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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甜繞開1V1的手, 先去看地上小個子的屍體。

他趴在區域正中，尾椎往上一指插着只匕首，位置十分巧妙, 堪堪避過脊椎插進了髒器。

“摩比斯環？”這時阿許小聲發問，問完後發現自己是唯一一個提出疑問的, 又不好意思地閉上了嘴。

“一根紙帶，旋轉半圈, 再把兩頭粘上, 就是個摩比斯環。”1V1對阿許的知識儲備表示鄙視，“你不會真沒聽過吧？”

阿許尴尬地沒說話。

“摩比斯環有很多特性, 比如說用剪刀沿中線剪開，紙帶不會一分為二，反而會變成一個二倍長的紙圈。”業半緩緩說。

“這和迷宮有什麽關系？難道還能有人用剪刀把迷宮每條道都沿中線剪了？”1V1插話。

“年輕人不要着急。摩比斯環還有一個特性，我想你也知道，普通的紙環有兩面, 裏面，外面, 但是摩比斯環只有一個面, 假如有人放一只螞蟻在紙環上，螞蟻沿着平面一直向前走, 只要它不跨越邊沿，那麽不管起點在哪裏，它永遠會走回來。就像我們現在一樣。”

阿許聽得更糊塗了，1V1算是反應快的：“說這麽複雜, 不如就直接說這個迷宮是個‘回’字型，出口就是入口，我們走一圈又走回來了？”

業半毫不意外：“我們剛到這裏時，蘇先生不願繼續走，我們再三追問，才得知他在起始處做了标記，此處正是蘇先生、鄒小姐和塔洛斯先生開始的地方。起先我們也和你想的一樣，覺得不過是因為迷宮是‘回’字結構，我們整整繞了一個圈。然而——”

“然而方向變了，”塔洛斯擡頭看向迷宮上方的星空，“入口的朝向變了。”

“卧槽，你看星星能看出方向來？好了大家，我已經知道這局的NPC是誰了，就是他！”1V1半真半假地。

甜甜覺得1V1大概是傻的：“北極星了解一下？南十字星了解一下？啓明星了解一下？不和你一樣蠢的都是NPC？”

甜甜走到入口，推了推正對的牆，誰也沒看，只問塔洛斯：“所以說這個迷宮一直在變？不管我們是右手定律還是左手定律，它一定會讓我們回到起點？”

塔洛斯微微颔首：“我猜想是如此。”

“那他怎麽回事？”甜甜指向已經消失的屍體，地上只留下一把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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鄒星辰回憶了一下：“我們到了這裏以後，因為蘇無理發現了标記，大家覺得說不定入口有蹊跷，就分散開來四處查探。這時我聽到穆天光好像說了一句什麽，然後就聽他大叫一聲，我立刻轉過身去，就看到他趴在地上，背上插着刀，已經死了，大概就是這樣。”

穆天光是死去的小個子經紀人。

“他說的是‘我想起來了，不對啊，少了一個人’。”業半仍然不急不緩，“倒下後他還說了句‘阿兄哪去了’。我耳朵不好，聽不真切，你們年輕人聽清了嗎？”

“是阿熊，他問的是阿熊去哪了。”蘇無理背靠着迷宮牆，手裏緊緊攥着李歸一留下的□□。

“阿熊是什麽玩意？”1V1莫名其妙。

“我知道，阿熊是我們經紀人的朋友，聽說也參加這個游戲了。”阿許趕忙說。

“出事時你們都站在哪？”1V1進入名偵探角色，“你們幾個都別動啊，你們都是嫌疑犯。”

然而他話還沒說完，就見甜甜看向塔洛斯，塔洛斯對她微微點了點頭。

然後，她用極快的速度兩三步繞到鄒星辰背後，掏出剛勒死怪鳥的電線，一下子套上鄒星辰的脖子。

鄒星辰還來不及說一句話，就被甜甜單手把繩子一收，勒得她幾乎雙腳離地。

塔洛斯毫不意外地慢慢從角落走來，站在鄒星辰面前，問：“所以，阿熊呢？”

鄒星辰啊啊了兩聲，甜甜放松了繩子，聽她說：“咳，你們幹什麽？我怎麽知道阿熊是誰？”

