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洛基

洛基——詭詐之神，摯愛惡作劇。

他是個壞人。

海拉——洛基和女巨人所生的孩子，冥界的女主人。

神将會保佑善良的人的。

這是深夜的高校。

夏日的夜晚安靜而又隽永，遠遠近近的路燈亮着，下面大片大片的飛蛾和蚊蟲熙熙攘攘地朝着燈光撞過去，簡直像是一次又一次瘋狂而又虔誠的朝聖，最後在它們的主的漠視之下狂熱地死去。

仇麓站在湖邊，慢慢地點燃了一根香煙。

短短一周他已經學會了如何輕而易舉地吐出一個個完美的煙圈，距離他最近的一盞路燈下有迷了眼的小蟲子，一不小心撞到了他的眼皮上，然後又順着臉頰落到領口上。

仇麓随手拍下那只企圖往他衣領之中鑽進去的小蟲，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一不小心犯下一些過時殺害生物的罪行，雖然他也并不關心。

仇麓看着湖面，期望自己能夠見到自己等候已久的人。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反正月亮休假的黑夜沒有太陽，無所謂早晚。

仇麓站得腿腳都要麻木了，腳底的煙頭堆了一大片。

他是一個長得非常帥氣的男生，雖然這一周多的心力交瘁讓他無暇顧及修整自己，一頭黑發已經長得有些長了，但是他有一雙極其好看的丹鳳眼，挺拔的鼻梁，嘴唇有些幹裂，但是絲毫不影響他的好看.

看來今天她不會來了……

仇麓臉色有些蒼白，他把最後一根煙蒂扔到地上，待徹底熄滅之後，才從兜裏掏出來一張餐巾紙，慢悠悠地把地上的煙蒂一個個撿起來。

突然之間，空氣裏傳來一聲微弱的響動，像是有人往水裏丢盡了一枚石子似的。

Advertisement

但是很快嘩啦嘩啦的水聲越來越大，像是湖裏的野鴨在撲騰一般，仇麓立馬直起腰來，看着平靜而又漆黑的湖面。

有人來了。

但是似乎不是他要等的人。

湖水之上泛出黑而冷漠的光，緊接着便緩慢地蕩漾了起來，像是有人正踏着湖水，一步一步地從湖的中心走過來。

仇麓的瞳孔一顫，眼前像是有什麽奇妙的光暈閃動，然後眼前的景象才逐漸清晰了起來。

只見一個身姿款款的少女正一步一步地從湖的中央走過來，她看起來也就十七八歲的樣子，本來是如此無害而又花朵一樣的人設，但是仇麓卻在看到她的瞬間臉色慘白，甚至忍不住後退了一步。

少女踩着湖水，走到仇麓的面前，仰起臉和仇麓對視。

“親愛的父親，晚上好。”

少女朝他伸出一只手，輕聲道：“我是海拉。”

少女一張臉似乎是被刀鋒從正中間分開了一般，右半張臉上肌膚白皙紅潤，嘴唇透着少女的粉嫩，一只碧綠色的瞳孔看起來宛若寶石一般晶瑩剔透，但是左半張臉上皮膚褶皺污濁，說不上來是腐爛的漆黑或者是腫脹的青白色，一只眼睛早就腐爛到發白，甚至一不小心就要從眼眶之中脫落一樣，因為腐爛而脫落的嘴唇導致牙齒和下颚骨直愣愣地暴露在空氣中，透着森森的死氣。

仇麓嘴唇顫抖着，放在褲兜裏的手指不斷地掐着自己的掌心，借以這樣微弱的痛感來保持冷靜，雖然如此，情緒還是無法掩藏，一顆一顆的汗珠還是從他額頭上緩緩滑下，冰涼地滾過他的臉頰。

自稱為海拉的少女看了一會兒他的神色，突然那只正常的眼睛一彎，很開心似的“咯咯咯”地笑起來，笑完了，才道：“您似乎不太歡迎我？非常抱歉，我的出現給您帶來的不适。”

“不……”仇麓喉嚨裏宛如堵了一塊寒冰一般，他看着少女能夠做出表情的一只眼睛，像是确認了什麽一般，緩慢道：“你是真的……你是真的存在。”

“我甚至懷疑我出現了幻覺或者是精神類疾病，但是我從來沒有這類病史……這一個月以來，我也懷疑過我可能是不知道什麽時候服用了致幻類藥物，但是根據我的排查，也沒有發生的可能。”

仇麓看着海拉，像是認命一般，咬牙道：“所以我相信……比起你是真的存在，我突然之間瘋了的可能性更小。”

“你現在簡直理智得令我刮目相看，親愛的父親。”海拉微微一笑，一只腳已經踩着湖邊的臺階，腳上的皮膚在夜色裏蒼白得顯眼，然後在深色的石板上留下一個濕漉漉的腳印。

“我以為在人類的世界裏生活得太久，你已經不願意再相信我了。”

靠。

仇麓閉了閉眼，忍不住一句國罵：誰特麽是你爹，不要臉。

“我現在也不相信你。”

