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風發完消息,從枕頭裏探出臉來。她像是累了,拿被單遮住了大半張臉,關了燈,在黑夜裏看着角落裏的攝像頭。

她漆黑的眸子泛着冷光,思考着任務、莉塔、森峤以及明天的早飯。

她居然有一點點期待明天的早飯。AI照着食譜,複刻出一份又一份屬于人類的食物,那味道讓她回憶起了集中區養大她的奶奶的味道。

回憶鋪天蓋地,在容易令人傷感的黑夜裏動搖了十三歲人類少女的心。但僅僅只是片刻,她的心門就又被各種各樣的任務給堵住了。那裏标記着“此路不通”,兩邊長滿荊棘,是條詭谲莫測的不歸路。

翌日,莉塔被廚房的香氣喚醒。

她雙手合十,先在床上禱告了一遍,然後眼眶紅紅的去洗漱收拾。AI昨夜幫她買了一套新衣服,奧斯克魯的快遞很靠譜,一大早就到貨了。

來送貨的卻是個五十多歲的雄性歐姆,胸口上戴着本區域的通行證。他将帽子摘下來,汗臭隔着玄關都能聞到。

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瞧見客廳裏的莉塔和剛下樓的風,眼神又微微變了。

“森隊。”他半開玩笑,半嫉妒地道,“您居然也養起這個了?”

說“這個”,仿佛他和她們不是一樣的物種似的。明明都是歐姆,卻自帶起一股優越感,仿佛只因對方身為“寵物”,便真跟貓貓狗狗似的,必須得仰起頭,拿鼻孔去瞧了。

他像是突然就跟奧斯克魯人站在了一條線上,說話時脊背都挺得直了些,臉上露出幾分暧昧笑容:“沒想到森隊也喜歡這些個。早知道,我就帶您去……”

森峤皺眉打斷了他:“你可以走了。”

對方一愣,又朝客廳看了眼——他倒不太在意風,而是全副心神都放在了莉塔身上。那雪白的,一看就是出自培育基地的“好玩意兒”。金色的長發披散而下,日光照在上頭似生出了聖潔的光。

她穿着不合身的居家服,露出了修長雪白的腿和手臂,脖頸也似天鵝般長。

男人吞咽了一下,森峤不客氣地關了門,砰地一聲,顯示出了主人家不滿的态度。

風一直默默關注着玄關的動靜,見森峤不悅地回來,便轉開視線,當做沒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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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I安哥拉道:“檢測到剛剛的歐姆荷爾蒙測量超标,看起來是想交,配。”

森峤拆開包裹,遞給莉塔:“去換上。”

莉塔臉紅紅的哦了聲,放下勺子,進卧室換衣服去了。

森峤坐在主位,吃他碗裏黑乎乎的、腥臭的不明物。

風也安靜的喝着牛奶,雙手捧着,是一副乖巧的模樣。她今日依然穿着粉色的運動服,只手上多了一條粉白色的水晶鏈子,上頭挂着個小牌——是寵物的通行證。上頭有主人的姓名、聯系方式,內部則有定位芯片。如果寵物走丢了,就靠這個回家。

先前莉塔手上也是有的,只是被賣到地下交易市場裏時,鏈子就被摘下丢掉了。

風喝完牛奶時,莉塔從卧室出來了。

大概是考慮到她是玫瑰公爵飼養多年的寵物,AI下單時特意篩選過,買了一套優雅的裙子,配着精致的頸鏈、帶有羽毛的帽子以及漂亮的搭扣皮鞋。

莉塔高興極了,連連誇安哥拉眼光好。

安哥拉行了個優雅的紳士禮,莉塔便興奮地牽住了AI的手,在客廳裏轉圈圈。

風嘴唇邊沾了一圈牛奶,像貼了小胡子,面無表情的看着變了個人似的莉塔。

很顯然,她很會打扮自己。

金色的長發被她梳理的整齊,盤了起來,只餘耳邊垂下兩捋微微蜷曲的發絲,看起來十分俏皮。

她仔細地戴好了羽毛帽子,長長的脖子上系着頸鏈,一手牽着安哥拉,一手提起裙擺,禮貌又不失活潑的給森峤行了個禮。

“感謝您,森隊長。”

“不用。”森峤拿帕子擦了擦嘴,并未多看莉塔,只伸手捏住了風的下巴,将小家夥的臉轉向自己,“嘴上都是牛奶。”

他語氣裏有些無奈,帕子抹過風的嘴唇,被風一把打開了。

森峤挑起眉,莉塔臉色刷的白了下去。

她拿眼神不斷示意風——身為寵物,怎麽能用這種态度對待主人?

風拿手背擦過自己的嘴,似乎很不滿森峤拿他的東西碰她。

森峤不以為意,讓AI拿了新的帕子來——是一條純白色的帕子,方方正正的。

“給。”他道,“以後你用這個。要我幫你寫上名字嗎?”

