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有薄覃桉在,大概死透也透不到哪裏去吧。
……
本以為醒來後會是在那個充滿消毒水與白熾燈的地方,但游嶼醒來後懷中一團毛茸茸。
Miur又在睡覺。
可真能睡。
游嶼用手指小心翼翼戳了下miur的腦袋,miur沒半分要醒的跡象,反而是極為柔軟地動了動腦袋,靠在游嶼懷中無意識在他胸前蹭了下。
“醒了?”
落地燈只用暖光照亮一角,男人坐着的地方已經是全部,他懷中是一疊厚厚的文件,游嶼見過這種格式的東西,在醫院。
而那個東西,則是他也存有的診斷文件。
他正欲說話,張嘴卻狠狠打了個噴嚏,懷中的貓終于被他成功喚醒,雙爪扒着他的衣服好奇地叫了聲。
“中午問過你,畫畫占據你的時間大概有多少,你沒有回答我。”薄覃桉将文件放到鋪着厚重羊絨毯的地上,而後從椅子邊專供放下午茶的矮玻璃茶幾上拿起保溫壺,往橙黃色的玻璃杯中倒水,玻璃杯中事先是有一部分水的,再添熱水進去溫度剛好。
游嶼嗓子糊地厲害,接過玻璃杯一飲而盡,混沌的大腦這才清明許多。
“抱歉。”他第一句是道歉。
薄覃桉抽出文件中其中一份,游嶼借着昏暗的光能看到封皮上寫着游嶼兩個字,接下來是年齡,十七歲。
他十七歲,在十七年中,畫畫占據他大半個已走過的人生,并且融入他的骨血。
游嶼知道自己躲不過,薄覃桉此時的态度又變了,他以一個醫生的角度在質問病人,質問游嶼為什麽會昏倒。
在車上時,傅刑就說漏嘴,游嶼不好撒謊,只能如實回答:“睡六個小時,有時候會通宵。”
“全部都在畫畫嗎?”
“不。”游嶼搖頭,“我還會學文化課。”
“是你自己願意嗎?”薄覃桉坐直的身體又慢慢靠回椅背,以一種極其放松的姿态提問,乍一看覺得溫和極了,實際上緊盯着回答的少年,讓少年根本無法逃脫。
“出院手續是個男生辦的,是你哥哥?”
游嶼摳了摳指甲的倒刺,“不是,我沒有哥哥。”
“是……大概是我媽媽的男朋友吧。”游嶼說,“我只見過一兩次,記不清長相。”
“出院的醫囑他說會監督你執行,以一個醫生的角度來說。”
“以一個醫生的角度來說。”游嶼打斷薄覃桉,略帶苦笑道,“雖然過問病人家庭情況也是了解病人的一項方式,可薄醫生,請您不要再問了,我什麽都不知道。”
也不想知道。
兩人對視沉默,游嶼一個人生活慣了,身邊又有傅刑這種善于活躍氣氛的人,面對與薄覃桉這種情況,游嶼實在是被低氣壓悶地喘不上氣。
他不善于與人溝通,更不适合做氣氛的牽引者,他現在所有的回答都是在薄覃桉刻意的的引導下被迫做出反應。
語言是門藝術,顯然游嶼不具備這種藝術。
一整天除去早上都在休息,游嶼抱着貓坐在床邊看薄覃桉工作,薄覃桉也全當游嶼不存在。miur似乎是真的很慫薄覃桉,一點聲都不發,游嶼低頭逗弄miur,“你怎麽不說話,喵喵喵。”
miur将腦袋埋在游嶼掌心,游嶼将它的毛揉亂又捋順,窗外實在是一片漆黑,他手邊又沒有什麽能夠證明時間的東西,“薄醫生,現在是幾點?傅刑他們呢?”
“淩晨兩點。”薄覃桉回道。
游嶼愣了下,“兩點?”
明明覺得沒昏迷多長時間。
“哪裏缺,日後就會補上,你之前沒給身體休息,身體只不過挑選今天作為索取應得的假期。”薄覃桉放下文件,去将茶幾上透明藥盒打開放在游嶼面前,藥盒中不同顏色的藥片都是游嶼帶來的,其中還有一種他沒見過。
應該是薄覃桉在自己昏迷後又添上的一種。
中秋就這麽糊裏糊塗過去了,伴着游嶼毫無征兆的昏迷混過去。
游嶼惋惜,沒有吃月餅。
“你想吃月餅?”
