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他從屏幕上擡起頭來,心思藏在鏡片的光影後,讓人看不透。
甜甜脊背挺直,盡量平靜地迎上去,一時間兩人都沒說話。
半晌,甜甜伸手撕下眼皮上粘着的兩排大水鑽假睫毛,膠水帶下來幾根真睫毛,讓她嘶一口氣。
“我姓主,他們都叫我甜甜。我是提藍的……算是助手。”她開誠布公。
對方在聽到她姓氏以後有點吃驚,繼而笑了:“要說緣分,這才算是緣分。”
他自我介紹道:“我姓神,源自姜姓。”
這一下,甜甜真無話可說了。
過了好半天,她說:“我長這麽大,除了家裏親戚,沒見過和我同姓的。”
塔洛斯:“我也是。”
塔洛斯:“那我們都不要問彼此本名了。”
甜甜:“正有此意。”
甜甜:“除去我爛泥扶不上牆的演技,你怎麽那麽确定我不是提藍?”
“不是我,是Talos。”
“哈?”
他将筆記本電腦推到甜甜面前,屏幕上一個音頻處理軟件正在運行。
他指着電腦,笑道:“它才是Talo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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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甜:“你是說……這裏面……有一個塔洛斯?”
他手指點了幾下,屏幕上出現一行英文。
“Hi, Talos here. What’s up Tiantian (這裏是塔洛斯。甜甜你最近可好)?”
甜甜只覺得有點魔幻。
“它一直在……分析我們的對話?”她問。
塔洛斯說:“稍等,我更改一下語言設置。”
“甜甜你好,我現在是說中文的塔洛斯。”
甜甜:“……這是你的Siri麽?”
塔洛斯:“你可以這樣理解。”他解釋道,“我是一個懶人,很多事情對于我來說是很枯燥的。比如說網購、尋找喜歡的電影和書籍、認識聊得來的網友。”
“你常會有這種經歷嗎?在某個網頁上搜索或者點擊過廁紙,很快不管你看什麽頁面,總會看到廁紙的廣告。”他說。
甜甜默然:“那個……這個我懂,cross-site tracking,廣告商根據我cookie的編號知道我最近浏覽過的頁面,然後給我推銷類似的産品。”
他有點驚訝,繼而欣慰:“看起來我們以後交流會輕松許多。”
“我也只知道這些了。”甜甜老實說。
“其實這種做法有許多道德上的争議。很多用戶并不懂得清除cookie,或者只是單純覺得麻煩,所以他們的隐私被認為是‘主動上傳’,被廣告商利用。想一想,這個世界上有人在你的浏覽器後一直監視你,是不是很不自在?當然,這些我們暫時不談。 ”
“剩下的,讓Talos告訴你吧。”
筆記本裏傳來一個與本尊很像的合成音:“你好,甜甜。”
甜甜:“……”
“我是一名觀察者,一直在學習。”Talos說,“當塔洛斯1.0,也就是你對面在喝水的那個,從事計算機活動或與人交流時,他的所有活動,通過視頻與音頻的形式,包括浏覽網頁、打電話、觀看視頻等,都成為我的訓練數據。而我的訓練目的是能夠像塔洛斯1.0一樣思考,包括協助他進行網絡購物、篩選出他大概率會喜歡的音樂和視頻、代替他編寫電子郵件和短信……”
甜甜腦子裏靈光一閃,打斷它:“所以當時找到提藍并且進入直播間的是——”
“是Talos,”斯文敗類用指骨敲了敲電腦,“它替我觀看了大量直播,挑選出我大概率會感興趣的主播,幫我節省了很多時間。”
甜甜忽然不知道怎麽告訴阿喆這個真相。
那支持着他度過無數個日日夜夜、讓他感到自己不是一個人的獨一無二的觀衆,其實只是一個學習能力強大的機器人。
“回答你剛才的問題,是Talos告訴我,你是主播TeaLand的概率小于5%。在你坐下後,它對你進行了語音分析,從你的語音語調及說話習慣上……”
話音未落,甜甜站起來強行長按電源鍵三秒。
她動作迅猛,絲毫沒有征求對方意見,按完後施施然坐下,臉上挂着虛僞的歉疚:“抱歉,我膽小,一想到有人在分析我的每一句話,就覺得好害怕。你不會介意吧?”
斯文敗類一時分不出她是真害怕還是裝害怕,卻也不好多說,只能也跟着道歉:“是我事先沒有征得你的同意,侵犯了你的隐私權,抱歉。”
甜甜歪頭看他半晌,忽然問:“如果我問它那個問題,它會怎麽回答?”
塔洛斯:“嗯?”
“貓坐在毯子上,因為它很溫暖。什麽很溫暖?”她問,“你問過它嗎?”
這道題,五歲的人類小孩可以正确回答,最聰明的機器人卻不一定。
對方将手放在電腦上,甜甜發現他的十指出奇修長,琴鍵上跨十度應該不成問題。
“代指問題。”他說,“你要問問它麽?”
