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開學有摸底測驗,學生們将書裝在紙箱中一個個摞在班級外的牆角邊,值日生布置考場。薄邵意看到游嶼箱中多出幾本他沒見過的書,問道:“怎麽買這麽多練習冊?”
“突然覺得成績挺差。”游嶼說。
舒少媛接他回家後,沒過幾日薄覃桉打來電話問游嶼現在方便下樓嗎?
游嶼一愣:“下樓?”
“上次的習題落在我這。”薄覃桉解釋。
“有。”
薄覃桉告訴游嶼車牌後便挂斷電話,游嶼先是跑去廚房陽臺邊朝樓下望,果然看到不遠處停靠一輛灰色奔馳,他從鞋櫃上的收納籃內找到鑰匙,披了件羽絨服便趿拉着拖鞋下樓了。
指尖勾着鑰匙環,臉頰紅撲撲的,家中暖氣太旺,一個冬天的暖氣都不怎麽暖和,快要停止供暖時,倒是開始瘋狂增溫。
雖過幾日就是春暖花開,可現在還是冷,随意沖空中哈口氣,白色的霧氣便騰空而起很快融入寒冷。
游嶼剛走近,灰色奔馳的車窗降下來,薄覃桉的手從裏頭伸出來,四指提着裝有練習冊的塑料袋。
“薄醫生。”游嶼連忙接過,“真是麻煩您親自過來送一趟。”
薄覃桉的目光落在游嶼手背上,“在畫畫?”
游嶼眨眨眼,而後跟着薄覃桉的目光找到自己手背上不知什麽時候被暈染開的紫色顏料,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在收拾畫室,大概顏料沒裝好。”
說罷,他下意識将手往袖中縮了縮。
“練習題要做,每天堅持一頁,如果遇到不會的可以打電話問我。”薄覃桉說。
……
薄邵意随手抽走一本練習冊,正好是游嶼不會寫的數學。他邊看邊問:“寫的還挺多,答案呢?”
薄邵意翻遍練習冊都沒找到答案冊,“這麽多大題空着,得看答案跟着學。”
游嶼從薄邵意手中抽走練習冊重新塞進紙箱,悻悻道:“丢了。”
那日從薄覃桉手中接過練習冊,薄覃桉還沒走前游嶼便發現了沒有答案冊這個重大問題,他也是這樣問薄覃桉的。他敞着塑料袋,如果題不會,沒有的答案冊怎麽解決。
薄覃桉平靜道:“答案丢了。”
“丢了?!”游嶼靈魂發問,你騙誰?能騙得過你還是騙得過我?
“不會做可以找老師,或者打電話問我。”薄覃桉說。
摸底測驗根本不如重新學一個月後進行月考,整個假期學生都在瘋玩,哪裏還記得上學期學過的知識。哪怕高二下學期,準畢業班,只要數字不是“三”,所有人仍舊能當做高考無事發生。
上午語文數學,下午英語綜合,只用一天所有科目便能考完,晚飯後七點半準時晚自習。
晚自習前兩節講課,後兩節自習,薄邵意買了一斤瓜子和前桌分着嗑,游嶼趴在桌面寫薄覃桉買給自己的練習題。
坐鎮晚自習的是地理老師,年紀數一數二的暴脾氣,平時晚自習習慣竊竊私語的同學也不敢在他的課上出聲,薄邵意碰碰游嶼,遞給他一張小紙條。
“這次摸底測試後你就要分去藝術班嗎?”
