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白愁飛輕輕推開房門,只見一片漆黑。他摸索着想去點燈,忽然撲地一聲,燭火燃了起來,給房間籠上了一層暈黃的光。

白愁飛怔住,只見戚少商把火石扔在案上,淡淡道:"你總算是回來了。"朝白愁飛上下打量了一眼,"外面沒下雨,你的頭發卻被朝露打濕了。你在什麽地方站了很久?"

白愁飛在椅中坐下,笑道:"樹下。"

戚少商替他斟了杯茶,道:"是六分半堂前那棵老樹下麽?"

白愁飛自他手中接過茶,神色不變地道:"曉風殘月,在湖畔吸風飲露,忘了時辰。也不知道戚樓主半夜三更,還特地跑到我房中做甚?"

戚少商笑道:"今夜沒有月亮。"

白愁飛頭也不擡地道:"有,現在被雲蓋住了。"

一時間兩人也再不說話,任房間沉入一片暈黃的寂靜中。戚少商忽然打破了沉默,他覺得自己的聲音都有點不像自己的了:"你的心跳得很快。"

白愁飛放下茶杯,道:"是麽?戚樓主,我要睡了,你可否離開?"

戚少商凝視着他,道:"你臉色很蒼白,怎麽了?"

白愁飛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直咳得臉色更白。強運一口氣把翻湧不止的真氣壓下去,怒道:"戚少商,你還不走,在這裏做什麽?"

戚少商反笑道:"看你發脾氣倒有幾分像顧惜朝,平日裏,老實說,不像。"見白愁飛眉頭緊蹙,似是在強忍痛楚,奇道,"你岔了真氣?你跟誰動過手?"

白愁飛不再說話,緩緩把四處亂竄的真氣納入丹田。趙佚對他雖未下殺手,但還是震傷了他,他勉強逃開,已是盡了所能。雖在樹林中運功調息了好一陣,但依然真氣未暢。

戚少商的眼神若有所思,道:"六分半堂聚衆之力是能殺得了你,不過,跟你動手之人看來并不想要你的命。這個人是誰?"

白愁飛吸了一口氣,道:"你問得太多了。你既然已知我武功未失,你為何不點穿我?"

戚少商苦笑道:"我是自欺欺人,反正是一直這樣騙自己騙下去。就像楊無邪說的,我是不願意去求證吧。我怕,我真的很怕,一旦若證實你不是,我眼前那一點光明又會淪為黑暗了。"又問道,"你究竟冒險到六分半堂做什麽?雷純真是你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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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愁飛笑道:"你說呢?"

戚少商道:"你若真是兇手,即使是我也保不了你。"

白愁飛冷笑道:"我需要你保麽?"

戚少商知道又說錯了話,忙道:"當然不用,不過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白愁飛笑道:"如果六分半堂歸我了,那麽還會有人還殺我報仇麽?"

戚少商一凜,正色道:"你就是為此殺了雷純?!"

白愁飛笑道:"你憑什麽說是我殺了雷純?"

戚少商道:"若非是你,你不會甘冒危險潛入六分半堂。"

白愁飛道:"我也可以說,我沒有殺她,我只是到了那裏,但我卻只點了她穴道,沒有殺她。"

戚少商一字字道:"強暴她的是你?"

白愁飛笑而不答,半日道:"其實可能殺她的除了狄飛驚外,還有一個人。"

戚少商道:"誰?"

白愁飛笑了起來,這個笑容卻明朗得像純淨的天空。他伸出一只手,指住戚少商。"就是戚樓主你啊!那夜你宿在六分半堂,難道不是最好的機會?人人都道戚少商俠名遠播,斷不會做這等宵小之事,你就偏生做了。狄飛驚明知道你是嫌疑最大的人,卻至今仍然不曾對你有所行動。因為你是大俠啊,怎麽會對一個絲毫不會武功的弱女子先奸後殺?"

戚少商啞然失笑,道:"我戚少商又不是沒見過女人的人,那雷純雖是絕色,卻也沒到要我幹冒奇險去一親香澤的地步。退一萬步說,是我做的,我也斷不是那等不會憐香惜玉之人,把才跟我親熱過的女子殺了,也太不解風情了。"

白愁飛瞟了他一眼,這一眼裏面包含了什麽東西,讓戚少商陡然心悸了一下。戚少商猛地伸了手去抓他的手,叫道:"你終于露馬腳了!"