風打一鞭子給顆甜棗,一臉嚴肅地點了點頭,将帕子朝“主人”面前推了過去。

果然森峤又高興起來,覺得是小家夥在跟自己撒嬌。

他拿了筆來,在帕子右下角寫上了小小的“風”字。

想了想,又在風的下頭多加了個“森”字。

他邊寫,邊偷偷觀察風的表情。

但見風并未有任何反應,只是一臉疑惑的摸了摸“風”字,又疑惑地摸了摸“森”字。

她似辨識不出自己的名字,皺着眉看來看去,幹脆将手腕上的名牌拿起來,對照着看。

森峤合上筆,面上看不出他在想什麽。

莉塔想緩和氣氛,主動道:“這是風,這是森。”

風皺起眉。

森峤笑了笑:“有一首歌,你們應該沒聽過。”

他說着輕輕哼唱起來:風吹過森林,森林唱給我聽。它說遠方的雲,曾經落在樹頂。

-風吹過森林,森林唱給我聽。它說遠方的雲,曾經落在樹頂。

-鳥兒也知道,森林想念流雲。流雲卻見夕陽,悄悄落滿紅暈。

-夕陽不念流雲,流雲哭紅眼睛。森林下了大雨,雨後風也凜凜。

風和莉塔都安靜下來,聽着森峤輕唱。

森峤平日說話溫厚和緩,唱起歌卻莫名有種沙啞的肅穆感。明明是曲調溫柔的歌,卻被他唱出了陰郁的氣質,還莫名帶了幾分殺氣。

森峤閉着眼,将這首歌哼了兩遍。

風低頭看了看手帕上排在“風”字下面的“森”,若有所思。

“這首歌叫什麽?”莉塔問。

森峤答:“風和森林。”

帶莉塔回公爵府之前,森峤先将可疑的U盤送去了巡邏隊驗證科。

“我聽過這首歌。”去公爵府的路上,莉塔和風坐在飛行器後排。莉塔悄悄說,“這是奧斯克魯人從小聽到大的童謠,據說他們忘了什麽,都不會忘了這首歌。”

莉塔感慨:“從母星傳承到現在哎。他們都離母星那麽遠了,甚至不是出生在母星,母星對他們而言毫無記憶和感情,但這首歌卻能一直傳唱。不覺得很神奇嗎?”

風沒點頭也沒搖頭。

“用奧斯克魯人的語言來說,這是在形容自然和生命的本質。”莉塔道,“主人曾經跟我說過,說我們聽到的版本,是經過翻譯器翻譯的,未必準确。我們的語言未必能解釋他們的意思,總之是說自然和生命本是一體,繁衍啊、愛情啊,在自然中處處存在,不是只有有生命的生靈才擁有,所有的東西都擁有……”

莉塔自己也解釋不太清楚,便擺手道:“大概是這意思吧。你也知道,奧斯克魯人是不能自行繁衍的。”

風一直摳着手指玩,直到此刻,她才稍稍動了下眉頭。

她像是要擡頭看一眼駕駛座上的森峤,但最後也沒看,頭擡到一半,又重新低了下去。

莉塔悄悄道:“他們沒有繁衍的能力,無論男女。他們繁衍後代的辦法是克隆。”

莉塔自己也不太懂“克隆”到底是什麽意思,便道:“總之你可以理解為,他們在死之前,可以再變一個自己出來。但那又不是他自己。”

“快到了。”森峤在前頭道。

莉塔立刻忘掉了之前在說什麽,興奮地趴在窗口往下看。

遠冬城政務區——那裏大多住着貴族。

莉塔幾乎不出家門,就算去主人的朋友那兒聚會,也是坐專用的飛行器,不用她記得路。因此她從來也不知道家在哪兒。

說來是荒謬又費解的事,但事實就是如此。

飛行器緩緩降落在公爵府外院的停機坪前時,莉塔終于把家門認出來了。

她一下紅了眼睛,哭了起來:“我回家了!我回家了!”

風被她拽着,面無表情地跟着下了飛行器。飛行器的引擎轟轟響着,将其他聲音都淹沒了。難聞的屬于金屬的、燃燒的礦石以及某種無法形容的燃料味充斥鼻尖,遮蓋了周圍花草的清香。

公爵府的管家迎了上來。

他是個類羊人,又跟森峤之前見過的兩位雌性類羊人不同——長着十分巨大粗壯的尖角,尾巴細長雪白,身高很高,四肢修長,穿着西裝的模樣顯出了外來生物區別于人類的特有的詭異魅力。

他像是走在宮廷晚宴的紅毯上,每一步都踏出了舍我其誰的氣場,到了森峤面前,他也不卑不亢道:“感謝你,森隊長。”

森峤點頭,将莉塔推了出來。

莉塔一下縮起肩膀,先前的興奮勁全沒了,有些畏懼又可憐的,帶了些撒嬌、讨好的感覺,先行了禮,才聲若蚊蚋道:“司先生。”

被稱為“司先生”的管家并未回應她,只讓她站到自己身側,又看了眼一旁黯淡無光,毫無存在感的風,輕蔑道:“按理說,該是要請森隊吃頓飯犒勞一下的。但事有不巧,今日公爵沒空,只能改日再請……”

話音未落,遠遠地傳來了警報聲。

聲音是從深港那邊發出的,森峤一下變了臉色。

與此同時,他的通訊器響了。

柯爾塔氣喘籲籲的在裏頭大喊大叫:“森!驗證科被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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