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你笑什麽？”莉塔後退一步，覺得有些瘆人。

風聳肩，給莉塔鼓了兩下掌，随即轉身離開。

莉塔怔了一下才追上去。不知道為何，總覺得風鼓掌的樣子像一支帶了倒刺的箭，重重紮進了自己的心裏。

她琢磨不出那是一種什麽樣的表情，只知道它看起來格外讓人不好受。

“風！”莉塔拉住風的手臂，“你這是什麽意思？”

風甩開了她的手，嫌棄似的拍了拍袖子。

“你聽明白我的話了嗎？我不管你想做什麽，別動端午，聽見了嗎？”莉塔皺眉，“給我個回應！風！”

風一下站住了，小路外頭，正站着兩個人。

端午站在前面，面無表情，重陽靠後一點，震驚地瞪大了眼睛，他似不認識莉塔和風一般，掏了掏耳朵，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

“我……”重陽一時不知該怎麽辦，想拉着端午離開，“我們什麽都沒聽見，就，就是進來上廁所。”

說完他就想給自己一巴掌。

端午抽回手，按了按重陽的肩膀讓他冷靜。他正要開口，重陽突然捂住了耳朵：“等等！我去給你們把風！”

他畏懼又為難地道：“我什麽都不想知道，別讓我知道。”

端午沉沉地看了他一眼，重陽跑了出去，四周再次安靜下來。

莉塔臉色蒼白，嘴唇動了動，随即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自己剛才都說了什麽——句句不離端午。

她一下漲紅了臉。連耳朵和脖頸都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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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莉塔左手抓右手，指甲在手背上摳着，“我不是……我只是……”

端午看了她一眼，視線落到風的臉上。風還是那副冷淡的、疏離的、看起來酷酷的樣子，無論他們說什麽，似乎都影響不到她。

端午終于明白了，為什麽風和其他歐姆不一樣，和其他寵物不一樣，為什麽她哪怕在奧斯克魯的屋檐下，也能活得如此自由。

他懷着複雜的情緒，問：“你是‘星辰’的人？是那個最大的歐姆反抗組織？”

風沒回答。

端午也沒指望能聽到回答：“你的任務是什麽？”

風看了他一眼。

端午很聰明，很敏銳，他從莉塔剛才的話裏就已經琢磨明白了。

風能利用莉塔，陷害玫瑰公爵，眼下特地來到學校，自然也是有目的的。聯系她對自己莫名其妙冒出的好感，端午指了指自己：“是為了我……不對，應該是為了主人來的？”

風繞開他，往外走去。

出乎意料的，端午并沒有追上去，他靜靜道：“我不會告訴別人，你放心。”

風沒回頭。

“如果有我能幫上忙的，你可以提。”

風走出了樹林，陽光突兀地落在眼睫上，刺得她睜不開眼。在黑暗裏待久了，總會如此。

重陽抱着手臂等在外頭，見她出來，又探頭朝後面看了眼，小心翼翼的：“他們……？”

風沒理他，徑直離開了。

重陽看着她的背影，仿佛又感到了被一拳揍到肚子上的痛，忍不住揉了揉肚子。

重陽猶豫了一下，還是鑽回去找人。隐約看見端午的背影正要喊，就見他懷裏還抱着個人。莉塔正埋在端午的懷裏哭着，壓抑絕望又因秘密暴露而釋然的哭泣聞之令人心碎。

重陽捂住嘴，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重陽不太能理解“戀愛”，那是古地球時期才會用的詞。現在只說“配種”。

