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風不想聽,但也想聽。

這種複雜的、優柔寡斷的為難和好奇倒是第一次。

她沒有表示,只吃自己的飯,森峤便徐徐道:“歐姆幼崽飼養方法,分窩……”

風:“……”

“歐姆通常一次只生一胎,遇到雙胞胎或龍鳳胎,需在給足母乳、充分體檢後進行分窩。分窩不用離哺乳期歐姆太遠,要讓他們彼此能聽到對方的聲音。歐姆幼崽能分辨母親的氣味,通常在出生前半個月時間裏,睡眠占絕大部分。分窩的主要作用在于……”

“飲食篇……幼崽胃容量很小,通常一次只需20-30ml母乳,半小時至一小時喂一次。通常按需喂養。母乳含量取決母親的營養結構(詳情哺乳期母乳管理篇46P),如母乳不夠應及時搭配專用配方奶,營養結構應為……”

“維生素和視覺、大腦等發育關系是指……”

森峤念了四十多分鐘,幾乎将幼崽飼養篇念得差不多了,才清了清嗓子停下來。

他看了眼時間,放下了梳毛的木梳。

“差不多了。”他道,“準備一下,去歐姆管理局……”

話音未落,他突然意識到什麽——風太安靜了。

他輕手輕腳繞到一旁,低頭一看。風早已吃完了飯,唇邊還有一圈幹了的米糊,雙手抱臂,低着頭睡着了。

森峤先是訝異的愣了一下,随即一種油然而生的滿足和成就感便湧上心頭——他終于馴服了這個野性十足的歐姆!她開始信賴他了!

他偷偷摸出通訊器,拍了幾張照,有一種“我也有寵物可以發好友圈”的得意,奧斯克魯大直男将照片P都沒P,就這麽發了出去。

于是今日調休的幾位同事,包括柯爾塔,就刷到了極其辣眼的東西。

陽光大好的餐廳裏,日光在餐桌上投出金色的暖芒,餐桌上擺着幾只空碗,很有生活的氣息。可偏偏餐桌一端坐着一個一身粉色睡衣,頭發遮了大半張臉的歐姆,抱着手臂睡得腦袋要掉到胸前,口水都要流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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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嘴角邊是什麽?幹掉的米糊?天哪。

而他們的上司、同事、好友——那個不茍言笑,看起來異常兇猛的類蛇人,探出一張毫無角度可言的大臉擠在照片右下角。長得再帥,這角度也讓人不忍直視。尤其他還試着露出了一點“微笑”。

柯爾塔“啪”地拍了下額頭,即使如此也無法消解這種從腳底深處一路竄到天靈蓋的尴尬,又忍不住“啪啪”地用力拍了幾下腦袋,差點沒把角拍折。

他立刻屏蔽了好友的社交賬號,轉頭去看自家女友的美照,心裏憋着的一口氣才終于緩和了好些。

這一天,森峤向來安靜的好友圈刷屏了。

繼早餐照後,又增添了歐姆板着臉不爽的換了身粉色運動服照、坐在飛行器副駕駛照、吃冰淇淋照、辦理完飼養許可後,兩人舉着同一張許可證拍了張合照。

只是森峤滿面喜悅,風則面無表情,甚至視線都沒有對焦,看起來空洞又可憐。

下屬不敢拉黑森峤,而好友們通通屏蔽了森峤。

其實分享生活照倒也無所謂,主要是森峤拍得太爛了。看一眼能讓人做惡夢三天。

事後,有同樣飼養歐姆寵物的飼主大為不解:為什麽他要養一個醜成這樣的歐姆?她的膚色一點都不适合穿粉色,襯得皮膚又黑又糙。我的天哪。

好在,這時候的風還不知道這一切。

當然,就算知道了,她也并不在意。

暫時不會在意。

風其實很疑惑,她是第一次在任務對象面前就這麽毫無防備地睡着了。想來想去,只能怪最近身體有些虛,睡得不好,加上吃飽喝足身體自然進入放松狀态,森峤念書的聲音似催眠曲,又給她梳着頭發——森峤的動作很輕,按摩頭皮似的,讓人很舒服。

她那一覺睡了快一個多小時,醒來時脖子疼得不行,牙齒也隐隐作痛——原是姿勢不對,低着頭時牙關一直緊緊咬着。

為了打起精神,她又去洗漱了一次。照鏡子時愣了一下,森峤給她紮了個丸子頭,不知道又是從哪兒學來的手法,難道歐姆飼養手冊裏還教這個?甚至還綁了只蝴蝶結——當然是粉色的。

風盯着那粉色的蝴蝶結,仿若看着殺父仇人。

她用盡了全身力氣,才控制着沒将蝴蝶結一把抓下,拿剪刀剪個稀巴爛,再一把砸到森峤臉上去。

對這種“自以為是”的飼主,她目前沒有絲毫感動,只感到諷刺和滑稽。

AI給她備好了出門的衣服,一整套粉色的運動裝,搭配粉白色運動鞋——雖然款式很好看,但架不住它的顏色很刺激風。

風突然晃神的想:她該不會是被耍了吧?