游嶼在藝術班三個字上打了個對號。
薄邵意又寫:“以後我們見面的時間是不是會變少。”
游嶼小聲笑了下,講臺那邊立刻傳來地理老師咳嗽聲,他連忙捂住嘴低頭在紙上寫:“上學期不是告訴過你嗎,這學期我大概不會經常在學校。”
薄邵意顯得頗為難過,游嶼拍拍他的背以表安慰。
也不知為什麽,最近游嶼總覺得自己特別容易餓,餓了吃,吃了餓,一整天能吃好幾頓正餐,就連零食的消耗也比之前快許多。晚自習結束回家後,他又跑去廚房燒水簡單煮個面吃。
舒少媛從卧室內走出來,看到在廚房忙碌的游嶼,靠在門框邊問:“冰箱裏有餃子。”
“我不喜歡吃帶餡的東西,媽媽。”游嶼拆開油料包。
舒少媛歪着頭笑着說:“媽媽最近記性不太好,寶貝吃完早點睡。”
“您也快去休息吧。”游嶼又将洗好的青菜也下鍋。
照平時,舒少媛一定會在游嶼道晚安後回房休息,但這次一直看着游嶼煮好面,并端着碗坐在餐桌前。
舒少媛取來蜂蜜,為游嶼沖了杯蜂蜜水。餐廳的暖色燈光落在她酒紅色絲絨睡衣上,睡衣顏色顯得她皮膚白皙,深V領又襯得脖頸格外纖長。她翹着一條腿,軟軟倚在椅背上。游嶼低頭吃面,每一口都用筷子與勺子将面卷好,然後一整塊吃進去,既不會發出聲音,更不會燙到無法入口。
小半碗吃下去,舒少媛才說:“小嶼,你恨媽媽嗎?”
游嶼沒吭聲,手中的動作也沒停,很久舒少媛又道:“我做好了一切準備,花了幾個月的時間學習婚姻法,又咨詢了許多再婚女性,昨天律師給了我一份婚前協議書。”
“您要結婚。”游嶼放下筷子,用勺子舀湯喝。
“是。”舒少媛語氣帶着試探,甚至小心翼翼到游嶼都能聽出其中的讨好,這是他從來沒從舒少媛身上感受到的,可以稱之為卑微的感情。
他居然會從單單一個“是”字,感受到卑微。
這太可笑了。
舒少媛用事先做好的一切準備告訴他,她決定結婚,并且在婚姻上做足了不被傷害的準備。
可她有沒有想過,比起物質上的傷害,情感上的傷害更令人感到誅心。
接下來的氣氛好似凝固,游嶼低頭認真吃完碗中最後一口面,端着碗去廚房将自己煮面的竈臺清洗幹淨。他戴着橡膠手套洗碗,身後傳來舒少媛的腳步聲,他輕聲說:“跟我沒關系。”
“小嶼,我們坐下來好好談談。”
游嶼已經能低頭從視線可及處看到舒少媛酒紅色的衣角了。
他甩了下手套上的水,将碗放進瀝水籃內,轉身與舒少媛面對面。
“您不是想得到我的同意嗎?”
“我同意。”
話音剛落,游嶼看到舒少媛眼眸中多出幾分欣喜,可也同時,他心中寒意更甚。
“您接我回家的時候,我就說過,這和我沒關系,都不重要,您不必告訴我。”
他不想知道舒少媛為了結婚做過多少功課,更不願意看到舒少媛為了她的幸福而不斷用同一把刀,在同一個位置,不停刺穿他的血肉。
“我從小沒有見過爸爸,對他沒有感情,但不代表我會接受另一個名義上的父親。”游嶼垂眸笑了下,“我知道您不會讓我叫他爸爸,但你們結婚,我就是他戶口本上的兒子。”
“對方家庭知道您有個即将高考的兒子嗎?”
舒少媛打斷游嶼:“這是我和他的事,我們只是希望能得到你的祝福。”
游嶼被突如其來的誅心氣笑了,“祝福?”
“媽媽,我沒有出現想在你們婚禮上大鬧的念頭已經是我最大的讓步。”
現在居然天真的想得到祝福?
這麽多年,到底是他游嶼沒有長大在無理取鬧,還是作為游嶼母親的舒少媛仍舊沒跨過年少輕狂?