但歐姆的心總是向往美好的一切。愛情、戀愛、喜歡等等等等，這些詞彙總會讓人感到美好，讓人想去追尋。

端午和莉塔其實挺配的，重陽想，可惜他們的命運都捏在別人手上。

再說了，就算他們不是寵物，若是生活在集中區，那就更沒有自由可言了。能不能活下去都是個問題。

重陽感到自己的小腦瓜很難思考這種複雜的問題：做寵物沒有自由，做歐姆好像也沒有自由。這是個無解的問題。

他慢吞吞地思索着，目光再次落到遠處的風身上。

她那麽特別，和其他歐姆都不一樣，無論站在哪裏都能被第一時間看到。

然後他就看見風不知從哪兒拿來一條褲子，套在了裙子下面。

她像是終于活過來了，原地蹦跶幾下，然後像顆小炮彈似的，撞進了旁邊大班的人群裏。

重陽：“……”

重陽：“？？？？”

重陽後知後覺，忙沖了過去。他擠開圍觀的人，就見風正壓在一個男生肚子上——對方塊頭很壯，比風高大多了，是他們大班裏年紀最大的一個。

此時卻被單薄的風壓着揍，眼睛都腫起來了。

重陽将風從背後抱了起來，這一抱他才發現對方輕得像片紙一樣。

“別打了！”他喊旁邊的人，“看什麽看？還不幫忙？！”

白沙公爵家的人出聲了，其他人才敢上前幫忙。

聽到動靜的端午和莉塔出來，端午牽着莉塔的手，好看的眉頭皺着，莉塔則有些不好意思，耳廓還紅着。

“出什麽事了？”端午走上前。

其他人回頭時，他松開了莉塔的手，莉塔低着頭縮到不起眼的角落去了。

“打起來了。”旁人說着。遠處幾個老師趕了過來。

“風！又是你！”瑪麗将教鞭甩出了“嗖嗖”聲，“給我過來！”

“你給我等着！醜八怪！”被揍的男生又痛又覺得丢人，捂着臉吼道，“你知道我家主人是誰嗎！你完蛋了！”

端午擋了一下對方，男生看見端午，猛地閉嘴了。

端午冷冷清清的，說話的聲音卻很有力：“先去醫務室。”

對方不甘不願地被扶走了，重陽轉頭，看着風被瑪麗老師提着耳朵朝辦公室走去，不知該敬佩還是什麽：“她這樣能行嗎？星……”

他頓了頓，小聲在端午耳邊道：“那裏頭的人都是她這樣的？那也太容易暴露了？我怎麽不太信呢……莉塔是不是被騙了啊？”

端午沒說話，拍了下重陽的肩，轉回去繼續打球了。

仿佛真的什麽也沒發生過。

森峤在學校外等到所有學生都走光了，還沒等到風。

最近風挺乖順的，讓他差點忘記了，那家夥有好幾次逃跑的前科。

森峤一下站直了，匆匆朝學校裏找去，同時聯系老師。

如果風跑了，老師應該會聯系他才對。

雖然今天有點忙，但他也時刻挂記着，生怕那小家夥又惹是生非。

瑪麗老師的通訊器一直沒有回應，森峤挨個教室找過去，終于在一間小小的自習室裏找到了人。

瑪麗老師坐在最前頭，手裏的教鞭一晃一晃，打着拍子。自習室的桌椅都被移開了，中間的空地上風姿勢僵硬的跳着舞……怎麽看着竟是有些可憐？

森峤無聲無息地靠近，夕陽西下，火燒雲投射在鏡面上，渲染出深橘色的光斑。

風就在那光斑裏跳着動作僵硬，如同喪屍一樣的舞——裙子下還套着條褲子。

森峤悄悄舉起通訊器錄視頻，風面無表情，跳得十分懶散随意。森峤看了半天，終于看出來這是奧斯克魯的宮廷舞。

被她跳得像是古地球時期的跳大神。

“停！”瑪麗氣急敗壞的，“動作明明都記住了，可你這跳得是什麽？”

瑪麗拿教鞭抽風的手臂和背：“手臂打直！肩往下沉！背挺直！”

啪啪的聲音聽得森峤皺起眉，他放下通訊器，這才注意到風的手肘和頸後紅了大片——顯然不是第一次被打了。

森峤只覺一股憤怒湧上心頭：對瑪麗的随意，對風的滿不在乎。

他敲了敲窗，瑪麗回頭，森峤已推開門進了屋。

“我來接風回家。”森峤臉色沉沉，“老師這是在做什麽？”

