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森峤趕去驗證科,才發現這可不是什麽“有點問題”。

公爵府附近的監控都有被入侵的記錄,時間就在爆炸發生的前幾分鐘。

從拷貝下來的記錄來看,公爵府、公爵府內部監控都有被清除覆蓋的痕跡。嘗試複原後,發現莉塔居然跟‘星辰’有關,而公爵帶着新寵小懶回府後,當晚,小懶的柴犬一直狂吠不止,小懶出來查看,從柴犬的項圈裏拿出了一枚芯片。

和在白晝酒吧裏查獲的仿制芯片一模一樣。

莉塔的視頻記錄無法複原完整,只能看到零星幾個畫面。她對着某處道:“你、你要是不管我了,我、我就跟他們說出一切!我什麽都知道!你是……”

啪——有人打了她一巴掌。

莉塔房間裏的監控,位置不知為何如此清奇。只拍到了莉塔,完全沒拍到另一個人。對方恰好在監控死角。

前後的記錄都被清除了,只能複原這一段。

再往前,公爵府裏的整個監控也都斷斷續續,無法連貫。

“你猜這是對誰說的?”柯爾塔興致勃勃,“敢打她一巴掌的,應該是公爵大人吧?”

森峤若有所思:“對主人說話,卻不用‘您’?”

“也許是着急了。”柯爾塔道,“聽她這意思,是害怕被抛棄。公爵大人不是新買了寵物嗎?不想要她了也很正常。別忘了,一開始他一直沒有聯系我們認領莉塔。”

“再說了。”柯爾塔又道,“誰敢在公爵府,打公爵的寵物一巴掌?”

柯爾塔現在看莉塔和玫瑰公爵有問題,忍不住便将之前種種都聯系了起來:“你看,他一直沒聯系我們認領莉塔,等莉塔回去,她送來的東西就在驗證科爆炸了。如果他不聯系我們,我們也不用找莉塔回來,不是嗎?還有,她把所有的一切都推到了風身上,風一個沒有背景沒有家世的歐姆,如果被懷疑上能怎麽辦?根本就是一個絕佳替罪羊。”

柯爾塔一拍手:“而且風還不會說話!真是想怎麽栽贓就怎麽栽贓!”

森峤站在窗邊,神色有些倦了似的,好半天才道:“那你怎麽解釋是風把她找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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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她把人家藏起來……”

“如果那晚深港沒有被襲擊。”森峤轉頭看來,“她們就沒辦法逃走,你所謂的那些‘計劃’又該怎麽實施?”

柯爾塔眨了眨眼,了然:“你的意思是,深港的襲擊是公爵栽贓給‘星辰’的?”

這到底是怎麽得出的這個結論?

我們真的是同期畢業的嗎?!

森峤無語了:“我不是這個意思……”

柯爾塔背着手來回轉圈:“你別說,還真有這個可能。你這個思路可以啊。”

“……”

森峤按了按眼周,最近太過勞神,他的眼圈一周都酸漲發疼,眼睛也有些幹澀難忍。

這是類蛇人的一個通病——因為他們體溫偏低,又喜幹燥、溫暖的環境,平時喝水也很少,本來就偏幹的體質,加上過度疲勞,就會引發“幹燥症”。

馬上四月的天氣,正是換季、過敏等高發期,森峤近期一直勞心勞力,免疫力下降,從前兩天開始就已經有點幹燥症的症狀了。

柯爾塔看出來了,體貼地遞來杯水:“吃藥了嗎?要不你請假休息兩天。”

森峤咕嘟咕嘟灌下大半杯水,身上因為過于幹燥而隐隐發癢,鱗片色澤都無精打采的黯淡了下去。

“等結案再說吧。”

“你想得可真美。”柯爾塔道,“現在牽扯到了公爵,沒那麽容易結案了。”

審問室那邊響起關門聲,達達走了過來。

“隊長。”他将筆錄交給森峤,又将錄音器從身上摘下來。

森峤懷着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情問:“怎麽樣?”

