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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跳。
風在心裏說道。
森峤将音樂開大了些,彎腰弓背朝她伸出手,鼓勵道:“來啊。”
我不跳!
風在心裏喊了起來。
你別過來!
你放開!
我不跳——!混蛋——!
風被森峤拉着,不甘不願的跟着節奏硬邦邦來回動。森峤道:“別緊張,放松,這就跟你打架一樣,沒什麽難的。”
“……”
“節奏感不錯,動作也都記住了。”森峤誇她,“很厲害哦。”
哦個屁哦。當人三歲小孩兒?
風掙紮不開,拿重量生生墜着森峤,腳在地上蹭來蹭去。森峤無奈:“你配合點。”
我不。
“只是跳個舞,為什麽不願意?”
我就是不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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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峤輕輕用力,将風抱在了自己手臂上。高大的類蛇人體溫偏低,抱起來像個冰坨坨。風嫌棄地皺眉,一手撐在森峤胸口上,努力讓自己離他遠些,森峤不以為意地托抱着她,踩着節奏轉來轉去。
風能感覺出來,森峤今天的心情不錯。
燈光照在他臉上,随着他轉來轉去的動作明明暗暗的變化。青金色的眸子邊緣有細碎的鱗片,像随意灑上去的碎鑽。
他有高挺的鼻梁,一笑起來就很可怕的嘴,尖利的牙齒只偶爾露出來一下。不似類狼人和類獅人尖牙很容易被看見。
也不似類魚人,兩層密密麻麻的牙齒,看着瘆人。
他的尾巴随着節奏擺動,他渾身的鱗片泛着低調卻有質感的光。
不知道什麽時候起,她已經不再讨厭對方的模樣。哪怕跟歐姆完全不同,她也已經習以為常到甚至不會太過注意對方的面貌、眼神等等。就好像他跟自己并沒有什麽區別。
一曲終了,森峤将風放下來,微微退後一步,行了個标準的宮廷禮。
風猶豫了一下,也回了一個。
森峤鼓掌:“很棒。”
風揚起下巴,翻了個白眼,朝沙發邊的地毯走去。
安哥拉端了飲料過來,森峤則在投影屏上放起了歐姆飼養手冊的影音篇。
風:“……”
森峤快進了一下,道:“今年你該十四歲了,你得學習一些基本的生理知識。”
風:“……”
森峤理所當然的放起了雌性歐姆身體結構和性,知識篇,裏面不僅包涵了身體發育、兩性區別、繁衍等等,還有與他人的邊界感、隐私保護、生命和死亡等等。
風一開始不想看,但慢慢的,她也被吸引住了。
“這裏的生命都能自行繁衍。”森峤道,“奧斯克魯卻不能。”
風目不轉睛的看着育兒的整個過程,肚子裏孕育的小小生命,從無知無覺到漸漸有形有貌,它和母親的聯系是什麽?真的會有感情嗎?它能聽到外面人說話嗎?能感覺到母親的心跳嗎?
然後是雌性歐姆身體的變化,情緒的變化,孕育生命并非一件簡單的事,它給與雌性太過重大的傷害,甚至連身心都因此改變了。
成為母親之後,她還是她嗎?
生育前和生育後,她的自我人格會産生什麽變化?她要如何面對自我身份的改變?有人理解過她的肚子像氣球一點點鼓起時的恐懼和無措嗎?
風看着看着,想着想着,突然感到了一種恐懼。
對每一個選擇成為母親的雌性的恐懼。
對自我無法面對生命成長的恐懼。
對把“生命的誕生”定義為“繁衍”“配種”的恐懼。
森峤慢慢地喝着酒,道:“宇宙這麽大,哪怕誕生生命的可能性很小,在無數星系裏,可能性依然會變得很大。”
“但你們能繁衍,我們卻不能。為什麽?”
“如果真有創造者的存在,他們又想要得到一個什麽結果呢?”
風若有所思地轉頭看他,森峤道:“生命和生命有什麽不同?你看——”
他指了指地毯,風下意識低頭看去。
“這裏面也許就有無數個世界。”森峤道,“細菌的世界,小到肉眼根本看不見的蟲群的世界。”
“在我們說話的一分鐘裏,也許它們的世界已經經歷了戰争、資源枯竭、滅亡再複興的所有過程,可能已經過去了幾萬年。”
他做了個抖動的姿勢:“然後有一天,我們把它洗掉或者扔掉。一卷一丢,就像這樣,它們的世界和文明就消失了。就好像無數個消失的星星,在浩瀚的宇宙裏,沒有誰會注意到它。”
風似懂非懂,手指在地毯上摸了摸。
這裏面有無數個世界?什麽樣的世界?有白天和黑夜?有窮盡一生也無法數清的星星?有短暫的幸福和漫長的痛苦?有爸爸和媽媽?有愛人和無法忘懷的仇恨?
所有的一切只存在一張地毯裏?
風擡頭,看見森峤雙眼空洞地看着投影屏。他沒在看裏面的內容,他只是在回憶。
想來無論是什麽回憶,也長不過一張地毯的興衰更替吧。
“所以。”森峤回過神來,帶着一點微醺的做了總結,“有什麽不高興的,邁不過去想不開的,看看這張地毯。”
他比劃了一下:“天大的事,也就這一張地毯。”
風別開臉,想反駁,卻沒辦法說話。
她張了張口,發出了類似哈氣的“哈嘶……”聲,聽起來怪怪的,像蛇一樣。
森峤低頭來看她:“你說什麽?”
