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洛基

“仇麓！”

随着兩個人的動作，腳手架在空中大幅度地擺動起來，仇麓暫時還沒有工地上務工的實踐經驗，難免有些驚惶，瞬間就做出了決定，後仰身體往後放低了重心，避免被甩到樓下去。

“嚯——”樓下傳來一陣陣嘀咕和驚呼，也不知道是出于驚恐還是興奮。

當然，仇麓更是無暇顧及。

“仇麓！”

“小心——”

情況看起來着實危險，大概是身後房間裏守着的王振宏和胡進在出聲提醒他，仇麓宛如充耳不聞一樣，一雙眼睛仍舊緊緊地盯着馮坤。

遠遠地看起來，仿佛是兩個不顧危險的神經病在半空中嬉戲争執的畫面。

眼看着無事發生，失去了一些緊張刺激可以看，樓下的人似乎也有些騷動，不斷有人在喊着些什麽。

馮坤笑着甩開仇麓的手，一只手抓住一邊的鋼管，盡量穩住了身體。

“我們是好朋友。”

馮坤看着仇麓的眼睛，一字一頓地道。

仇麓眯起眼，對于這個答案，顯然不是非常相信。

“那……她的死和你有關？”仇麓繼續問道。

但是馮坤卻沒有繼續回答他的問題，轉而主動開始問道：“如果沒猜錯的話……圖書館的記錄本是你拿走了，對不對？”

仇麓也沒打算隐瞞，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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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非常抱歉。”仇麓半點都沒有不好意思，大大方方地道：可能侵犯到了你的隐私權，你有需要的話可以向我主張賠償。”

“我個人原諒你了。”馮坤偏了偏頭，笑着問道：“那你覺得我們是什麽關系？”

“至少你們非常親近。”仇麓道。

馮坤的眼睛在夜色中透出來灼灼的光華，像是信徒突然見到了自己苦苦追求的或者是夢寐以求的真主一般，帶着某種詭異的狂熱。

“所以……”馮坤問道：“你覺得是我殺了她嗎？”

仇麓不置可否地保持着沉默。

——當然不排除這項可能。

“我沒有。”

馮坤笑容燦爛，語氣坦蕩，他道：“非要說的話，我和你是一樣的。”

仇麓神情霎時間一變，幾乎是預測到了馮坤想說什麽。

他像是被匆忙抓獲的在逃犯一般，對于自己最害怕的事情何時會到來沒有任何預料，但是卻知道一定會有發生的那一天。

就是現在。

“我可不是殺人犯。”馮坤似乎是也怕其他人聽到這件可怕的事情，故意壓低了聲音，湊到了仇麓的耳邊。

“你、才、是！”他在仇麓耳邊一字一頓地說道。

仇麓一把抓過馮坤的領子，比起仇麓的個子和身形，馮坤簡直有些過于瘦弱了，仇麓就算是要不着痕跡地把他推下去，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仇麓幾乎是心随意動地往樓底下看了一眼，烏漆麻黑的四周，聚集着一團明亮的地方，那裏擠滿了人。

不知道……馮乾有沒有在哪裏呢？

馮坤帶着更加燦爛的笑看着仇麓，臉上的肌肉開始大幅度不間斷地抽搐起來。

“哈哈哈……咯咯……”他想要笑出聲，但是身體的反應他完全不能夠控制，只能發出一陣奇怪而又斷續的聲音。

像是又哭又笑又抽噎，聽得仇麓頭皮有些微妙地發麻，下意識地就用了些力，死死地抓住了馮坤短袖的衣領。

馮坤一把抓住仇麓的手，瞬間收緊的手指鋼筋一般抓着仇麓的手腕，手指冰涼得宛如死人一般。

“你才是殺人犯。”馮坤又道。

仇麓死死地盯着馮坤，宛如想要将他扒皮啖肉一般。

“那天在湖邊，你早就看到了我，對不對？”但是馮坤絲毫不以為然，同樣不加任何掩飾地看着仇麓，“咯咯咯”地笑了。

“你看到我了，本來你是想看着我把那個……那個誰，許雯麗！對！把她推進湖裏，然後你就順理成章地報案抓住我，對不對？”