舒少媛抓住游嶼話中的漏洞,“你不介意我們結婚。”
“介意。”游嶼後退一步,繞過舒少媛往出走。
他邊走邊說,“但不代表我不介意,這并不矛盾。”
餐桌上還放着蜂蜜水,游嶼端起一飲而盡,微甜帶着些天然酸的蜂蜜在唇齒中蔓延,脾肺也因這份滋潤而稍微變得舒适。
雖然不知道該不該說,但以後一定沒有比現在更合适的機會,游嶼握着玻璃杯認真對舒少媛說。
“媽媽,您是個畫家,一切瘋狂的行為都足以被人歸為藝術家。”
會讓看者無限寬容,并以藝術家為催眠自己的說辭,認為藝術家做什麽都是對的。
“我只是希望您能正視自己現在所做的一切,被捧上神壇的天才都有可能一朝隕落,更何況是您這樣靠着自己的努力彌補天賦的畫家。”
用百分之九十九的努力添補天賦的人,如果跌落她所在的神壇,無論是誰都會惋惜,這不該。
他看到舒少媛的臉色在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差,甚至還有些蒼白,游嶼心中暗笑,果然是最了解的人才最懂得怎麽踩到對方痛腳。
在這方面,他和舒少媛無愧為母子。
“所有人都在捧着您,包括您想要結婚的那個人。”說到這,游嶼竟覺得自己心中的憤怒逐漸朝着悲涼轉變,不是因為自己,而是為舒少媛感到難過。
“現在您無所不能,擁有名譽擁有美貌,可幾年後那個人借助您的人際關系功成名就,他就會像現在的您,身邊花團錦簇。”
“如果您還是覺得他是真愛,那麽我同意你們結婚,明天舉行婚禮我也不介意。”游嶼勾唇笑了下,“不要帶他進這個家是我最後的底線,你們記得給我生活費,尤其是楊程昱,他給我的生活費金額足夠讓我高興,我不會來打擾你們的幸福生活。”
半個月後,游嶼收到了第一筆生活費。
他從楊程昱手中接過裝着錢的信封,楊程昱還背着書包,像是剛下課從學校那邊趕過來的。
“什麽時候的事?”游嶼将錢揣進兜內。
“上周六。”楊程昱顯得很開心。
“你們住哪?”游嶼又問,怪不得舒少媛半個月沒怎麽回家。
“我爸在這邊給我買了套房,剛裝修好。”楊程昱說,“媛媛沒告訴你嗎?”
左一口媛媛,右一口媛媛,不愧是領證結婚,稱呼也變了。游嶼挑眉笑道,“剛裝修好你就急着讓我媽住進去,想讓我媽吸甲醛早死,所有遺産都繼承給你嗎?”
“不是的,小嶼你聽我說……”
游嶼笑意更甚,“我不聽,你別說話,每說一個字我都想揍你。”
“楊程昱,我朋友就在隔壁,我喊一嗓子他就能跑出來送給你一個過肩摔做見面禮……傅刑!”
“砰!”
游嶼沒來得及制止,眼見楊程昱在自己面前閃成一道殘影,緊接着露出面帶怒意的傅刑。
“你怎麽?”游嶼對傅刑閃現的震驚大過于想嘲笑楊程昱狼狽。
傅刑給楊程昱過肩摔也不解氣,又擡腳要踹,游嶼哭笑不得地攔住他,“別打!打壞我怎麽跟我媽交待!”
楊程昱下意識護住腦袋,這邊動靜太大,已經有來往的學生往此處聚集,游嶼嫌丢人,連忙拉起楊程昱,又扯着傅刑去樓下。
“原來這就是那個小白臉!”傅刑冷道,“還以為長得比潘安還美,也不怎麽樣,舒阿姨到底是怎麽了,被這種人……簡直被鬼迷了心竅!”
眼看傅刑又要暴走,游嶼知道傅刑是為自己抱不平,轉身擋住傅刑并對楊程昱道:“你快走,下個月的錢準時給我,回去不許對我媽打小報告。”
“不然有你好看!”傅刑蹦起來沖楊程昱揮拳。
“照顧好自己。”楊程昱臨走時仍不忘關心游嶼。
游嶼嫌棄地擺手,讓他趕快走。
楊程昱前腳剛離開,後腳上課鈴響起,游嶼也沒來得及教訓傅刑,傅刑跑回自己班級時不忘回頭喊他放學一起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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