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這一刻對于風來說應該是極有意義的。

她好像第一次對除自己以外的生命在意了起來,心動了起來。

但為什麽用“應該”,因為下一秒,她就将這份心動藏進了心底。冷硬的礁石被海浪打磨的或鋒利或圓滑,早已看不到原本的模樣,早已找不見往日的色彩。

她像是沒有察覺到這一瞬間突然加速的心跳,移開視線,手指在鋼琴邊緣随着節奏輕輕敲打着。

只享受這一刻,她想,等曲子結束,那份突兀的多出來的情感也就結束了。

端午始終閉着眼,直到一曲結束,他才吐出口長氣,将眼睛睜開。

他心裏依然揣着揮之不去的迷茫和忐忑,不知道重陽會如何,不知道自己會如何。他想起莉塔哭泣的樣子,想起白沙公爵丢棄重陽時那無所謂的态度——外人都說公爵如何疼愛他,給他最好的一切,将他教導的有模有樣。可實際上他從未真正踏實安心過。

高高在上的施舍,心情好時的疼寵,在下一個不知名的風暴來臨時,或許就會統統收回。頭頂的那把傘實則從來不曾存在,只是一個幻想。

端午愣愣地看着自己放在琴鍵上的手,想到公爵是怎樣教導他彈琴,用以在每一次的宴席上為其他人表演時,一股委屈、憤怒和不甘的情緒湧上心頭。他狠狠按下琴鍵,刺耳的聲音在廳內回響,随即他再次開始彈奏,速度快了許多,音樂裹挾着情緒,想要掩藏的畏懼、驚恐、憤怒無處可躲。

風聽不懂,但他知道端午在發洩。

她左右看看,去端了杯酒水過來,放在了鋼琴上。

待端午氣喘籲籲的停下來,手指微微發抖,她将那杯酒水遞了過去。

端午想也沒想,拿過來一口幹了,然後嗆咳起來。

“你……”他想說怎麽能喝酒,随即察覺酒杯竟是主人用過的,驚恐地站起來,“你怎麽能給我喝這個?”

風莫名,便又給他換了個杯子,理所當然地要倒桌上那瓶看起來就很名貴的酒。

端午一把按住了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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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的手幹淨、白皙,皮膚很薄能輕易看到下面的血管。

他的溫度覆蓋在風的手背上,暖洋洋的,但因為微微顫抖,讓人生出幾分疼惜。

風拍了拍他的手,難得多了幾分耐心,對他笑了一下。

她比劃着示意——不用擔心,喝一點點,別人發現不了。

端午卻丢了杯子,将酒瓶放到一邊,推着風去門口罰站。

“你要學會懂規矩。”端午道,“這樣下去不行。”

“?”

“不管森隊長怎麽疼愛你,等他膩了……”端午一頓,又自嘲起來,“算了,他膩了你也無所謂吧?你随時可以去流浪。”

他好奇起來,問:“流浪是什麽感覺?”

風想告訴他,可張了張口,沒發出聲音。

端午擺手:“算了。”

風沉下臉,摸了摸自己的喉嚨。她垂下的視線看見端午放在身側的手,那只手很好看,比自己的好看多了,她主動拉過握在手心,拇指還在對方手背上蹭了蹭。

端午吓了一跳,想把手收回來,風力氣很大,抓着不放。

端午被抓疼了:“嘶……你放開!”

風放開手,撇了撇嘴。

端午這下是相信了,這家夥好像是真的喜歡自己。

他皺着眉,道:“你別胡思亂想,我和你不可能的。”

風轉開頭,沒看他。

“配種這事不是我們說了算的,再說了,一旦等到我們只剩下配種的價值,這日子也就到頭了。”

風又想起了收養自己的鄰居奶奶,面上逐漸空白起來。

端午靠在牆上,長腿懶散地一疊,道:“其實沒有喜歡的人很好,被主人拉去配種的時候,也不會有什麽感覺。喂,你在外面流浪的時候沒遇到過其他的歐姆嗎?我是說,和你差不多大的?”

風點頭,又搖頭。

端午看不懂,只得算了,腦袋枕在牆上發呆。

白沙公爵和森峤出來時,端午和風就那麽站在門廊上像兩尊石像般發呆。

白沙公爵讓端午過去,端午習慣性地跪下,白沙公爵摸了摸他的頭,讓他貼靠在自己腿邊,問:“相處得還好嗎?”