仇麓死死地咬着牙：“閉嘴……”

馮坤搖搖頭，似乎是惋惜一般，道：“可惜啊……小精靈來了，我就沒有機會了。”

“許雯麗被帶回家了，所以你覺得我一定會找到小精靈……”馮坤像是一個殺人狂魔，從屍體之上挖出來血淋淋的內髒給其他人展示一般，沉聲道：“所以你給我發消息，告訴我她會在幾點，會到哪兒，會做什麽……”

“就是為了讓我對她做點什麽，這樣你就能理所當然地去通知警方，對不對？”

仇麓的臉色在夜色之中有些出乎于常人的慘敗，濕漉漉的側臉上全是汗水，被熱水吹幹了之後，凝結成幹澀的痕跡。

他臉色白得宛如一具屍體。

“是……”仇麓霧霭沉沉的眼睛看着馮坤，簡短地說出了這麽一個字。

“那又怎麽樣？”仇麓故作鎮定地問道。

“可惜，你真是太聰你了，我從來沒見過你這麽聰明的人，實在是太可惜了。”馮坤聞言，頓時笑着搖搖頭，啧啧啧感嘆道：“你唯一犯的錯誤就是，你認錯人了。”

“我不是馮乾。”

“從最開始，你就把我認錯了……”

仇麓定定地看着馮坤，突然松開自己握着的馮坤的衣領。

“你還有什麽話說？”仇麓語氣近乎于平靜地問道。

這高空只有他們兩個人，用最平靜尋常的語氣說着對方惡臭的罪行，仿佛在沒有人注意的地方，什麽規則和法律都已經毀于一旦。

“你怎麽能保證她不會死在我手上呢？”馮坤問道。

“你看……”他指了指半空之中的木箱子，道：“現在她就在這裏，你怎麽知道她有沒有死呢？”

“你懷疑是我殺了李茜。”馮坤搖搖頭，感嘆道：“你可比我可怕多了……畢竟你是不是……也想殺了精靈姑娘？”

仇麓下意識否認道：“不……”

“但是你也沒考慮過她的死活。”馮坤立馬搶先道：“對吧？你根本就沒有考慮過這一件事對吧？”

仇麓登時啞口無言。

“算了，不說了……”馮坤擺擺手，動作卻很有些別扭詭異，他應該是不想讓仇麓看出來他動作的不協調，所以又迅速地放下了手。

“我太累了。”馮坤說：“人這一輩子，真的太辛苦了。”

他看着仇麓的臉，搖搖頭，說：“你不會懂的。”

他生來就不“正常”，但是他生來并不知道自己不正常，而是在周圍人憐憫猜測譏諷的目光之中得知的。

譚娜長得那麽好看，像是童話故事裏花間的小精靈，但是為了逃避其他人異樣的眼光，總是戴着黑色的帽子和口罩。

有的人……因為有一個不正常的弟弟，所以把人生活過成了拖拉機，拖着一個永遠不能解脫的累贅，羞于與所有人交往，面對仇麓的一個邀請，興奮得宛如明天要去郊游的小學生。

人似乎生來就是要受苦的。

那又何必貪戀生存呢？

還有……

“她是一個很好的女孩兒。”馮坤看着虛幻的夜空，緩緩道：“我偷偷在圖書館角落裏犯病……是她給我買了一瓶水，問我需不需要幫忙。”

但是這才短短過去了不到三個月，因為她已經死去了，所以他都快要忘記那個女孩兒白淨純潔的臉。

“我經常在那兒看到她，她一直在學習，看書，做作業，處理工作……”

“從來沒有比她更努力，更積極向上的女孩兒。”

