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 芙蕾雅

譚娜沉默地拉開柳芳如的手，往門口走。

要她放下芥蒂，又完全不給理由。

世界上沒有這樣的好事。

譚娜進來的時候半掩住了門，這時候一拉開門，卻發現門前站了一個高個子的黑衣男人。

黑色羽絨服外套，帶着鴨舌帽。

看樣子，是準備敲門？

“請我你找誰？”譚娜問道。

那個男人低下頭，摸了摸鼻子：“啊……不好意思，找錯樓層了。”

他說着還看了一眼房門號：“真不好意思，打擾到你了。”

“沒關系。”譚娜帶上門。

那個男人讪笑着，轉頭就往走廊的另一端走。

走廊上的病人家屬和醫生來來往往，很快那個年輕人的身影就要消失在走廊的另一端。

譚娜這才想起來這個人是誰。

是上一次在地鐵裏面遇見過的人。

而且……

過年之前在家門口遇見的那個人，真的是秦宇的前男友嗎？

譚娜這才想起來自己忽略了一個重要的問題。

那個人到底是誰？

怎麽會這麽巧的同一個人在完全不同的場合偶遇三次？

不是走錯了樓層嗎？

電梯近在眼前，為什麽要往另一個方向走？

這時候病房門卻忽然被從裏面推開，柳芳如扶着門板站着：“娜娜？”

“怎麽出來了？”譚娜回頭看看她。

柳芳如說：“我看你在門口站着……”

“哦。”譚娜說謊不打草稿：“剛剛遇見了個熟人，說了兩句話。”

柳芳如不疑有他。

“還有事嗎？”

譚娜道：“沒事我就先走了。”

“你、你現在不忙吧……”柳芳如低聲道：“我……我想和你說幾句話。”

譚娜點了下頭：“嗯。”

回到小區樓下的時候還是上午。

譚娜困得兩只眼睛直打架，上樓的時候都險些按錯了樓層。

迷迷糊糊地走出了電梯，譚娜看到樓道裏的場景，忽然腳下一頓。

譚娜緩慢地走向門口。

門口的櫃子被人動過了？

那櫃子本應該是一個棄用了的電視櫃，上面的一面玻璃櫃門早就壞了，根本就關不嚴實，譚娜生怕把那一塊玻璃碰下來砸碎了，就一直沒動過那櫃門。

但是現在，那玻璃已經不見了，櫃門也被推了回去，露出來黑漆漆的一個方形的大洞。

譚娜步子頓時就慢了下來。

她下意識地想在包裏摸鑰匙，但是“咔噠”的一聲，門已經自己開了。

譚娜下意識地後退了一大步。

門後面露出賴一張譚娜熟悉的臉，聲音輕柔：“你回來了？”

正是文婷。

文婷穿着一身休閑的衣服，屋裏的空調開着。

譚娜脫口而出：“你怎麽進來的？”

文婷笑而不語，道：“餓了沒有？我給你做了你喜歡的排骨玉米湯，你……”

譚娜的臉色徹底冷下去：“你怎麽進來的？”

“誰允許你随便進入我家的？”

文婷抿了下嘴唇，說：“我……我來敲門，但是沒有人應聲，我等了一會兒，以為你出了什麽事，就去樓下找了物業。”

“物業給我聯系了房東，房東就住在隔壁那棟，給我開了門……”

譚娜冷哼一聲，把鑰匙放在門邊：“那現在你走吧，我這兒不歡迎你。”

文婷：“我……”

還挺行。

譚娜看了文婷一眼，餘光瞥到廚房裏，好像是在煮着什麽東西，有袅袅的熱氣撲騰出來。

文婷伸手撫了一下鬓角，露出手上裸粉色的美甲。

譚娜目光微微一閃，轉頭走進了卧室，砰地一下帶上了門。

屋裏也還算是溫暖，譚娜解下外套，回來之前柳芳如的話突然就在腦子裏響了起來。

“總之……你要記住，你媽媽對你是最好的。”

“她總來就沒有對不起你過。”

“你也不要那麽狠心，你也多心疼心疼她………”

