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白沙公爵是如今陛下的姐夫,他的妻子婕妮。詹森是陛下的親姐姐。

奧斯克魯所用的“陛下”并非歐姆自古以為的“皇帝陛下”。他們并沒有“皇帝”這個概念,只是奧斯克魯語的直譯,算是個巧合。用他們的母語來解釋,意為“山巅之雲”。

這裏的“陛下”在奧斯克魯看來并非“統治者”而是某種意見領袖,因此其下才會有“審核會”的存在,從歐姆的角度來說,審核會相當于內閣。

陛下自小受姐姐扶持長大,非常重視這位姐姐,白沙公爵的地位自然也就是玫瑰公爵無法比拟的。

在審核會裏,這二人已暗中交手數次,其目的都是為了将審核會的天秤完全拉到自己這一方來。

而審核會手裏的“刀”,正是各地巡邏隊,巡邏總隊是有資格進入審核會參議的,雖然沒有什麽決定性的權利,其地位也不是其他部門能比的。

這其中種種,風哪怕見多識廣,卻也未必能想得明白。

到了會客廳中,隐約響起輕緩的音樂。

白沙公爵戴着半截銀質面具,端起酒杯朝森峤舉了舉,示意歡迎。他是個類狼人,魁梧高大,胸口的白毛從敞開的衣服裏露出來,毛乎乎的,讓人很想上手摸摸。

尖而略長的耳朵從帽子裏探出一截來,他沉聲開口,聲音十分好聽:“森隊長,久仰大名。”

森峤站在入口處,行禮:“公爵大人。”

他又将風拉到面前,按了按她的肩膀:“感謝大人給風一個機會,親自來向今天的事道歉。希望大人能原諒她的無禮。”

白沙公爵翡翠綠的眼睛從面具後掃來,他咧嘴一笑,尖利的犬牙泛着寒光:“聽說她是第一天上學,又沒有經過系統培訓,有不适應的地方很正常。”

他似很寬宏,擺手道:“先坐吧。”

端午引着他們在旁邊沙發坐下,風也想跟着坐下,被端午暗地裏拉了一把。

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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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峤輕瞥了風一眼,按了下她的手心,示意她聽話。

端午拉着風站到一邊,白沙公爵讓人給森峤上酒,道:“小家夥長得這麽瘦,想來以前日子過得不好。哎,你是怎麽收養她的?”

“一個意外。”森峤道,“不提也罷。”

“她的血統不錯。”白沙公爵道,“雖然不夠白,但這烏黑的頭發,黑白分明的沒有一絲雜色的眼睛,如果在培育基地,想來能賣個高價。”

他又指端午:“我們端午已經是賽級種了,但你看看,他就敗在那雙眼睛上,居然是灰色的。”

“東方種就得是黑色、褐色、琥珀色。”白沙公爵仿佛對寵物培育很感興趣,侃侃而談道,“我之前就說過,培育基地的繁殖範圍太小了,來來回回就那幾種,不會出什麽好結果。看看,還得是這種野生的歐姆,品相反而更好。就是不夠白,可惜了。”

森峤只笑着點頭,并不插話打斷,風餘光偷瞥端午,少年早就習慣了,不管被怎麽評頭論足,都沒有絲毫動搖。

察覺到風的視線,端午也悄悄看來,皺着眉用口型警告——別看我了!

風勾了下嘴角轉開頭,視線随意地晃過四周,看到了四個監控,還有隐藏在拐角的守備型AI。

要是誰敢在這裏亂來,估計會被瞬間掃射成篩子。

那頭白沙公爵終于說回了正事:“今天找你來倒也不是要計較學校的事,小家夥們有來有往很正常,你家的沒教養,端午他們卻是自小懂規矩的,但這回居然也跟着亂來,那就是端午他們的錯了。”

森峤笑容微微收斂:“是風不懂事,回去我已經說過她了,今後也會嚴加管教。”

風聞言,偷摸翻了個白眼。

端午恰好看到她這個動作,一時怔住,有些不敢置信。

在他們的觀念裏,對主人露出任何不恭敬的神情都是不被允許的。他早已習慣畢恭畢敬,在主人跟前唯唯諾諾,從未想過還能有其他表情。

端午被震得回不過神,那頭白沙公爵招手:“端午,過來。”

端午忙走過去,神色還有些茫然,下意識回頭看了風一眼。

森峤注意到他的表情,也跟着回頭看了一眼風。風卻似不知道自己成了被觀察的重點對象,正百無聊奈地摳着校服上的扣子。

端午在白沙公爵膝蓋前蹲下,白沙公爵拍了拍他低下來的頭:“我知道這件事跟你沒關系,重陽那邊我會給他教訓。你先替重陽給森隊道個歉。”

端午看着地板:“森峤隊長,對不起。”

“不必。”森峤覺得哪裏不太對,“公爵大人,不必如此。”

“重陽那小子,有時候做事不過腦子。當年收養他只是為了給端午湊個伴兒,哪料到會養出個廢物。”白沙公爵嘆氣,“我打算明天将他賣去食用專門店,不知這個結果森隊長可還滿意?”