其實自己的身份早就被識破了,森峤和這該死的AI一起耍她玩呢?

也是難為了風,職業“間諜”多年,執行過的任務不下二十件,今天居然差點因滿眼的粉紅色而露了餡兒。

風想:我還是不夠專業。還要再磨煉。

這一定就是上天給我的機會。人生沒有跨不過去的考驗。

辦理完剩下的手續,風看着森峤手裏紅彤彤的飼養許可證有一瞬的恍惚。

上頭蓋着奧斯克魯的官方章,姓名那一欄寫着“風”,飼主寫着“森峤”。

仿佛他們從此就真的是一家人了,自此她就有了歸處,有了一個被“承認”的名字。

風想了想——過去的時間太久,她一直被稱為代號“愛麗兒”,早已沒人記得她真正的名字。連她自己,不刻意去回想,也會不記得。

愛麗兒。

風在心裏默念這個代號——這是“星辰”頭領給她取的名字。說是頭領,卻沒人見過他的樣子,沒人知道他姓甚名誰,住在什麽地方。

哪怕是他的心腹“牛頓”,也不知道頭領的背景身份。只知道他是個天才。

如若不是,也不會建立起“星辰”。

當初取這個名字,說是用了童話“小美人魚”的名字。

童話是什麽?風不知道。

小美人魚又是什麽?風也不知道。

她無所謂被取了個什麽代號,只要有任務給她做就行。

當她做完第二個任務,滿身傷痕卻奇跡地活下來時,頭領說:“我給你講講小美人魚的故事吧。”

于是風知道了什麽叫“童話”。但随着泡沫一起消失在夕陽下,也算“童話”嗎?

風覺得愛麗兒死得很浪漫,但更多的是替她不值。

她不喜歡這個代號,她沒有那麽傻。但頭領說:“你就像她一樣,永遠無法對重要的人說出實話,永遠踩着尖刀走在最危險的地方,沒人理解你,你将永遠孤獨。在你的身後是汪洋大海,沒有家。”

那一刻風感覺自己受到了沖擊——是一種意識上的,情緒上的沖擊。

她有點失魂落魄,有點無所适從。她原以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是有目标性的,靠着一個又一個微小的目标去達成所願。

但在頭領戳破一切的時候,她才發現自己根本沒有“目标”,也沒有“願望”。

“愛麗兒”離開大海的那一刻,大概就沒想過還能再回去。她遠比自己有坦然赴死的勇氣。

原來傻的人是自己。

“風。”森峤喊得有些不好意思,他高大的身子蹲下來,手裏握着“飼養許可證”,臉色因別扭和不自然而顯得有些泛紅。

具體來說,就是一種奇異的黑紅。

日光灑在他黑亮的鱗片上,讓風想起了歐姆集中區,垃圾堆裏鴿子背起伏似的破漏窩棚。

歐姆住的地方,從來不叫“房子”。

叫窩棚。

窩棚起伏在垃圾海洋裏,蚊蟲肆意,屋頂漆黑。

只有天氣晴朗,日光灑在上頭的時候,遠遠地看,它們便像即将展翅的鴿子背,又像微微露出一點棱角的礁石,顯出一點不一般的獨特來。

“小風。”森峤又換了個喊法,他似在嘗試如何更親昵的呼喚這個名字,在嘴裏嘟哝了幾遍,一會兒溫柔,一會兒輕松,一會兒跳脫,“風……小風?阿風?風風?”

風:“……”

風深吸口氣,伸手搭在了森峤的肩膀上。

只這麽一個動作,便讓高大的類蛇人停止了神經質的叨叨。

森峤奇異又驚喜地看她,像終于等到不理人的大貓,在一個懶洋洋的午後,在不經意的間隙,突然出現在了身邊,将毛茸茸尾巴搭在了身上——稍稍表達了一丢丢的友好。

森峤一把抓住了風的手,将那一捏就斷的手掌握住了。

“怎麽了?小風?”

風沒有縮回手,只是指了指旁邊。

有許多人在打量他們,森峤在這一帶也算是名人,少有人不認識他。

風覺得丢人現眼,森峤卻誤會了,道:“別怕,許可證拿下來了,你就沒事了。按照法律,你現在屬于我的私人財産,不能随意被帶走和沒收。”

風:“……”

“私自逃走的事,我會幫你善後。”

森峤似想起什麽,道:“明天我得去向玫瑰公爵賠罪,他的寵物——那個叫莉塔的,看來是無法找到了。我們找了很久,居然沒有任何線索。你們逃跑路上的監控都被入侵了,根本查不到。”

風面無表情,仿佛根本聽不懂森峤在說什麽。

森峤盯了她一會兒,雖還是那副“我有寵物了我好高興”的滿足神情,但青金色的眸子卻很犀利,探究地看了風一會兒。

片刻後,他轉開頭,嘆氣道:“或許我會被停職處罰。不過沒關系,我很久沒休假了,趁此機會我們可以出門玩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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