仇麓往後退了一步，以躲避海拉身上一半腐爛的軀體散發出來的讓人難以忽視的腐敗的味道，他似乎是已經完全失去了理性一般的淡定，他甚至覺得自己現在可以和這位看起來就不是人類的女士共同探讨一下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和無神論主義。

“沒關系，但是我非常樂意為您服務。”

海拉已經上了岸，她站在岸邊，濕漉漉的裙角不斷地往下滴着水，她道：“我知道您是在等待誰，如果您想的話，我将立刻召她前來觐見您，如何？”

仇麓看着她，一言不發，不表示同意但是也沒拒絕。

“不過真是……讓人難以置信。”

“我偉大的父親，神界聞名的詭詐之神，竟然有一天會因為一個凡人的死亡內疚不安。”海拉盯着仇麓看了一會兒，忽然像是對這件事難以理解一般，捂着嘴笑起來：“這可真是一個足以讓我高興一萬年的笑話，您說是不是？”

仇麓感覺此人幾乎是個瘋子，不是很想接話。

但是幸甚這位小姐沒有她掩飾在袖子底下的左手捂嘴，仇麓甚至擔心會一不小心碰掉下來一塊腐肉。

“看來您對我的話并不認同，好吧。”

海拉哂了一下，笑道：“不過她馬上就來了，您稍等。”

很快，黑暗的湖面上逐漸顯示出來一點微弱的水波，像是溺水的小動物掙紮着發出來的響動，手掌拍打着浪花，漸漸地朝着他們靠近。

仇麓眯起眼，看到一個黑影出現在湖面。

那應該是一個很年輕的女孩兒，看起來個子不高，甚至能夠說是嬌小羸弱，像是溺水的小動物一樣在水裏撲騰着，好不容易到了湖邊，才伸出慘白慘白的胳膊扒着湖岸的欄杆，緩慢地一點一點爬起來。

她動作着的四肢看起來都格外僵硬，似乎是動一下就會發出機械一般的“咯吱”聲。

等到那張青白色的臉擡起來，一雙渾濁發黃的眼睛空蕩蕩地落在仇麓臉上的時候，仇麓心中雖然早就知道這絕對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還是險些倒一了一口涼氣。

仇麓也不記得自己是否和這位姑娘見過面，畢竟高校學生連自己的同班同學都認不全這種事也是正常的，盡管他們就在一個年級待了兩年，甚至還在很多教室上過同一門課。

這和仇麓在照片上看到的那個面容清秀，抿着唇微笑的時候甚至有幾分美麗的女孩兒完全沒有相同之處，任何人不管生前多麽光鮮亮麗，死亡之後似乎面對着腐爛和醜陋這類詞彙，都毫無還手之力。

“想不到啊，您竟然也會被死人吓到嗎？”

海拉碧綠的眼珠子轉了一下，看了看僵硬站着的女孩兒，又看向仇麓，打趣了一聲，這才緩緩道：“我知道您是想探尋她的死因，但是非常抱歉，帶着怨恨和不甘死去的人類都将處于我的管轄之下，他們早就失去了表達的能力，并不能回答您的問題。”

仇麓從死去的少女臉上挪開眼，目光落在海拉帶着嬌俏笑意的半張臉上，緩緩地問道：“所以呢？”

“你今天來這兒，不是為了單純地和我說幾句話吧？”

“當然，我親愛的父親。”

海拉施施然對仇麓一鞠躬，像是行了一個貴族小姐的禮儀一般，然後道：“我前來見你，自然是有事相求。”

“呵……”仇麓冷冷一挑眉，差點被逗笑了：“你還有什麽是需要求我的？”

“當然有，父親。”

海拉說了一句，才正色道：“畢竟我也需要知道她的死因，才知道她的靈魂為何會墜入冥界。”

“決定她今後的去向，這是我的職責。”

“這是誰交給你的職責……”仇麓聞言，挑起眉：“哦，你就是給所謂的“神界”打白工的？”

“那我也不知道。”海拉看着黑漆漆的湖面，完好的那一只碧綠的眼睛裏面神色幽深，道：“我生來便是這樣……至于原因，不是應該問父親你嗎？”

仇麓心道：我可不是你爹，你問我作甚？

眼看着仇麓帶着譏諷的神色，海拉突然一歪頭，感嘆道：“哎，你真的變了好多，父親。”

仇麓給她那小姑娘一樣拿腔作調的語氣弄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連忙道：“別叫我父親，我可不認識你。”

“唔……”海拉笑起來：“你會認識我的。”

“但是你的時間不多了。”海拉退了一步，大半截小腿和裙角已經落回到了湖水裏面，她道：“如果找不到她真正的死因，讓她的怨氣散去的話，父親，她會永遠都待在冥界的。”

“……”仇麓閉了閉眼，好一會兒，才咬牙道：“那又怎麽樣？警察都已經通報了她是自殺。”

“我相信你會找到的。”

海拉宛如聽不見她的話一般，緩步往湖中央退去。

“下次見，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