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洛基

“你在這兒看着東西。”

仇麓随手在宿舍樓門口的小花園裏找了個長椅，把海拉帶零食一起放了上去，然後對着海拉碧綠的眼睛，囑咐道：“別亂跑就行了，明白嗎？”

海拉狐疑地看着仇麓：“你為什麽不讓我去？”

“你又不自己走路，你太重了我懶得抱着你。”

“我就是不放心譚娜一個人到處跑，沒有其他事。”仇麓并不想讓海拉在他上喪命坡的路上雪上加霜，于是頭也不回地道：“在這兒等着我。”

“喵。”

海拉舔舔爪子，安然地往長椅上面一窩，然後就看着仇麓的背影飛快地消失在花園裏。

……人類真是奇怪。

比神界那些只會說假話和惡作劇的神還奇怪。

仇麓剛剛走到喪命坡下，一擡頭，面前一條超過八百米的上坡就在眼前，旁邊拐一下就是往圖書館和未言湖的路。

仇麓正要往坡上走，卻突然握在手裏的手機屏幕就亮了起來。

譚娜打電話過來了。

“喂？”仇麓穩了穩呼吸，接通電話：“譚娜。”

“是我……”譚娜上氣不接下氣的，簡直和剛剛跑完一輪八百米一樣凄慘，在電話對面道：“你不要上坡上面來了，剛才許雯麗接我電話了……”

“她在未言湖。”

“你別上來了，我馬上下來……”譚娜氣喘籲籲地撐着膝蓋，看着讓人絕望的下坡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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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夏天的晚上也根本不涼快，她感覺身上的短袖都已經濕透了，汗水一顆一顆地從頭發上往下掉。

譚娜艱難地道：“你在哪兒……能先過去看看嗎？我怕她一沖動做點兒什麽不理智的事。”

“我累死了，天。”

“行，我也馬上過去。”她聽到仇麓在那邊道。

“好。”

譚娜這才松了一口氣，差點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她似乎就是對仇麓有一種莫名地信任感，聽到這麽說頓時就放松下來了。

仇麓看了一眼眼前的路燈，現在這個點兒已經沒什麽人了，又不是期末周，圖書館的上座率還不如早上八點鐘的食堂，所以這一片幾乎沒有人來往。

最近出了李茜的事，同學們更是心照不宣地遠離了未言湖。

這電話來得及時……

仇麓屈起食指，推了推眼鏡，這才快步地往未言湖的方向趕過去。

雖然這麽走過去還是要幾分鐘的時間，但是仇麓怎麽也比譚娜快，聯系到譚娜說的許雯麗是因為李茜的事……于是他想也不想地就直接往李茜跳湖的地方跑過去。

“喵！”

仇麓剛剛靠近圖書館面前的那一小塊空地，正要跑過去，突然面前就竄出來一道黑影。

仇麓的步子一頓，正好一臉踩在面前的一團陰影上，一擡頭，發現自己正好站在一顆低矮的楊柳樹下。

“海拉？”

仇麓目光一泠，那道黑影卻“唰——”地一下就竄進了草叢，瞬間就沒影兒了。

不是海拉？

仇麓收回目光，一擡起頭，發現從自己這個視角看出去，竟然能夠直直地看到……李茜當時跳進未言湖的地方。

這樣清晰的視野和那天模模糊糊的完全不一樣，仇麓一眼就看到了現在湖邊欄杆後面的人影。

肉眼可見就是一個女孩兒，長發，穿着長裙，一動不動地站在欄杆後面，垂着手低着頭，不知道在幹什麽。

月光從一邊灑下來，把她的影子拖得格外修長而又纖細，宛如黑夜中窈窕而又脆弱的蝶翅一般，帶着某種不言而喻的美感，讓人擔心一不小心就會被折斷似的。

她這是在做什麽……仇麓正想跑過去，卻不知道突然看到了什麽東西，正要走出陰影的腳步瞬間頓住。

甚至他下意識地後退了兩不，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身影掩藏在樹木的枝幹之後。

透明的鏡片，在月光下透出來一絲冷漠的光華，反映着年輕男生俊美而又精致的五官，沉寂的目光，幾乎帶着某種漠不關心的冷意。

仇麓的手指悄無聲息地按在樹幹上，楊柳樹粗糙開裂的書皮摸起來有些硌手。

那一瞬間他感覺到，仿佛有什麽醜惡的東西從自己的心頭緩慢地冒出來一個頭，然後在他自己的放任之後，飛快地破開了周圍的土壤，讓人心驚膽戰地迅速生長起來。

仇麓目光緊緊地盯着湖對面，一秒鐘都不敢錯過，感覺所有的血液都從心髒飛快地湧向了大腦，他幾乎腦海裏一片空白，除了眼前的畫面，整個世界唯一還在活動的，就只有自己擂鼓一般的心跳。

一瞬間，仇麓竟然在盛夏的夜晚，出了一身冷汗，冰冷的汗液從額間滑到臉上，又直接掉進了面前的草叢裏。

仇麓的手指緊緊地扣禁了樹皮，幾乎陷進了指腹柔軟的皮肉之中，但是仇麓絲毫不覺得疼一樣，竭力壓抑着指尖的顫抖。

只要……

再等等，就一會兒。

“果然……”

突然一個嬌俏的女聲響起來，珠玉墜地一般，清脆地砸在在麓的身後。

“這才是你。”