1V1剛進入角色，一個問題還沒問完，這邊直接破案了，他很不高興：“你們幹什麽呢？平白無故就動起手了？”

“刀的位置。”一直在降低存在感的蘇無理約莫也看不下去1V1的蠢，“刀的位置太低了。”

“那把刀的位置，你也看到了，就差插屁股上了。那兄弟和我差不多高，你看看他們三個。”甜甜把目光在蘇無理、業半和塔羅斯身上走了一圈，三人裏最矮的業半也有180往上，“他們從背後桶人，能捅到那位置麽？”

1V1還當她要說什麽，十分不在意：“彎腰捅的呗？或者半蹲捅的？你們這也太武斷了吧？”

“哦，那你給我捅一個。”

1V1覺得好笑，于是他拔出匕首，曲了雙腿……

然後他尴尬地發現，自己的虛拟人，蹲下了。

“這個游戲裏沒有那麽精确的姿勢定位，要麽站着，要麽蹲着，要麽躺着。”甜甜說。

“蹲着捅不行啊？”1V1開始嘴硬。

“沒有時間。”業半搖頭，“別說我老胳膊老腿，就算讓蘇先生這樣的年輕人從蹲位起身再跑回原點，時間上也來不及，畢竟大家聽到叫聲後轉身的速度更快。”

“所以，阿熊呢？”甜甜又問了一遍。

鄒星辰這一次不掙紮了，并且直接不說話了。

就在這時，幾人聽到幾聲牆體破裂的聲音，随之而來的是低沉恐怖的野獸低吼。

砰，砰，砰，有什麽越走越近。

在巨大的身影自道路盡頭出現時，甜甜扯着鄒星辰後退了幾步，同時她眼前一黑，是李歸一和1V1都擋在她身前。

牆邊的蘇無理迅速摘下□□，極快地瞄準，阿許跑快兩步站在她身邊。

只有業半和塔羅斯沒動。

來的牛頭怪比半人馬還要大上兩三倍不止，頭上兩只角足有兩米多長，迷宮的甬道根本裝不下它龐大的身體，所過之處牆體盡數被摧毀，白色的垃圾袋在空中翻飛不止，仿佛下了一場白花花的垃圾冰雹。

“我艹，這是什麽玩意？米諾陶洛斯？”1V1這時候還打趣道，“這長得有點創意啊。”

“轟”的一聲，是蘇無理一槍打在它長滿體毛的人類胸膛上，□□的胸肌沒什麽事，只是胸毛被燒掉了幾根。

“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那怪物仿佛被激怒，發出一連串讓人無法識別的語句。

就在衆人都以為它暴怒着要狂奔而來時，它卻好像害怕一般後退了幾步，縮在牆角嗚嗚嗚地不敢上前。

“終極boss有點慫啊？”1V1攥緊了刀，調侃道。

蘇無理一槍下去沒什麽水花，不禁有些迷茫，這時李歸一走了過去，從他手裏拿過槍，低聲道：“你讓開。”

甜甜見他端起槍瞄準了牛頭人兩眼之間，不禁有點着急，離得太遠又怕他聽不見，扯着鄒星辰就要過去。

這時卻聽到業半開口了：“不用打了，我想這位就是阿熊。”

“啊？”阿許驚呼一聲。

“僅僅是我的猜想，穆先生應該事先知道了朋友阿熊和他在同一場，之前因為阿绫和阿許陸續出事，轉移了他的注意力，等平靜下來卻發現阿熊并不在，所以才會發出那樣的疑問，卻不巧被本場比賽的AI擊殺了。”業半解釋道。

聽到他這樣說，縮在角落的牛頭怪好像聽懂了，嗒嗒嗒猛點頭，就差給拍着胸脯說我就是阿熊了。

“牛頭怪是玩家阿熊？那米諾陶諾斯呢？米諾陶諾斯到底在哪？”1V1腦仁兒疼，這游戲怎麽沒完沒了。

業半看向被甜甜像狗一樣拴住的鄒星辰：“米諾陶諾斯還有一個別名，是阿斯忒裏翁，意為星辰。我猜米諾陶諾斯就是一直混在我們隊伍裏的這位星辰小姐。”