譚娜把這幾句話翻來覆去地想了一遍，撇了撇嘴。

“娜娜？”外面文婷正在敲門，聲音很輕：“你睡了嗎？吃點東西再睡吧？娜娜？”

譚娜眼珠子一轉，不耐煩地拉開門：“我讓你趕緊回去你沒聽到嗎？”

文婷愣了一下，有些失落地低聲道：“我……”

譚娜就道：“你別讓我把最難聽的話都說出來，好吧？”

“……什麽話？”

文婷的目光閃爍。

“你難道不知道我要說什麽？”譚娜道：“說你自作自受，說你可笑啊。”

“是我求你把我生下來的嗎？不是吧，那你在這兒一副對我有大恩大德的樣子幹什麽？”

文婷頓時臉色大變。

“是你想把我扔了沒錯吧……如果沒有你的默許，柳芳如難道敢自作主張地把我丢進福利院？現在你又來假惺惺地想要補償我？你不覺得你自己看起來特別可笑嗎？”

“我看着你都覺得惡心，文嫒阿姨都知道照顧我，把我從外面撿回來。”

“你呢？文婷，你說你幹什麽了？”

譚娜直勾勾地盯着文婷的臉，不錯過她臉上的任何一絲微妙的表情。

她淺色的瞳孔仿佛某種無機質的玻璃，這樣看起來沒有一絲絲真實的情緒。

文婷與她對視良久。

譚娜發現文婷實際上并沒有什麽情緒的波動。

甚至說，面對譚娜的惡言相對，文婷根本就……不在意？

不、不不不……這太不尋常了。

譚娜當即心頭一沉。

但是文婷說話的語氣卻是如同往日一樣的。

壓低了聲音，帶着一點失落和尴尬，小心翼翼地，嗫嚅而又懦弱的：“娜娜，我……”

譚娜心裏驚了片刻。

忽然柳芳如的那幾句話就這麽突兀地在腦子裏響了起來。

“你媽媽從來就沒有對不起你的。”

“你要多心疼心疼她……”

“你媽媽對你就是最好的……”

譚娜腦子裏的那根弦忽然就繃緊了，在驟然只見瞳孔一縮。

“你媽媽——”

媽媽是……

文婷？

“我不想聽你多說。”譚娜在瘋狂震動的心跳之中不動聲色地呼了一口氣，盡量穩住了語氣：“現在就請你出去，我也不想吃你的東西。”

這兩句話很有一點孩子氣。

“娜娜，你還在和媽媽置氣？”文婷笑道：“你知道的……”

譚娜打斷她：“你不聽就算了。”

她轉身回到屋裏，拿出手機和外套。

“我現在就走，你要待着就待着吧。”

文婷的目光閃爍了一下，旋即變成另一種充滿了深長意味的探究：“娜娜，你這是做什麽？”

譚娜心中的不安越發明顯。

“你管不着。”但是她還是如同以往一樣，說：“你以前不管我，現在也別想管我。”

她正要從文婷身邊錯開，往門口走。

但是文婷不動聲色地就擋在門口。

“你要去哪兒？去找你的小夥伴兒嗎？”

譚娜陡然怒道：“關你屁事！我說了你管不着！”

文婷站在門邊沒有動作，但是也沒有讓開，而是目光沉沉地看着譚娜。

“讓開！”譚娜不耐煩地說。

“再不讓開我報警了！”

“你神經病吧？！說了不想理你！”

譚娜心道：幹脆豁出去了。

于是她陡然拔高了聲音，道：“你走開！你自己的媽你自己不照顧，是想讓我去照顧嗎？！”

“我說了想都別想！”

文婷往旁邊退了一步，露出來一個略微驚訝的神色。

“你以前不是說過你老了也不要我管的嗎？!難不成現在又後悔了？！”

“行！你不走我走！”

譚娜心跳加速到了極致，握住門把手的時候盡量克制着自己的氣急敗壞。

有那麽一瞬間，譚娜以為文婷要上來抓住她。

但是卻沒有。

譚娜現場表演了一個教科書級別的“摔門而出”，然後在門後平複着劇烈的心跳。

甚至來不及歇一口氣，就徑直往樓下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