達達皺着眉,似乎不知道該怎麽解釋,片刻後才道:“她的味道很複雜。”

柯爾塔湊過來:“什麽意思?她說謊了?”

“無法判定她是不是說謊。”達達道,“她身上的氣味非常複雜,針對問題的難易度,她的味道幾乎沒什麽變化。充斥最多的是絕望,這個味道幾乎掩蓋了其他的味道。”

森峤愣了一下:“……絕望?”

“絕望、平靜、絕望。”達達生出了一絲同情,“就這麽不斷起伏。我懷疑她有情緒障礙。抱歉,隊長,我無法給出具體答案。”

森峤請了半天的假,帶風去了歐姆心理科。

歐姆的心理科不多,就像曾經的人類也不會給狗貓馬牛設計心理門診一樣。

沒有那個必要。

遠冬城唯一的歐姆心理科在深港基地裏面,旁邊就是深港軍事基地。

為什麽會在這裏?因為他們偶爾會拿歐姆做試驗——進行材料分析的時候,有時候需要心理科的參與。

歐姆心理科的主治醫生是一位年老的類龍人,他渾身的鱗片因為衰老而掉得差不多了,露出下頭參差不齊的灰色的肉。

他架着一副眼鏡,看過風的測謊數據後,又看了部分截取的監控視頻。

他問身後站着的學生——一位心理科醫師。同時也是他自己的克隆體。

“你怎麽看?”

“老師之前教過。”克隆體類龍人道,“不能僅從當下判斷歐姆的情緒原因,歐姆是一種有情緒記憶,情緒場景的動物,情緒發展不是突如其來,是經過長期發展、變化、鋪墊産生的。從眼下的數據,只能得出這位雌性歐姆的情緒發展非常隐晦。”

“不是情緒障礙?不是有什麽疾病?”森峤問。

“你說得那些,得通過多種測試才能看出來。”

森峤遲疑道:“她才十三歲,可她的表現根本不像……我是說,在巡邏隊的審問室裏,哪怕是成年的奧斯克魯也做不到從頭到尾淡定如初。她卻可以。”

“你這個問題不成立。”主治醫生推了推眼鏡,慢條斯理道,“首先我們要确認一件事,你之所以害怕、忐忑、緊張,是因為你對其後果的未知,對眼下情況的無法掌控,對嗎?”

森峤皺眉。

醫生道:“可她不一樣。按你的說法,一來她是生于資源匮乏的集中區,眼界有限;二來她對巡邏隊、對特殊管理局、對審問本身沒有概念,也不知道之後會遭遇什麽。這對她而言不是未知和無法掌控,是根本沒有概念。”

森峤好像明白了一點。

“你先入為主,認為她有問題,代入的情緒場景都是根據你的假設而來。但她沒有活在你的假設中,自然無法匹配你認為應該有的數據。明白我的意思嗎?”

醫生指了指風:“她腦子裏沒有你說的那些東西的概念。”

森峤長出了口氣,心裏一塊懷疑的大石頭終于慢慢落了下去。

“您的意思是,她确實是無辜的。”

“我可沒有這麽說。”類龍人皺眉,“我只是說,她表達的是她該有的情緒反應,你非要用你的假設去套她的反應,自然得不到你想要的結論。”

森峤點點頭:“那她還需要做進一步檢查嗎?”

“我很忙。”主治醫生看了眼時間,“你若覺得需要,可以把她留在這兒,做完檢查再給你送回去。”

深港不是容易進來的地方,森峤是因為巡邏隊的身份才能進來。

進來容易,出去難。

何況還是個做歐姆試驗的地方,何況還是試驗心理科。

天知道他們會趁機對風做些什麽?

看着周圍冷冰冰的儀器和布局,慘白的牆面和銀色的儀器搭配,透出能滲進人骨頭裏的寒意。一想到在這裏曾經發生過什麽,就實在不敢多待下去。

他看了眼風,就見風正興致勃勃地四處參觀,這裏摸摸,那裏看看,并不害怕。

或許醫生說的對,她根本沒有概念。也就無從談懼怕。

倒是自己想多了。

“你好奇心這麽重嗎?”森峤将小家夥抱起來,他總覺得這裏冷,便也認為風冷,于是用自己的大衣将小家夥裹住,“你想待在這裏?”