鄒星辰掙紮了幾下，只發出“啊啊”的聲音，甜甜松了半截繩子，衆人卻聽鄒星辰好笑地說：“老頭兒，你猜錯了，我才不是什麽米諾陶諾斯。”

“那你是誰？”

“在米諾斯的神話裏，有一個人時常被遺忘。”塔洛斯仰頭看向星空，那是迷宮中人能看到的整個世界。

“誰？”業半問。

“過去皇帝修了陵寝，都會把修墓的一起封在裏面。一個道理，那些人知道要被送進迷宮，為什麽不找修迷宮的人要個圖紙什麽的？還費勁地搞毛線球。不想找，還是找不到？”甜甜問。

塔洛斯看向她，點了點頭：“神話裏還有一段不常被提起，為了掩蓋迷宮的秘密，米諾斯把代達羅斯，也就是迷宮的設計者，和他的兒子伊卡洛斯關了起來，至于關在哪裏，沒有人知道。”

“還有什麽地方比這座迷宮更安全呢，代達羅斯？”他越過衆人，仿佛越過大片的時光，看向鄒星辰。

一時間大家都看向她，就連牛頭怪阿熊也好奇地瞅了過來。

甜甜松了手，任鄒星辰慢慢站直身體。

“我已經在這裏，困了八千年了。”

這是她說出的第一句話。

“朋友，醒醒，這游戲是我哥做的，別說八千年前，八年前他還在大學打游戲呢，怎麽困住你？《真實世界》這個項目開始都沒有八年。”1V1樂了，這NPC還挺幽默的。

鄒星辰慢慢轉頭，看向他，又看向每一個人，最後擡頭看向那片星空：“對于你們來說是微不足道的幾年，可是你們的世界不是也有一句話？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每一個世界時間的維度是不一樣的，自我被困在這裏以來，日月星辰變幻了2922001次。我不知道哪個世界才是真的，是這個世界？還是你們來的世界？或者都不是？”

“我想這個游戲自生成以後，被以萬倍速以上的速度在模拟器上運行，讓游戲中的AI真實地度過了虛假的時間。”塔洛斯給衆人解釋了一下。

“我不懂你在說什麽。”鄒星辰搖頭，“我的兒子伊卡洛斯早就死了，被這漫長的時光消磨死了，他的屍骨在哪裏來着？啊……我忘了，太久了，太久了。”

她忽然抱着頭蹲下，不像一個AI，更像一個被歲月逼瘋的老人。

“米諾斯呢？他還活着麽？八千年了，他也死了罷？他都死了，我活着是為了什麽呢？”

“為了米諾陶諾斯。”塔洛斯從技術角度給她分析了一下，“我想，你最開始被植入的個人意志是‘守護米諾陶諾斯’，直到最近才變成了‘阻礙迷宮的外來者找到米諾陶諾斯’。”

“你在說什麽？被植入的個人意志？我是一個人，怎麽會被植入意志？我只是不想你們出去而已，這裏真的是太冷清了，冷清得我快忘了自己是誰，沒有人對我植入意志，怎麽可能有人會植入意志？連萬能的主神宙斯都……”

塔洛斯看向她，虛拟面容上自然是無悲無喜，語氣裏卻有了一些可憐：“你只是系統創造的一個智能體，以當今的技術來說，智能體是沒有個人意志的，你所認為的所有屬于你的自由意志，包括想要出去、孤單絕望、仇恨米諾斯等等，都是系統早已設置好、存在于你最初的源代碼裏的目标。”

鄒星辰擡起頭，滿臉懵逼。

“別廢話了，那個牛頭人到底在哪？”1V1還沒忘了本職工作。

“我不知道。”鄒星辰搖頭。

“你TM在這呆了八千年，不知道它在哪？”1V1都笑了，“眼睛不要可以捐給需要的人啊 ？”

“我真的不知道，這座迷宮裏根本就沒有什麽米諾陶諾斯。”她再一次搖頭，“很早以前我就發現，作為迷宮的設計者，這座迷宮可以根據我的想象改變，除了變出出口，只要我想，就可以在這裏變出各種怪獸、陷阱甚至牆壁，改變迷宮結構，讓闖入者永遠走不出去。”