端午溫順道:“很好,主人。”

森峤走到風的身邊,見風盯着端午發呆,眉頭微微皺了皺——這一晚上,風盯着端午的時間太多了。

小家夥很随性,很多東西都不太在意,也不往心裏去。她膽子大、豁得出去,有自己的脾氣,心情好還是不好全在一念之間。可她今晚明顯不太對,她對另一個歐姆的關注太明顯了。

森峤擡手按在風的肩膀上,微微使力,讓對方回過神來。

白沙公爵并不在意,對森峤道:“那我就不送你了。哦對了,重陽的事你既不在意,過幾天我就把他接回來了。”

端午悄悄松了口氣。

森峤點頭:“他一定吓壞了。”

“哈哈哈——”白沙公爵毫不在意的笑起來,“我明白你為什麽會收養野生歐姆了,‘黑鱗尾’居然如此有善心,真是難得。”

森峤笑了笑,朝公爵行禮,随即帶着風離開。

走出門廊時,風回頭看了眼,白沙公爵正勾起端午的項圈,端午被勒得不得不整個人仰起來,但他未得命令不能起身,只能一手扶住了公爵的腿,臉色漲得發紫,十分狼狽。

大門關上,風再看不見了,她回過頭,森峤卻正看着她。

“你有問題。”森峤道。

風:“……”

上了飛行器,森峤啓動了自動駕駛,他抱着手臂将尾巴搭到了風的面前。撸尾巴,會讓風降低防備,緩解心情,這是他試探出來的。

風果然抱住了他的尾巴,拿手指在鱗片裏摳來摳去。

森峤忍着痛,問:“你真的喜歡他?想清楚了?”

風搖頭。

森峤道:“你倆不是一路人。”

他怕自己話又說重了,嘆氣道:“但也不是完全沒可能。”

風撸尾巴的手一頓。

森峤的尾巴尖晃了晃,道:“這裏頭的事很複雜,我沒法一一告訴你,告訴你也不會懂。你只需要知道,如果這次你立下大功,到時候白沙公爵可能就不是公爵身份了,端午的下場也就不好說了。到時候如果他失去了公爵的庇護,我或許能拿你的事去跟總隊那邊要個人情……”

話音未落,風“啪”地甩開了森峤的尾巴。

她撐着下巴靠到窗邊,看着窗外,不理森峤了。

森峤:“?”

森峤遲疑地看她:“這樣不行?你不喜歡?”

風想說我何德何能,想說我又不是非要和他配種,想說這種“心動”的感情不代表任何事情,它只是一種情緒,未必等于希望得到或者擁有。

但這種感覺太複雜了,複雜到她也無法完全理解,于是只能沉默。

“看來是真的喜歡他呀。”森峤笑了,竟有些感慨,“我養的小家夥,終于長出了一點心。”

風一怔,森峤卻不再說了。

翌日森峤重新開始上班了,他穿着制服,站在鏡子前理衣襟,鏡子裏風穿着略顯寬大的校服,披頭散發的赤着腳來回跑着,給新買的小白花換水。

“有點爛根了。”森峤過去看了一眼,道,“水別加太多。”

風皺着眉,修剪了根莖,又倒了一包保鮮的營養粉。但似乎也沒什麽用,這次買的花非常脆弱,花苞許多還沒開就枯萎了,蔫耷耷的,沒什麽生氣。

“下回換一家店買。”森峤安慰她,“去把鞋穿上,別着涼。”

風将花瓶小心翼翼地放在窗臺邊,看了它好一會兒,有些舍不得。

之前森峤有幫忙,但這次是她第一次親手修剪,親手養到現在的,還不到一周的時間,花看起來就不太行了。

好難啊,養育一個生命。

森峤拿了梳子過來,幫她梳了個馬尾。

他的動作已經愈發熟練了。

風幾口吃掉面包,喝掉牛奶——其實她不太喜歡牛奶的味道,更喜歡米湯。但森峤說要喝牛奶才能長高。

森峤将她抱上飛行器,又給她擦了下嘴:“說了多少次,吃完飯漱口洗臉。”

風沖他哈氣,一嘴的牛奶味,森峤便朝她嘴裏塞了顆水果糖,甜膩的味道瞬間化開。

森峤在學校停機坪将風放下,風從椅子上拿下帽子,森峤無奈:“校服不配這個帽子。”

風沒理他。

走出停機坪,風就将鴨舌帽戴上了,她将書包取下來提在手裏,像提了塊板磚似的,走出了大佬的氣場。

莉塔遠遠看見她,遲疑了一下,沒打招呼。

和風倒是很乖的跑了過來:“風!早啊!”

風點了下頭。

走到教學樓前的小操場上,大班的教室在右邊,風朝右邊看了眼,瞧見了無精打采的重陽以及他身邊的端午。

少年一改在家的溫馴模樣,微微揚起下巴,有些高傲有些冷淡,跟她第一次在游樂園見到的模樣差不多。

随即有人朝他打招呼,他便露出笑容來,瞬間抵消了那股冷淡,笑容鮮活有溫度。

她一邊走一邊看,直到一個影子擋在她前頭。

莉塔皺着眉:“你看端午做什麽,我提醒過你……”

她暗示那張紙條,風卻不當回事,轉頭往教室的方向走。和風緊張地拉住她的衣擺,小小年紀就操碎了心:“你、你怎麽和她也認識?你不要又惹事啊。”

莉塔似不甘心,又追了上來:“風,我……”她低聲道,“今天有體育課,我會去找你。我們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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