“也沒有。”游嶼意識到自己竟然又不過腦子嘴先行。
“邵意他們還剩下一個,蛋黃的。”
“薄醫生您不休息嗎?”游嶼将藥盒中的藥拿出放在手心,低頭用手指翻動,翻夠了再重新丢回藥盒。
“明天跟我回醫院一趟。”薄覃桉還未說完,放在腿邊的手機屏幕亮起,薄覃桉只看到上邊的來電顯示先是皺眉,然後站起走到窗邊才接起。
“喂。”
“在家。”
“從組裏?現在?”薄覃桉停頓片刻,回頭看了眼低頭逗貓的游嶼,“太晚了,你從機場直接回公寓。”
“別回來。”薄覃桉聲音很涼,毫無感情。
“邵意在家,這幾天醫院忙,自己找朋友玩。”
“咳咳咳!”游嶼掐着脖子咳嗽。
“家裏來了小朋友,別多想。”薄覃桉對手機講最後一句,“聽話。”
挂斷電話,薄覃桉正欲查看游嶼的狀況,腳邊骨碌碌滾過來不知道是什麽,且輕飄飄的圓殼,一個白色一個橙色,待薄覃桉認清這是什麽東西後,身後爆發出更加激烈的咳嗽。
男人一步跨到游嶼面前,細長且骨節分明握手術刀的手,捏着游嶼的臉頰強行讓他張大嘴,立即聞到一股苦澀的藥味。
薄覃桉:“生吞?”
游嶼趁方便,也為了吃膠囊藥片時不被外頭裹着藥的米殼黏住喉嚨眼,索性将藥粉直接灑進嘴中咬牙跺腳咽下去。
以前都是這麽做的,正當順利進行,但薄覃桉那邊的電話回話越來越奇怪,就像是電視劇中妻子來查房般丈夫心虛不負責的回答。只聯想到一半游嶼便忍不住想笑,還沒笑出聲,只吸一口氣,藥粉全部撲向喉嚨眼,緊接着他整個人都陷入藥粉帶來的刺激中。
少年後悔的心情就像是現在落下的淚,薄覃桉去樓下取一瓶冰水上來游嶼大口喝下去才深呼吸好幾次緩過來。
也不知怎麽的,總在薄覃桉面前出洋相。
丢人都要丢到姥姥家。
此刻游嶼什麽都不想做,更不想解釋,只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既然沒有地洞,就需要臨時做個洞出來,行動家游嶼的想法又是先從手腳開始,不過腦子。說到做到,他用被子将自己整個人都裹住只露出一雙眼睛,眼眶紅紅的,眼睛又亮又委屈。
丢人就藏起來,掩耳盜鈴也算,一葉障目也認了,總之世上千千萬萬種化解尴尬的方法,游嶼偏偏選擇最笨最原始最令人忍俊不禁的那種。
薄覃桉不怎麽帶孩子,薄邵意也總是丢給保姆,他沒見過小孩這樣,倒是饒有興趣地觀察,站在游嶼面前。
不走了。
被白色被子裹成一小團的少年在被子裏因尴尬體溫變得越來越高,後背細細密密出了一層的汗,腳趾也因此發麻,緊緊抓住被角的雙手在發顫,躲藏在被中的臉紅透了,像熟透的蜜桃。他額前柔軟的發逐漸被汗蒸騰地塌下去,和濕潤混在一起。
最終他音調都打着顫,像剛蒸出來的糯米那樣黏膩而帶有天然的甜度。
“薄醫生,您別看我了。”
“我……”我真的要被您的注視殺死。
薄覃桉嚴肅地盯着游嶼,游嶼話音落下許久都沒能讓他轉變表情,游嶼越來越崩潰,就像是建好的大廈頃刻坍塌那樣,土崩瓦解支離破碎。
“以前也這樣嗎?”薄覃桉扶住即将倒下的游嶼。
“什,什麽?”游嶼下意識問。
“以前也這麽喜歡臉紅?”
當然沒有!