甜甜擺手:“不了,如果它聯網了,它一定會告訴我‘毯子很暖和’,因為就算這個問題它自己想不出答案,還能去網上搜。我打賭已經有很多人在互聯網上問過這個問題了。就算沒有人問過,它單單去搜‘貓’和‘毯子’各自與‘溫暖’這和個詞的關聯,也可以大致猜出答案吧。”
塔洛斯這次是真的有點驚訝:“你這個人……有點意思。”
他看起來比之前放松:“其實第一次看到這個問題,我腦海裏的答案是‘當然是貓很溫暖了’。看起來如果真的有圖靈測試,Talos比我通過概率要高了。”
“你學習過人工智能相關領域?”他問。
“沒有,”甜甜誠實地說,“從前有個一起打游戲的朋友,本科物理後轉行入了機器學習,她有時會在游戲裏聊幾句。”
說到這裏,她不知想起什麽,有短暫的出神:“也不知道她現在怎麽樣了?”
隔着一條街,當前炙手可熱的周總監端着咖啡打了個噴嚏。
甜甜咬着吸管,一時間沒有說話。一杯奶茶見底,她用手指叩了叩桌面:“你不問我真的提藍為什麽沒有來麽?”
斯文敗類眯了眼,似是才想起提藍這麽個人:“人生不長,既然不來,沒必要刨根究底。”
甜甜想替阿喆解釋幾句,又不知道從何開始。
總不能說“他其實很想來可惜他下面掏出來可能比你都大實在沒臉帶着變聲器來見你和你的機器人□□”吧。
于是甜甜選擇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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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店外,太陽一曬,甜甜發現自己手裏還端着奶茶杯。
一人站在分類垃圾桶前,正在肢解手裏的咖啡杯。
甜甜看了一眼,沒忍住:“錯了錯了,紙杯是幹垃圾,只有蓋子和隔熱套可以回收。”
那人被她吓得一個激靈,手一抖,手裏東西全掉進可回收桶裏。
甜甜仿佛看到人類史上最殘忍的事件,一個箭步上去,把奶茶杯塞進那人手裏,撸了袖子就去回收垃圾桶裏掏。
一邊掏還一邊說:“紙杯雖然可以回收,但是紙杯上的防水塑料層是不能回收的。而這層塑料和紙杯幾乎是無法分開的。懂?”
等甜甜上演完當街赤手掏垃圾,心滿意足地把咖啡杯掏出來扔進幹垃圾裏,才發現那人還沒走,仍觀音托瓶似的站在原地捧着她的奶茶杯。
似是已經喪失了扔垃圾的全部自信,顫顫巍巍地問:“那這……這個怎麽扔?”
甜甜仿佛一個看着不成器孫子的老太太,無奈地嘆了口氣,把剩下的奶茶和珍珠倒入濕垃圾,杯子和吸管都扔進幹垃圾。
“不……不回收嗎?”孫子發着抖提出了質疑。
甜甜一邊擦手一邊解釋:“這類薄塑料沒什麽回收價值,何況已經被污染了,扔到回收垃圾反而會污染別的東西。”
她說着,總覺得不怎麽對勁兒,好像天氣一下子更炎熱起來。
四周看看,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從剛才起,街上走過的人,尤其是女性朋友們,就都用若有若無的羨慕眼神在瞄她。
她莫名其妙地轉回身,對上剛才被自己劈頭蓋臉教育的孫子那……一張鬼斧神工的臉。
然後她默默将擦手的紙,按到了鼻子上。
這張臉帶給她的沖擊,差不多可以诠釋成一個從沒交過女朋友、每天在電腦前快樂游戲看片的小□□|絲,忽然近距離看到當紅女團成員時受到的沖擊。
對,甜甜就是那個小□□|絲,一個正努力掩飾自己奔流而下鼻血的小□□|絲。
“你怎麽了?”當紅女團成員一臉迷茫,“割到手了?”
他彎腰湊近,想檢查一下,甜甜吓得後退一大步,臉上包子皮厚的粉簌簌直掉。
“喲!”的一聲,是她倒退得太快撞上一人,阿喆逼她套腳上的十公分高跟鞋,正好踩在來人腳趾上。
甜甜反應奇快,立刻轉身,于是她的頭頂,又重重撞上了對方的下巴,男人被撞得直接往後仰去。
感謝多年電競培養,甜甜眼疾手快,伸手就抓住了他的領子。
千算萬算,忘記了自己手裏還攥着擦鼻血的紙。
于是在那一天,步行街的群衆們,欣賞到了一場一米五八妹子單挑一米八七大漢的精彩時刻,據說雙方都傷亡慘重中,前者被打得滿臉是血,後者被撓得滿身是血。
李歸一身子後仰,全身重心被甜甜提在手裏,絕望之中他氣急敗壞:“大娜迦!你看什麽熱鬧?還不快來拉老子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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