風閉嘴了。
森峤揉了揉她的腦袋:“跟人打架前,想想這張地毯。無論你是因為什麽不想說話,想想這張地毯。”
他放下酒杯,拉起風的手肘看了看。
紅印早就消褪了,被教鞭抽過的地方只留下了淡淡的青色。
“我會投訴你的老師。”森峤道,“我保證不會有下次。但你也不能太由着自己的性子胡來,明白嗎?”
風想:原來鋪墊這麽多,就是為了“管教”我?
她坐起來,在投影屏裏的雌性生下孩子的那一刻,關掉了視頻。
孩子的大哭聲戛然而止。
她咚咚咚地跑上了樓。
不知道是不是視頻太過震撼的原因,這一夜風沒睡好。
她夢見了集中區:有鄰居奶奶,也有看不清面容的父母。他們在說着什麽,她聽不清楚,随後周圍是來來往往的歐姆,他們急匆匆的,也不知道要去哪裏。
總歸夢裏覺得很急,但不知道究竟在急什麽。她走在小路上,似乎整晚都在走上坡路,很累很累。
歐姆從她身邊經過,像一陣風。有莉塔端午重陽瑪麗,也有柯爾塔達達和集中區裏以前見過的歐姆。有雜貨店老板,有白晝酒吧的鯉。
鯉在特殊管理局裏慘叫,說她後悔了,不該加入星辰。
有星辰頭領對自己說話的聲音,沉而平淡,毫無感情:“你為什麽加入星辰?”
風聽到自己幼小青澀的聲音,佯作老成似的回答:“沒有為什麽,因為很無聊。”
“不想為你父母報仇?”
“不想。”
“不想幫助人類奪回家園?”
“不想。”
“你随時可能死去。”
“死在哪兒都行。”
稚氣的聲音很陌生,她已經太久沒有聽到過自己的聲音了。
清早天還沒亮,有鳥叫聲傳來,整個世界仿佛被清零了,透着一種陌生的寂寥感。
風一下睜開了眼睛,房間很靜,她的汗浸透了床單。
風拉開窗簾往外看了眼,随即打開門去浴室洗漱。
她搬了凳子,踩在凳子上看着鏡子裏的自己:臉色比剛來時好多了,頭發長了,好像長胖了一點,好像……長高了一點。
她側過身,胸隐隐有些痛,好像也長大了一點。
她面無表情的捏了捏,皺了下眉,草草洗漱了給自己綁了個馬尾,爬下凳子去廚房找飯吃。
安哥拉在廚房打掃,見了她道:“早。”
風打開冰箱,拿了蛋糕出來吃。
安哥拉幫她倒牛奶:“少吃點甜食。”
風當着AI的面,又拿了塊小蛋糕,還嫌不過瘾,将餅幹盒子也一起抱走了。
她到了餐廳,就聽翻譯器裏傳來規律的噠噠聲,這次消息很短。
“全面系統入侵計劃倒計時12個小時開啓。”
“‘放虎歸山’執行人請跟進。”
風頓了頓,有些意外。她以為“放虎歸山”這個任務早在她送莉塔回公爵家後就完成了。原來沒有?
這個任務一直在持續?後續是誰在跟進?鯉早就被抓了,那就只剩下牛頓和黑面包。
想起莉塔說起過,在卧室裏見到了一個“黑黑高高的,眼睛像狼一樣可怕的歐姆”。那大概就是黑面包了。
原來放虎歸山的“虎”不是指莉塔。
風想起了那五千枚被收繳的芯片。
之前聽森峤他們提起,那五千枚芯片被反複檢查過,沒查出什麽問題。但她記得當初鯉的任務就是接收芯片并重新修訂。
那修訂的到底是什麽?
吃完早飯,出去晨跑的森峤也回來了。
他去浴室沖洗了一下,鱗片上挂着亮晶晶的水珠,踩着毛絨拖鞋走了出來。
好笑的是,無論森峤身上穿了什麽,腳上一定是毛絨拖鞋,保護得可好了。真是精致的類蛇人。
他朝風行了個宮廷舞的禮,風心不在焉的,下意識也回了一個,随即就被森峤牽住了手。
森峤弓着背,受委屈似的遷就着她,詢問道:“來一段?”
風:“……”
她再次被森峤拉着拖着,不甘不願地跳起來,安哥拉在旁邊放伴奏,桌上是食物的香氣。
如果他們的世界真的只是一塊地毯。
風沒來由的想:那這一切到底有什麽意義?
無論是一瞬的快樂,還是一瞬的痛苦。吃飽喝足,閑得沒事幹跳個鬼的宮廷舞,在學校打架,在清晨醒來時有溫暖的被窩,以及被一個僞善的類蛇人需求溫暖的擁抱和體溫。
這一切到底有什麽意義?
“叮咚——”
門鈴響了,是送快遞的雄性歐姆。風已經見過他好幾次了,五十多歲,身上總有一股揮之不去的臭味,之前還一直盯着莉塔看。
森峤将風抱了起來,風坐在他的手臂上,拿過快遞單幫忙簽字。
簽字很簡單,只需要用通訊器掃一下就好了。
歐姆掃了風幾眼,目光落在她穿着校裙的腿上,又往上移到了胸前。
“她長高了一些。”歐姆道。
森峤點了下頭:“看得出來?”
“當然。”歐姆誇道,“您養得好,這麽看着,皮膚都比以前好多了。”
森峤高興起來,多給了歐姆一些小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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