甜甜把電線往地上一扔，說：“她說的應該是實話。從開始我就覺得不對，只要我們說的，幾乎都能成真。我随便胡謅的弱點，最後都能成為真的弱點，我随口一說迷宮太簡單，立刻就會出現更強的怪。我懷疑是因為我們的對話同時影響到她的想法，畢竟一個AI也沒什麽想象力。”

“那你快想個米諾陶諾斯出來給我們殺殺。”1V1覺得這事兒應該挺簡單的。

“沒用的，”塔洛斯指向角落裏的牛頭怪，“她已經靠想象把一位玩家變成了米諾陶諾斯，但那并不是我們需要擊殺的對象，就算擊殺了這位玩家，游戲也不會結束。”

他話音剛落，就聽“砰”的一聲，牛頭人阿熊眉心開出了一朵絢爛的血花。

随着阿熊緩緩倒下，李歸一放下槍，對一臉懵逼的衆人說：“他說得沒錯。”

1V1都要跳腳了：“艹，你們有錢人都是冰冷的屠殺機器嘛？好好一個隊友你說崩就崩了？你平時打獵是不是都獵殺真人的？”

李歸一把槍背回背上，沒有理他。

“找不到米諾陶諾斯怎麽辦？我們是不是出不去了？”阿許扯着甜甜袖子小聲問。

而甜甜正看着阿熊身下的垃圾堆發呆。

半晌，她問：“塔洛斯，米諾陶諾斯是怎麽生出來的，你能再講講麽？”

“在米諾斯的故事裏，米諾斯為了取得王位，需要繼承王位的證明，于是他乞求海神波塞冬給他一頭公牛活祭。波塞冬真的給了他一頭公牛，但這頭牛長得太好看了，米諾斯舍不得殺了它，于是用了別的牛代替。波塞冬知道真相後十分氣憤，把米諾斯的妻子變成一頭母牛，并且和那頭公牛結合生下了米諾陶諾斯。”

“所以你說最開始說，一切都是因為米諾斯的貪婪。”

塔洛斯點頭：“我想你已經有思路了。”

“什麽東西？海王你痛快點。”1V1都被弄好奇了。

甜甜走到鄒星辰面前，低頭看她：“貪婪的産物，想被掩蓋的秘密，人類無法控制的怪獸，米諾陶諾斯，和你一起被困在這裏八千年了啊，朋友。”

“在哪？”鄒星辰茫然看向她。

甜甜指向那一座座垃圾壘起的牆，它們龐大卻又孤獨地聳立在天空之下，八千年的時光都不足以讓它們腐爛：“那些都是，米諾陶諾斯。”

一時間所有人都沉默了，整個游戲裏只有星星還在不停地閃爍，無論在哪個世界，它們都是那麽亘古不變。

不，連星星也不是不變的，只是相比于人類的速度，它們更慢罷了，就好像玩家之于系統裏的鄒星辰。

“那現在怎麽辦？擊殺垃圾？用什麽？小刀麽？”1V1樂了。

“不必，我有一個想法。”塔洛斯淡淡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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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甜坐在游戲室，頭盔抓在手裏，一時間有一些分不清虛幻和現實。

酥油妖嬈地靠在門上，啧啧稱奇：“甜甜，你這盤發揮得可以啊，我聽阿喆說提藍這一會又漲了三百萬粉，真厲害。”

甜甜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

“看到後面我還以為你們出不來了，沒想到你們隊那個塔洛斯思路挺清奇的。”

甜甜回想了一下，确實很清奇，于是她這次誠實地點了點頭。

甜甜摸出手機，手機沒電了。

“喂，海王。”1V1閃身進來的時候，酥油自覺地退了出去。

“電話。”出了游戲的1V1又變成惜字如金的拽樣兒，把手機扔給她，“有人找你。”

甜甜不明所以地接起電話，剛喂了一聲，聽到對面淡淡說：“我是周玉安。”

甜甜不知道怎麽接話，總不能說一句“我是甜甜”，只能握着手機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