仇麓看着馮坤的側臉，一言不發地看着陷入自問自答的馮坤。

“我怎麽算是殺了她呢？”馮坤轉過頭來，反問仇麓：“你說我這算是殺人嗎？我只是告訴她，死了她就徹底解脫了。”

“哎？聽說你是學法的？我是學機械工程的，我不懂這些。”馮坤哥倆好地碰了碰仇麓的胳膊，問道：“她跳下去的時候，我們都站在湖邊，但是都沒有拉着她。”

“這算是殺人嗎？警察會抓我嗎？”

“教唆自殺……”仇麓咬着牙，緩慢道：“視為故意殺人。”

“好吧。”馮坤聳肩：“那我犯罪了，你要抓我嗎？”

……我們？

李茜跳湖的時候，周圍還有其他人？

是誰？

“你們？還有誰？”仇麓連忙問道：“還有……”

“不說了，我太累了。”

“吃的藥不管用，醫生也治不好我，我不知道怎麽辦、怎麽辦……”馮坤苦笑了一聲，往旁邊挪了一下，拉開和仇麓的距離。

“你理我遠一點。”

馮坤擡起手，手中正攥着一條繩索，連着那邊結構奇怪的繩索和金屬木制的棍子。

然後馮坤偏了偏頭，突然松了手，伸手推了一下那堆東西。

“咔嚓——”一聲，仿佛是觸動了什麽奇怪的機關，餘光裏一動也沒動過的箱子突然就開始飛速下滑。

仇麓一瞬間宛如被驚雷迎頭劈中，從頭就涼到了腳。

“不、不要——不要！！”仇麓瞬間轉過身，跳起來就要去抓半空中懸挂的繩索。

“譚娜！不要——”

“小心！”

“仇麓小心！”

仇麓瞳孔狠狠一縮，半個身子已經探出了腳手架，那小小的一截繩索卻宛如游走的蛇一般，剎那間就從仇麓指尖滑走了。

那箱子沉甸甸的，飛快地就從半空中墜了下去。

“譚娜——”仇麓瞬間宛如世界崩塌，不要命地還要伸手過去抓。

“哈哈哈哈哈哈……”旁邊馮坤突然瘋癫一般地笑了起來。

仇麓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聽到箱子落地的聲音，但是他腦子裏已經什麽都想不出來了。

“不要命了！”

“仇麓！！回來！”

看看着仇麓就要從架子上掉出去了，身後一股阻力猛然阻攔了仇麓往腳手架外面奔去的動作，仇麓被抓着短袖的後頸，緊接着幾只手就亂七八糟抓着仇麓的胳膊和肩膀，把他拖到了窗臺邊沿。

旁邊的人連忙去抓馮坤。

“是不是不要命了？！”

王振宏黑紅的臉上滿是怒色，抓着仇麓的領子把他丢到一邊：“一邊兒呆着去！”

“哎——你別沖動！別沖動啊！”

不知道是誰突然喊了一聲，仇麓呆愣愣地看着窗外，那一瞬間仿佛看見了馮坤臉上解脫而又滿足的笑意。

仇麓似乎是和他對視了一晚，緊接着他就宛如那只箱子一般，飛快地從仇麓眼前消失了。

有人突然大喊了一聲：“啊——跳下來了！！”

“啊——”

“胡隊！”

“老王！小心啊！老王！”

“王隊小心！”

半個身子都探出了窗外窗外的胡進被王振宏抱着腰拖回來，其他兩個民警這才上前來七手八腳地把他拖進房間來。

仇麓閉了閉眼，感覺渾身上下都被抽空了力氣一般，撐着地面試了好幾下才站起來。

他已經聽不見任何聲音了，他感覺到世界寂靜得可怕。

只有他自己劇烈的心跳，宣告着作惡者的膽戰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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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應該很快完，馬上開啓下一卷啦~謝謝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