随着這一聲響起，仇麓腦海中宛如崩斷了一根線一樣，剎那間所有條理分崩離析，仇麓瞳孔緊緊一縮，蔌然地回過頭來。

身後站着一個長身玉立的少女，雪白的手臂和小腿都暴露在月光之下，透着某種白瓷質地的光澤，一邊臉頰還是腐敗枯槁，那只看不出來形狀和色彩的眼睛，空洞地望着仇麓。

完好的一邊，那一只碧綠的眼睛卻是帶着狡黠的笑意，彎彎的嘴角像是某種嘲諷地尾音弧度。

仇麓回過頭，和那一只碧綠的眼睛對視一眼，然後又像是被揭穿了什麽見不得人的秘密一樣飛快地挪開，看向湖的對面。

一個人影正從另一邊飛快地跑向李茜跳湖的地方，一邊跑還一邊大聲喊着一個名字。

“許雯麗！許雯麗！”

“你幹什麽？！你別動啊！”

譚娜來了。

仇麓這才想起來松開按在楊柳樹上的手指，感覺這短短的一會兒自己的手指尖已經有些發麻了。

仇麓看了海拉一眼，一言不發。

“去看看吧。”

海拉有恢複了那種拿腔作調的語氣，手指掩着嘴唇，對仇麓“咯咯咯”地笑起來，聽得仇麓幾乎瞬間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你現在一定很愧疚吧，我親愛的父親，好好體驗這種感覺。”

“這真是不像你。”海拉施施然地一俯身，宛如行了一個恭敬地，貴族之間的禮儀一般，然後對仇麓道：“我回去看着你的東西去了，父親。”

“早點回來，再見。”

海拉的身影一晃，瞬間就消失了。

仿佛她從來沒有來過這裏。

仇麓定定地看着海拉方才站的地方，挪動了一步，才感覺到自己的腿有些發軟。

也不知道是因為他太緊張了，還是因為站久了。

“許雯麗！許雯麗！”

現在欄杆邊上的女孩兒擡起頭來，一轉頭，就看到另一個高瘦的身影向自己奔過來，一邊跑還一邊大聲喊着她的名字。

許雯麗滿臉都是淚痕，一張漂亮的臉現在已經完全慘白，眼睛哭得通紅，哆嗦着嘴唇不斷地哽咽着，看着來人的方向說不出來一句話。

她上午出門的時候弄好的精致的妝容已經脫得不成樣子了，看起來前所未有地憔悴和狼狽。

“我……”許雯麗轉向譚娜的方向，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樣，伸出手在空中抓了一把，卻因為低血糖和長時間站立不動的四肢僵硬一把就撲倒在了地上。

粗糙的水泥地磨得她手掌心生疼。

“許雯麗？許雯麗你沒事吧？”

譚娜立馬跑到許雯麗面前，蹲下身抓着許雯麗的手臂，想把她從地上拉起來。

“你起來，你先起來……沒事吧？”譚娜關切地看着許雯麗的臉。

也是……譚娜在心裏暗罵一聲，雖然話不應該這麽說，就許雯麗這麽小的膽子，她還敢學着李茜跳湖還是怎麽的？

“我……譚娜，譚娜……”許雯麗死死地抓着譚娜的胳膊，兩只膝蓋都已經跪倒在了地上，用她這輩子都想象不到的，狼狽的姿态抓着譚娜，像是瀕死的人抓着唯一的浮木一樣，語無倫次地說：“譚娜，我真的沒有……我沒有，你相信我……你要相信我！”

譚娜被許雯麗延長的美甲抓得倒吸一口涼氣，只好一邊咬牙忍着，一邊勸慰道：“你先起來，你起來和我說……嘶！”

但是許雯麗的情緒過于激動，譚娜一個人根本就拉不動她，還差點被許雯麗帶得一膝蓋跪地上了，造成兩個人相對行大禮抱頭痛哭的慘狀。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真的沒有……”

許雯麗只是一邊哭一邊搖頭，什麽話也聽不進去：“嗚嗚嗚……我真的沒有啊！你相信我，譚娜，我沒有那麽對她……我只是，我……”

“我沒有那麽對李茜，你相信我啊，你相信我譚娜！”許雯麗像是得不到譚娜肯定的回答就要死給給她看的模樣，通紅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譚娜，簡直是在尖叫一般：“我們關系很好的！我不會那麽對她的！是她自己說要幫我拿外賣的……你相信我！我沒有害死她！我沒有！”

“我真的沒有……”

許雯麗越說越激動，越激動就越是要往地上跪，譚娜整個人都要瘋了，只想快點把許雯麗從這兒帶走交給老師或者她的家長，只好應和道：“我相信我相信你，我真的相信你……你跟我回去，你和我回去慢慢說。”

“我不，我不……他們想讓我去死，讓我和李茜一起去死！你救救我你救救我。”

“譚娜，我有錢，我可以給你錢，我也可以給李茜的爸媽很多錢，你救救我啊！”

“原諒我吧……”

“我……”譚娜簡直就要瘋了，直接被許雯麗鬧得滿頭大汗的，正想着怎麽才能把許雯麗帶走，卻突然感覺許雯麗抓着自己的手一松。

譚娜一擡頭，果然看見仇麓一如既往淡定的臉。

他正抓着許雯麗的一只手，輕而易舉地就把她從地上半拖半抱地拽了起來，然後低聲對譚娜說：“給老師打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