風忙點頭。

這反而更打消了森峤的懷疑,他不悅道:“休想。回去了。”

風:“……”

好可惜,如果能趁此機會潛入歐姆實驗室就好了。

她目前沒有任務,無論是公爵、森峤對她而言都沒什麽用了。她可不想總被懷疑來去,最好的辦法就是換個地方茍着。

像她這樣的寵物,就算哪天跑丢了,森峤也不會執着地找下去。

像她這樣的……

風無端想起了卧室窗臺上的小白花,那是高大的類蛇人為了讨她歡心帶回來的。

還有那袋糖果。

自那以後,森峤總會在家裏備上許多糖果。

她其實并不太喜歡吃,太過甜膩了。苦吃多了,稍微得了些甜,就容易讓人沉溺其中,無法自拔。

森峤打斷了她的思緒,抱着她往外走:“回家好好休息,這些日子委屈你了。”

風打了個哈欠,繁複種種皆收進心底,滿臉無聊地閉上了眼睛。

森峤的身上沒有以前那麽舒服了。

因為他的幹燥症變嚴重了,此後不得不請了一周的假,在家裏休養。

他的鱗片黯淡無光,不知道為什麽總顯得灰撲撲的,一碰還簌簌落粉似的。連尾巴抓着也不是之前的手感了。

森峤閑得無聊,一邊咳嗽一邊翻着《歐姆飼養手冊》,忙起來就落了許多沒看完,趁着休假趕緊補一補。

他低頭看了眼,風坐在地毯上,玩着他垂在沙發邊的尾巴。因為幹燥症,尾巴上的鱗片軟和了許多,倒刺也不紮手了。

仿佛一只被水打濕的刺猬,所有的刺都變得軟塌塌了。

原本身上就癢癢,風抓着尾巴摸來摸去就更癢了。

森峤試着将尾巴收回來:“癢,別摸了。風?”

風卻摸上了瘾,還試圖将尾巴尖的那些倒刺翻過來看。

“疼!!”

風擡頭看了眼森峤,兩廂對視,森峤這一刻福至心靈:“你是不是想說,奧斯克魯人居然還會有這些奇怪的病?跟你們歐姆也沒什麽區別?”

風眨眨眼。

森峤道:“沒有什麽是完美的,奧斯克魯也一樣。地球并不是我們的母星,由此引發的許多問題,反而是曾經的奧斯克魯所沒有的。物種總是會随着環境逐漸演化,這很正常。”

風點了點頭。

森峤看着她,一時走了神——物種演化?

如今的奧斯克魯,現在的歐姆,是否都因為環境産生了不同的變化?

曾經的歐姆是怎麽樣的?他們有那麽多的英雄,到現在一些英雄故事依舊在反抗組織裏流傳。他們會向往嗎?會羨慕嗎?會想成為英雄嗎?

森峤看着風,試探地問:“你回家這麽久,一直沒有問過莉塔的事。你真的一點也不在意嗎?你那些絕望的情緒就是這麽來的?”

風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森峤道:“我的意思是,你幫不了同伴,所以絕望?你其實希望自己能救她,是嗎?”

因為習慣了無能為力,所以絕望?

因為內疚,所以絕望?

風甩開了森峤的尾巴,森峤“哦”了聲:“終于玩膩……啊——!”

下一秒,風又撲了回來,似發洩般抓住森峤的尾巴一口咬了下去。

她咬得很用力,換做平時那些倒刺足夠紮破她的嘴了,可如今形勢卻反轉了。沒有倒刺的保護,森峤疼得蹦了起來,飼養手冊也掉在了地上。

“松嘴!”他喊道。

風呸了兩口,撿起地上的手冊,鄙視又譏諷地拍了拍,似乎在說——看這個有什麽用?看這個就能讓我不咬你?

森峤:“……”

森峤抱着尾巴,高大如他,這一刻在風得意洋洋的神情下竟顯出了幾分弱小可憐無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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