游嶼趁勢将自己外露的眼睛也裹住,在熱度的趨勢下,他咬着唇靜待體溫恢複平衡。被外沒有任何聲音,安靜地讓他覺得薄覃桉似乎已經走了。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實在是堅持不住要被被子憋死,本着不就一張臉豁出去就豁出去的原則将被子抛開。抛開那刻,他又傻了。
房間內哪裏還見薄覃桉的影子,就連他放在地上的文件也随着主人無聲無息消失,被他喝空的玻璃杯又重新裝滿熱水,倒是礦泉水瓶中的水少了點。
游嶼用手試試溫度,是适口的溫度,應該是薄覃桉将礦泉水與溫水壺的水摻在一起……
這一切都在無聲中進行,他毫無察覺。
游嶼将剩下的藥全部吞掉,也不管什麽十分鐘吃一種還是五分鐘等待,吃完後躺在床上發呆。
又像是出院那晚的失眠,他睜着眼看太陽從東邊升起,窗戶上結滿水霧,花園中的花含苞盛放。
他來到薄邵意家的第二天,第一個清晨。
本擔心又要面對薄覃桉,這次游嶼是怎麽都下不了決定,好在薄邵意說薄覃桉半夜就被禍水叫走啦!
“禍水?”
薄邵意推着游嶼在花園裏瞎逛,“對,禍水!”
“什麽禍水?”
“唔,放在現在怎麽說?小媽?是叫小媽吧,雖然性別為男。”薄邵意略一思索,“我爸在國外認識的一個小明星。”
“明星?”游嶼腦子又不夠用了,小媽?性別為男?明星?
“叫什麽來着,羅什麽,最近還得了最佳新人獎。”薄邵意歪着頭使勁想,然後右手握拳打在左手掌心,“對,羅景!”
什麽?羅羅羅?羅什麽景?
游嶼頗為困難地将所有名詞聯系在一起,試探道:“是那個演民國劇《亂世為佳》的羅景?”
“好像?他演的是什麽我不知道,不過他挺纏我爸的。”
這個年代自由戀愛,無論是什麽人都有追求愛情的自由,在游嶼所在的美術界同性戀人不再少數,擁有美與自由的畫家們總是會從同性戀人身上獲得靈感,這些靈感幫助他們走得更遠。
但薄覃桉可實在不像是個,想到這,游嶼又不得不上下打量薄邵意,薄覃桉還有個這麽大的兒子。
他到底是怎麽在有兒子的情況下,還明目張膽在兒子眼皮底下談性別為男的愛情?
雖然不該過問人家的家事,但本着第一次見這種神奇家庭環境,再加上好奇心趨勢下,游嶼很果斷地問:“你媽不生氣嗎?”
“我媽?我媽當然不生氣。”薄邵意顯得很大度,并對游嶼表示全家都不阻止薄覃桉。
為什麽不阻止?因為根本阻止不了!
“你以為為什麽我爸帶我回國?我家家大業大可都是我爸的,我爸清高不在乎,為那個羅景專門回國發展,你說那個姓羅的不是禍水是什麽?”
“我爸遇見他,我倒了八輩子黴!”
怎麽是你倒黴?游嶼問。
“我還不倒黴?我可憐死了!”薄邵意松開游嶼的輪椅推柄,跳起來激動道:“如果不是這個姓羅的,我還在美國泡漂亮洋妞,夜店小王子,花不完的美金!”
哪像現在,他激動來得迅速蔫得也猛烈,“哪像現在,你看我爸上次不就給我三百塊。”
“三百塊,我去次游戲廳都不夠!”
為表達恨意,薄覃桉将電腦從卧室裏拿下來,推着游嶼進花亭,打開微博登錄小號,在《亂世為佳》的評論下刷黑評。
其實這個《亂世為佳》的電視劇游嶼看過,因為舒少媛喜歡,舒少媛每天都追,主角笑她就笑,主角哭她就哭,作為觀衆代入感極強。
舒少媛誇羅景誇得天上有地下無,說羅景是今年男星中演技最好顏值最高,日後金象金馬各種大獎一定捧到手軟。為了給羅景加油,她甚至還去粉絲線下應援,粉絲能做的她一個沒落。
薄覃桉這種男人,眼界必定高于絕大部分人,游嶼試探道:“不如你試着接受?”
“接受?!”薄邵意破口大罵。
“他羅景算個狗屁!我爸上個男朋友你知道是誰嗎!羅景連他腳指頭都不如!”
“誰?”游嶼心說難不成咖更大?
“去年得華語樂壇原創歌手的那個!陶栎然!”
游嶼張了張嘴,無話可說。
因為他也喜歡陶栎然的歌,失眠患者絕佳伴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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