

他們愛不了別人,別人也愛不了他們。

只能互相傷害。

那男孩肯定是因為知道這件事,才會哭得那麽難過。

安哥拉準備好了早餐。風晃着腿在餐椅上等了會兒,看到了剛洗完澡,穿着背心運動褲,脖子上搭着毛巾的森峤走下樓來。

森峤身上穿得涼爽,腳上卻踩着毛絨拖鞋,很是古怪。他身上漆黑的鱗片更加顯眼了,雖臉側、手背上只零散分布,但身上卻大片覆蓋着堅硬的鱗片,水珠從上頭滑過,讓那鱗片黑亮又透着攻擊性。他笑着跟風打了個招呼,又看她的頭發,躍躍欲試:“我幫你梳毛吧?”

風:“……”

安哥拉提醒:“森,歐姆頭上的毛發叫作頭發。”

它頓了頓又道:“當然,也可以叫作毛。毛發,總歸是一樣的東西。歐姆曾将自己同其他動物做了區別,自然樣樣都要不一樣的。但在奧斯克魯看來,這就是毛。”

風無言以對,拿了勺子吃自己的早飯。

她看了眼森峤的碗——裏頭是黑乎乎的一坨,不知道是什麽東西,聞起來也有些腥。

森峤拿了梳子,站在她身後。因為營養不好,發質太差,風的頭發糾纏得厲害,森峤只得耐心地一點點理開,邊道:“好奇我吃什麽嗎?我吃的你不能吃哦。”

這語氣确實是在對“小動物”說話。

頗有種高高在上的姿态,是物種和物種間理所當然區分開的優越。

風便不再好奇了,只低頭吃自己的。

她的早飯是牛奶、麥片。

這對于她來說實在不夠塞牙縫的,于是吃完她敲了敲碗,仿若小狗吐了舌頭,拿尾巴啪嗒啪嗒敲地板表達不滿。

森峤被她逗樂了,對安哥拉道:“幫她再添一碗……算了,蒸個蛋給她吧,再拿塊面包。”

風看了眼森峤。

森峤得意道:“驚訝我知道你們要吃什麽?歐姆飼養手冊我已經看了一半了。”

“……”

想起那鬼東西,風的視線不由順着森峤的指引看了過去——那本小冊子就放在餐桌上,被墊在了水果籃下頭。

大概是安哥拉沒仔細看,将它當做了餐墊。

森峤有一瞬的尴尬,将冊子拿出來,甩了甩上頭的水:“你識字嗎?”

風是識字的,但她只搖頭。

森峤便道:“那我給你念。”

他興致勃勃的,将書攤開在桌上,邊梳理風的頭發,邊徐徐道:“目錄——身體篇、護理篇、飲食篇、哺乳期歐姆管理篇、訓練篇;歐姆幼崽飼養方法,維生素篇、衛生篇、驅蟲與預防接種篇、運動篇、不良習慣糾正篇、訓練篇……”

風:“……”

風突然想起了很早以前,她在一家破爛的舊書市場看到過一本書——是一本古早的,丢失了很多頁碼的舊書。上頭的字已經泛黃模糊了,大概還能看見一點痕跡,講得是母豬的飼養與管理。

現在只偶爾能看到一些野豬,沒有大量飼養的家豬。

書上那些豬的模樣竟是十分陌生的。

原來歐姆以前能圈養這些動物,吃它們,奴役它們,使用它們。

而眼下的歐姆,是很難想象那樣一個世界的。

因為如今的他們就等同于它們。

“我從幼崽篇給你念吧?”森峤清了清嗓子,期待道,“你要聽嗎?”

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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