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洛基

未言湖。

傍晚的風逐漸失去了熱度,吹在人的臉上終于讓人感覺到略微涼爽。

仇麓和譚娜沿着昏暗的林間小路一路往下走,終于站到了湖邊。

夜晚的湖面看起來平靜而又黑沉,宛如一塊化不開的濃墨。

“就是這裏。”

譚娜手裏拎着帽子和口罩,她在現在的環境裏似乎格外放松舒适一些,連帶着說話的語氣都放松了。

譚娜用腳尖踢了踢面前的石欄杆,這個欄杆也就只有成年人的半腰高,幾乎沒有任何阻攔的作用。

“她應該就是從這裏跳下去的。”譚娜仔細看了看四周,然後語氣毫無起伏地說:“我應該是第一個發現這件事的,她那天徹夜都沒有回宿舍,我出來找她,她的包和手機當時就放在這兒……現在應該已經被警察收走了。”

“那天我就站在這兒。”她擡手指了指自己身後的小路,然後轉過頭來,對仇麓說:“看着她們把她從湖裏撈起來的,然後帶走了。”

仇麓跟着看了一眼那一片空地。

“我聽說李茜的父母不同意法醫驗屍?”譚娜問道。

“據說是的。”仇麓點頭,誠實道:“這幾天學校已經不再談論這件事情了,應該是已經處理好了。”

“呵。”

譚娜挑起眉,略帶着一點譏諷地道:“花了不少錢吧。”

仇麓想起來那天見過的李茜的父母,無言以對。

“她不會自殺的。”譚娜轉過身,背靠着欄杆,語氣懶散而又放松,也不擔心自己一不小心就掉下去了,卻是無比篤定地對仇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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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麓擡起頭,看向譚娜淡色的眼睛。

“為什麽?”仇麓問道。

“李茜就是津城本地人,你知道嗎?”譚娜道:“她家裏離學校很近,上學期他弟弟要期末考試,她周末還回家給她弟弟做飯,然後周天晚上再趕回學校。”

“大一的時候,她和我說過,等到她以後畢業一定要去很遠的城市找工作,每個月只用按時給父母打錢,不用和他們見面,也不用見到弟弟,過年的時候也可以說加班賺三倍的獎金,這輩子都也不用回家。”譚娜道:“這樣的一個人,她是她不會這麽輕易放棄自己的生命的。”

“我已經聽到第二個人這麽說了。”仇麓道。

“第一個是許雯麗?”譚娜挑了挑眉,問道。

仇麓點頭,道:“是。”

“我不知道你為什麽對這件事這麽關注,但是我昨天這麽勸許雯麗,今天也這麽勸你一句,少管閑事。”譚娜冷冷道:“事發最開始的那兩天學校論壇還有網上都有很多人讨論,也有認識李茜的人說了一些事,但是也就一晚上那些東西就都被删幹淨了,很多發言的賬號甚至已經被禁言或者炸號了,前兩天還有學生被學校約談,雖然我不知道這到底是出于什麽原因,但是很明顯這件事就是不允許大家拿出來讨論。”

“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我明白,也謝謝你。”

仇麓道:“但是出于某些原因,我還是覺得我應該盡我所能地去做一些事情。”

“爛好人。”譚娜撇撇嘴。

愛怎麽說就怎麽說吧,仇麓聳聳肩,也沒打算反駁。

“你知道我們私下怎麽稱呼你嗎,班長?”譚娜看着面前男生沉靜的臉色,突然笑起來問道,淺色的眸子彎起來,消散了一大半的冷意,看起來有些狡黠俏皮。

仇麓倒是沒有想過自己還有外號,于是好奇道:“什麽?”

“嫉惡如仇大法官,沒有感情的表格機器,政大內卷天花板級別的卷王。”譚娜似乎也覺得很有意思,一連着就說出來好幾個大家平日裏高頻使用的幾個愛稱。

“好吧。”這倒是有些超乎仇麓的預料,但是他也還算接受良好。

“我這個人說話就是這樣,你多擔待,實在是擔待不了就算了。”眼看着兩個人都沒有什麽話說了,譚娜就道:“就這幾句,以後李茜的事情不要再來問我。”

“走了。”

譚娜單肩挎着包,剛剛走出去幾步,消瘦的身影就宛如融入了夜色一樣,幾乎飛快地就要消失。

“我送你這一段路吧。”仇麓于是幾步就追上去,和譚娜一前一後地走着,道:“最近學校還有施工,說不定就有什麽校外人士來往,你一個人回去不安全。”

“行啊。”

譚娜倒是也不介意這些,反而非常自嘲地笑了笑,道:“不過我倒是不用太擔心這些,真有人圖謀不軌,我把口罩帽子一摘就能吓跑了。”

“不要這麽說。”仇麓立馬道:“你也少用這樣的話自嘲,聽者無心,不要讓別人覺得他們這麽說你也不會在意。”

