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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支煙抽完,賀青山起身要喊劉媽,話都到嗓子眼了,給他生截下,劉媽裹的一雙三寸小腳,平日跑急都得跌,哪兒能抱的了秋心寶實實在在一個小子,他又坐下,掏出第二只煙。

這下屋裏頭全是煙味兒了,窗沒開,昏昏的光透進來,跟層朦胧紗帳子蒙身上,賀青山擰眉掐了煙,掀床帳瞧裏頭還沉沉睡着的秋心寶,這回他信這人跟秋老大同一個親娘了,老虎塌子睡大覺,真他娘的行,“跟滿月披層白絨毛豬仔似的,睡!喝兩盞酒飄雲上頭做夢!”他給人扯了被子,遮了個嚴嚴實實,離了屋。

他沒給人整醒,是有根兒的,玉丫頭一歲來那會兒,快把院子哭翻了天,沒人碰也沒人吵,小丫頭片子愣是一醒就哭,有一回賀青山不曉得厲害,一抱給丫頭整醒了,是嗓子吼破了天,眼淚珠子糊了相,賀青山三十來年沒見過這場面,在他身上留了泡熱尿才消停,不願說的,秋心寶挑着他那條軟筋兒了,要不說煩呢。

他頭疼,早飯過,去了巷尾的晌子鋪,這兒有位宮裏頭出來的老太醫,一套按的功夫可好,按完還不算,給顆梨膏糖,涼絲絲氣兒蹿到天靈蓋,門門兒清了。

留了塊大洋,他叫了輛黃包車,往錢莊趕,管賬先生給他拿昨兒的出入賬,賀青山沒急着瞧,給東福樓去了個電話。

東福樓這會兒剛把排門板子卸下,楊掌櫃同夥計一塊兒,正打掃準備迎客吶,接了賀青山電話,利落的,“東家有啥事兒哩?”

“下午會兒,給你來個人。”賀青山一面瞧手上賬簿,一面說道。

“咱樓裏頭暫不缺夥計哩東家。”楊掌櫃疑惑着,“能忙得過來。”

賀青山瞧完賬簿子,擱跟前桌上放下,“上月裏剿匪,謝老太太相中一人,留了,托我給差個去處。”

一說楊掌櫃明了,“嗳,那行,我等東家來。”賀青山置了電話,想想,又給宅子裏去了個電話,是個丫頭接,“叫劉媽來。”

沒想這小子還有老太太這份福,留了命不算,還費心給他找個去處。車裏頭,賀青山瞧身旁兒坐着的秋心寶,到底是少跟筋兒吶,聽劉媽說得去個新地方,無措樣兒藏不住,一張臉全顯了。

劉媽不知道秋心寶在北屋睡,見他回來一問才曉得,給他說了一通,這會兒他更不敢瞧賀青山,誰曉得這人啊,一會兒好一會兒壞的,兇樣兒像将下雨的天。

東福樓後頭有兩間屋,原是給夥計預着的,可夥計都不願住,寧願回自個兒家,現下秋心寶住進去,還得他自個兒收拾。男人總要吃些苦,何況這世道,有時候苦吃了還不定有報,男娃子一個樣兒,賀青山沒覺得委屈了他,瞧了眼屋裏頭收拾的秋心寶,把楊掌櫃拉到一邊,“老太太也不曉得咋回事,昨兒還遣了大媳婦兒來問,攪得我是沒轍。”

“嗳嗳,東家我曉得哩!”人精樣兒的楊掌櫃,還能不曉得賀青山意思,斂了随意樣,多少重視了些。

給秋心寶尋了去處,也算了了一樁事,當天賀青山就遣人去督軍宅子傳信兒,讓老太太寬心罷。

誰想,剛半月吶,就出了事兒,楊掌櫃電話裏頭沒明說,只說讓賀青山來酒樓有事說,進了屋,楊掌櫃才把話說明白喽,他腆着臉,“老許家那個,東家你也曉得的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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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青山搖頭,“不咋曉得,有事兒?”

話頭給賀青山一截,楊掌櫃更不好說喽,賀青山瞧他不利落樣子起疑,“有事說事兒。”

“就是……”楊掌櫃壓低聲,“他家小少爺,跟我要,要秋心寶吶,東家送來的人,我哪敢做主,只好……”

賀青山原低頭看報,聽清了話,報紙一卷攥手裏斜倚着腦袋,輕蔑的,“要?”

“嗳,要。”楊掌櫃斟酌着語調,輕聲的,逐字應着,心裏頭卻是繃緊了,明眼瞧着的嘛,東家不高興。

“一房正頭太太,倆姨太太,還不夠他消停。”賀青山笑,丢了報紙,“擱我酒樓裏要男娃娃,他可真有膽兒吶。”

楊掌櫃抹了汗,“他、他老來,這會兒……”他擡頭瞧了眼,“這會兒就在上頭。”賀青山眯了眼,“秋心寶擱哪兒呢?”

“也、也在上頭哩。”話剛撂,賀青山便起身,楊掌櫃趕忙跟着,這才到樓梯拐角,吓!就給瞧見了。

許家小少爺許修儉不知道跟秋心寶說啥,給人逗得直笑,楊掌櫃瞧得明明白白,這小子眼兒跟黏在秋心寶臉蛋上似的,移不開,他也瞧得清清楚楚,東家也在看秋心寶,他提了袖子擦汗,還沒擦幹淨,吓!更吓人的來了。

不知道咋回事兒,楊掌櫃估摸着許修儉是在讨親熱,秋心寶剝了兩顆花生遞給他,沒想的他不接,直抓了秋心寶的手,貼到嘴巴邊兒,秋心寶一下松了手,花生進了他嘴裏,他沒賀青山高大,只瞧見秋心寶像給吓着了,眼睛直勾勾瞧着許修儉,瞧了半晌,才傻乎乎的笑。

楊掌櫃斜眼想瞧自個兒東家臉色,沒看清呢,賀青山下樓梯了,他跟在後頭,”東家,這事兒,咋、咋回哩?”

賀青山扭頭,生意人慣是笑時候多,楊掌櫃沒瞧過他這冷模樣,“給他回,教他親自來我院裏頭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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