“她跳得太差了。”瑪麗皺眉，對于森峤的不客氣露出了幾分疑惑，“宮廷舞是基礎中的基礎，她記得動作，但卻不好好跳。我正在教訓她。”

“回去我會教她。”森峤打開她的手，将風拉到自己身後，“我們先走了。”

瑪麗莫名其妙，起初她對森峤的印象很好，對方是個客氣又紳士的類蛇人。可現在是怎麽回事？總不會只是因為打了他的寵物，他就不高興了吧？

瑪麗将教鞭在手裏轉了一圈：“森隊長，風的弱點很多，今天還又打架了，根本一點都沒有反省。這可不是一個合格的寵物該做的事，我對她嚴加管教是為她好，希望你理解。”

森峤點了下頭，拉着風走出教室，瑪麗又追在後頭道：“要是她再打架就會被開除了。請你負起主人的責任，好好管教她。”

森峤低頭看風：“被打的是誰？”

風拿過他的通訊器，點了幾下，翻出一張照片——是白沙公爵得力心腹的寵物。

準确來說，是心腹為了拉近和公爵的關系，特意收養了一只歐姆，拿給端午做玩伴的。

森峤因為要調查白沙公爵，通訊器裏已存了不少相關人物的資料。

他立刻認了出來：“阿虎，十七歲，已經配種三次。脾氣暴躁，桀骜不馴，并不甘心服從端午，他的主人雖然想讓他頂替重陽，但實際上他和端午算是死對頭。”

風點頭。

森峤知道她不會無緣無故揍人，問：“他怎麽你了？”

沒怎麽，就是說了一些不好聽的話，讓人惡心。

仗着自己配種三次，竟生出了一副高高在上的優越感。種豬都比他高尚。

“他的基因不差，三次配種的結果都很不錯，所以被公爵那邊留下了。”森峤道，“可能是覺得自己與衆不同，沒有被送走，就生出了一些不該有的心思。”

他将風抱上飛行器，一邊打開自動駕駛模式，一邊思量：“從他那兒下手倒也不是不可以。”

森峤看她：“你是打的這個主意嗎？”

打屁個主意？就是想揍他而已。

風不耐煩地脫了校服外套，丢在地上，又将鞋脫了，直接在椅子上脫起了長褲。

森峤“哎”了聲：“你回家換不行嗎？”

風将長褲踹下來，光着腿整理了下裙擺，将散亂的頭發重新綁好了。她現在需要安靜，要好好思考下一步該怎麽辦。

端午知道了她的身份，莉塔阻止她接觸端午。其實這些都不是事，她想做什麽還是能做，只憑幾個養在溫室裏的嬌花，根本威脅不到她。

她只是不太得勁，像力氣突然被抽空了——當然和跳舞無關。

她閉上眼，并不管森峤在說什麽，腦子裏不受控制地浮出一些畫面：端午驚訝的面容，重陽不敢和她對視的眼睛，莉塔的失望透頂。

這些東西從來影響不到她。

她又回憶起了端午彈的曲子，不知道是什麽曲子，還挺好聽。她又回憶起了莉塔背着她穿行在雜貨店裏時，彼此貼在一起的體溫，一致的心跳。

這些東西從來影響不到她……

她一手搭在眉眼上，回過神來，才發現森峤許久沒說話了。

移開一點手臂，她從縫隙裏看過去，森峤正戴着耳機和誰說話，臉色有些嚴肅。他青金色的眸子不似方才的溫和，透出了冷厲的殺氣。

在她面前，森峤總是很少顯露出殺戮的一面。

察覺到風的視線，森峤轉頭看了她一眼。兩廂對視，森峤擡手摸了摸她的腦袋。

殺意從他身上褪去，那股樸實的溫厚重新回來了。但風卻覺得更無趣了。

她拍開對方的手，側身躺下，閉上眼幹脆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