森峤一下站起來了:“只是小家夥們的小打小鬧,何況是風先動手……”

風心道:放屁,明明是對方先動手。

端午臉色灰敗,嘴唇微微顫抖,卻無法在這個時候為好友求情。

他四歲被收養,獨自在這個家裏過得戰戰兢兢——公爵和夫人雖然疼寵他,可若心情不好,打罵起來也是常事。直到七歲時,重陽的到來才讓他稍微有了些慰藉,可以有個人說說話。重陽行事雖嚣張了些,但向來是為了保護他,他們可以說是親如兄弟,他不能讓重陽出事。

白沙公爵哎了聲:“森隊可是巡邏隊裏最得力的人物,陛下也一直很欣賞你。若不是那次意外,你早該是巡邏總隊的總隊長了,還有別人什麽事?”

“我知道,因為你的關系,總隊的人一直懷着芥蒂,否則奧蘭多也不會找到機會,跟總隊的人搭到一起。”

“這回也是有緣,你家的小家夥和我家的湊在了一起,既然有誤會,咱們就好好解決。你不必跟我客氣,不過是個歐姆,想怎麽處理都行。”

森峤聞言一愣。

白沙公爵終于露出了真面目,拍了拍手,會客廳裏的音樂停了。

他端着酒杯站起來:“今天找你來,處理小家夥們的事只是順手。我欣賞森隊,沖撞了你的家夥,你想怎麽處理我都沒有異議。如果這結果你還滿意,咱們就可以開始談正事了。”

森峤總算明白過來,為什麽總隊那邊要讓自己來接觸白沙公爵。

原來早就有端倪。

柯爾塔說得沒錯,若真是抓內鬼立大功的好事,總隊只會把機會留給他自己。既然給他,那就說明處處都是陷阱。

森峤心裏明白了個大概,也就有底了,語氣從容起來:“只要公爵大人沒有被冒犯,我是無所謂的。這幾天我正在看飼養手冊,裏頭寫得很清楚,青春期的歐姆內心敏感,還是不要在這時候傷害他們的夥伴吧?”

說着,他看了一眼始終沒敢擡頭的端午,餘光掃到一旁的風,微微一頓。

風也在看着端午,目不轉睛的。

“……公爵大人精心飼養的寵物,若是因為我随手就丢棄了,我哪裏擔得起這個責任?”

白沙公爵笑起來:“這樣說來,倒像是我故意吓唬你了。行了,你不在意的話,重陽的事就随你安排吧。”

“是。”

白沙公爵讓森峤同他去書房裏秘談,端午和風不能跟去。

森峤走前揉了揉風的腦袋:“不要惹事,乖一點等我回來。”

他又壓低了點聲音:“孤男寡女,你注意點。”

風:“???”

若是尋常寵物和主人相處,此時只會聽話點頭,在會客廳一動不動。但風只是打開了森峤的手,滿頭問號,皺起眉很是不滿。

端午靜靜地看着,目光跟着那二人離開,又看向風。風正在整理自己被揉亂的頭發。

端午安靜地站了片刻,周圍已沒人理他們了,他才低聲道:“你膽子真大。”

風:“??”

端午直視前方,道:“我從來沒見過有寵物敢和主人這樣相處的。森隊長平日不教訓你?”

他教訓啊,怎麽不教訓?但我懶得聽。

端午若有所思:“也許是我們太過依賴他們,離開他們就不知道該如何生存下去。但你不同,你習慣了流浪,養在家中反而不習慣吧?”

風:“??”

風心道:是啊,我想走就走,想留就留。要是森峤惹了我心煩,我走就是了,不用委屈自己。

不過想是這麽想,若真要離開,她還是有一些不舍的——已經被自己睡習慣了的床,安哥拉做得飯,客廳沙發下被自己微微坐出一個小窩的地毯,自己專用的水杯,還有每天由自己換水修剪枝葉的插花。

那裏有了自己一點一滴的痕跡,還真有點像是個“家”了。

風有些走神,端午沉默了片刻,走到角落的鋼琴前,微微挽起衣袖坐下了。

“想聽什麽曲子?”他漫不經心地問。

這一刻,他有了些和其他歐姆不太一樣的氣質,瞧着竟然順眼起來。

端午在學校裏很開朗,人緣好,又有一種沒有什麽是他辦不到的氣場,值得他人信賴。

在公爵府裏卻顯得溫潤,仿佛将光芒盡數收斂,圓潤巧妙的過着日子,有些懶散,是在學校裏所沒有的雅靜。

風撐在鋼琴上方,拿手指戳了戳黑鍵。

微微的阻力讓她露出了驚訝的神色——她沒碰過這種東西,不知道觸感是這樣的。

端午沒說話,只順着她随意按出的音,左手先起了個勢,進而右手跟上,流暢地彈了起來。時而叮咚如泉水,時而傾瀉如瀑,時而像在夏天,時而又像在寒冬。

唯一不變的是那仿佛諸多憂愁,諸多困惑,無法宣之于口的心緒,空落落又硬生生地砸在不太懂音樂的風的心上。

風靜靜地聽着,目光定在少年修長靈活的指尖,又逐漸移到對方臉上。

她像是有點明白了,莉塔為什麽會袒護這家夥,公爵府為什麽會養他,其他人為什麽會願意相信他。

有那麽一瞬間,音樂似一根線,無意中拉近了他們之間的距離。如白晝的燈光落在少年烏黑的短發上,讓他因混血而立體的五官顯得格外茫然,格外稚氣,也格外俊朗。

風想起了森峤哼唱過的那首曲子——

風吹過森林,森林唱給我聽。它說遠方的雲,曾經落在樹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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