最後只會有更多的人以開玩笑的名義來說一些傷人的話,最後再用“開玩笑”作為理由給自己一時間的惡意找補,最後再得出來一個“你怎麽這麽小氣”的結論來肯定自己的善良。

人就是這樣的。

譚娜有些驚訝地看了仇麓一眼,像是哂了一下似的,但是好在沒有和平時一樣說其他嘲諷的話。

路途中需要經過圖書館門口,路燈還亮着,正對着是學校著名的一條大道,上面是校徽的巨型石刻,晚上看起來也十分寬闊輝煌。

“這個話李茜也對我說過。”

走着走着,譚娜突然道:“大一剛剛開學的時候她就對我說過。”

“她真的就是一個爛好人。”譚娜說着說着,突然又有一些激動道:“真是想不到她為什麽就對別人那麽好,人家犯公主病對着呼三喝四的她還覺得別人跟她親,明明她爸媽眼裏只有她弟弟她還覺得父母辛苦、以後要好好孝順他們……真是不知道怎麽教出來的這樣的人,真是煩死了,顯得全天下只有她一個好人似的。”

哎,仇麓仿佛聽出來譚娜語氣裏那一點難以揣摩的悲傷一樣,只能道:“她确實是一個很好的人。”

“那又怎麽樣?!”

譚娜停下腳步,然後轉過頭來,聲音頓時拔高了一些:“現在還不是這樣了?她已經死了!能怎麽辦?”

仇麓也跟着停下腳步,對于這個問題顯然也是無法回答。

他正想着說幾句什麽話安撫一下譚娜的情緒,卻突然從寂靜的路的另一頭走過來一個人。

有其他人出現了,譚娜也就瞬間收了聲音,轉過頭不再看仇麓。

走過來的是一個高個子的男生,個頭和仇麓差不多,穿着短褲和背心,插着兜從仇麓和譚娜旁邊慢悠悠地走過去,路過兩個人的時候多半還以為兩人是吵架的情侶,側頭看了好幾眼。

仇麓和譚娜都不是尬點低的人,也就大大方方地任由他看。

仇麓還和那個男生短暫地對視了一眼,感覺那個男生臉上還有點兒病弱一樣的消瘦,五官長得非常清秀,看着仇麓的時候甚至還對他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也就是毫秒之間,三個人擦肩而過,那個男生也不知道是要去圖書館還是出校,腳上的拖鞋發出“吧嗒吧嗒”的聲音,很快就走得沒影兒了。

“走吧。”仇麓正對着譚娜說話,突然一邊的草叢裏亮起來一雙碧綠色的豎瞳,緊接着一道黑影就直接竄進了仇麓的懷裏。

是海拉。

“這個人,身上有那個人類女孩兒的氣息。”海拉對仇麓道。

“這是什……”譚娜被突然竄出來的黑影下了一大跳,看清了是仇麓一直抱在懷裏的那只流浪貓之後下意識地就要吐槽,但是卻被仇麓突然比了一個“噓”的手勢。

“幹什麽?!”譚娜雖然不解,但是還是壓低了聲音。

“現在先別問。”

仇麓說完,帶着譚娜迅速地挪到了靠近花臺的一側,借着樹木的影子掩飾住兩個人身影。

兩個人沿着走過來的路,彎着腰,緩慢地往圖書館的門口挪動。

譚娜好像也明白過來了球路的意思,問道:“剛才那個人?”

“是。”仇麓聲應了一句。

圖書館門口的那一塊區域太過于空曠,有沒有什麽人,仇麓不知道剛才那個人去了哪個方向,于是只好和譚娜一起蹲在花臺之後,不敢貿然再往湖那邊走。

“你認識他?”譚娜問道。

“……”仇麓如實道:“不認識。”

“那你還跟着他?”譚娜無言片刻,不解道。

仇麓理不直氣也壯,淡定道:“我的直覺告訴我的。”

“……”譚娜氣得要死,直接道:“你媽的竟然是個唯心主義者!”

“我不是。”仇麓說:“我堅定地信仰馬克思主義。”

譚娜:“……”

媽的。

兩個人小聲說了幾句話的功夫,卻只見突然圖書館門口的路燈“唰”地一下就熄滅了,整個一大片地方頓時變成了漆黑一片。

“愚蠢的人類。”仇麓聽到海拉恨鐵不成鋼的聲音:“難道還能指望你們?”

“走。”仇麓也沒時間反駁它了,一手抱着貓,一手招呼譚娜,低聲道:“小心一點,再往那邊靠一點。”

譚娜點點頭,跟在仇麓的身後。

“放心走,不在這兒。”海拉淡定地指揮道。

仇麓瞬間就把心放在了肚子裏,帶着譚娜飛快地穿過了那一片空地,摸到了湖邊。

這裏距離他們剛才說話的地方還有一些距離,但是幾乎都在湖的同一側了。

仇麓仔細地搜尋着周圍的花叢,小樹林,尋找剛才那個一個人影。

“那個人去哪兒了……”

仇麓身邊的譚娜微不可微地嘀咕了這麽一句,然後突然猛地抓住了仇麓後背的衣服,用氣音道:“你快看,剛才我們站那兒,是不是有一個紅點點。”

“一閃一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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