白愁飛一甩手讓開,皺眉道:"你又發什麽瘋?天天玩猜謎游戲你不累麽?"

月光映在白愁飛的面上,他的臉很白,白得有些慘淡的顏色。因為受了傷罷,他的嘴唇也是蒼白無色。戚少商凝視着他,道:"那句話,刺傷了你,是麽?"

白愁飛道:"哪句?"

戚少商低聲道:"在連雲寨上......我即使是跟你......之後,我依然對你下了手......那一劍,我還是刺了下去......惜朝,我知道你不會原諒我。我也明白,那一劍刺下,一切就都無可挽回......惜朝,我聽得到那裏群鬼夜哭,他們在催他們的大當家下手,把那個害他們的人送到黃泉去......我的眼前,就是一片紅光......像是整個人沉浸在一片血海裏......仿佛我兄弟們的鬼魂,牽着我的手,我的劍......就那樣,我刺了下去。你斷弦碎琴,心死若灰,我又何嘗不是?"

白愁飛的臉在微黃的燭光下,很淡漠,淡漠得沒有絲毫表情。"戚樓主好狠的心,江湖傳說顧惜朝是修羅煞神,滿手血腥,但也比不上你戚樓主的狠。對方才有過肌膚之親的人也能下此毒手,白愁飛自愧不如。"

戚少商若有所悟地道:"聽王小石說,白愁飛也喜歡溫柔?所以溫柔的命也是揀回來的?"

白愁飛唇角微掀了掀,不自主地流露出一絲笑意。戚少商看到他的笑,卻不懂他這笑容是何等含義。

戚少商甩了甩頭,把這些不相幹的思緒抛了開去。"你不要再裝了好嗎?"

白愁飛撥了撥燈芯,道:"我有裝麽?如果是裝,裝得有這麽像嗎?戚樓主,動動腦筋想想,顧惜朝可從未見過白愁飛,可能裝得一模一樣嗎?就連你自己,也是将信将疑吧,你還是他最親近的人。"

戚少商盯了他半晌,慢慢道:"我已托人向王小石傳書,假托金風細雨樓有要務,請他務必回來一趟。見了他,謎底總可以拆穿了吧。"

白愁飛正在撥燈芯的手頓在了半空中。他緩緩收回手去,道:"戚樓主對這事還真是費心,連金風細雨樓的那等角色都派出去尋王小石了。王小石游蹤不定,可不是那般好找的。"

戚少商大笑,笑聲爽朗灑脫。"這金風細雨樓我不過是代管,不過是朋友之義。對我而言,意義不大。我連親手所建的連雲寨都被毀了兩次,這世上還有什麽事是我接受不了的。金風細雨樓也算江湖第一樓,不過在我看來,似乎也就今日找王小石派了點用場,平日裏只有我為它操心的,真就沒有它能給我點什麽的。"

白愁飛嘆了口氣,道:"我就不明白,有些人,得到這些就那麽容易,完全就像是從天上掉下來似的。我白愁飛為了這金風細雨樓費盡了心思,最後還是沒得到,險些兒把命送在蘇夢枕跟雷純手裏。"

戚少商眨了眨眼睛,道:"這也是你要殺雷純的理由?"

白愁飛嗤地一笑道:"你以為這女人是省油的燈?看起來是千金小姐,弱不勝衣的模樣,你算什麽,當今的皇上都是她的入幕之賓!"

戚少商閉了嘴,憶起那日在水閣中所看到的趙佚所題之字,心知白愁飛此言不假。白愁飛卻又笑道:"可憐了那狄飛驚對她倒是真心實意,雷純之死對他打擊必然極大。"

戚少商追問道:"你方才不是說可能是狄飛驚殺了她?"

白愁飛搖頭,道:"狄飛驚真心喜歡她,不太可能。這個時機也選得不對,狄飛驚極之精明,不會在這時候動手。他跟雷純日日相處,完美的機會随處可抓。"

戚少商嘆了口氣,這些日子六分半堂對金風細雨樓虎視眈眈,看來雷純之死,也确令一向冷靜的狄飛驚失了常态,說不定哪日就真會有暗箭飛來了。

白愁飛鑒貌觀色,笑道:"戚樓主,這六分半堂若歸我所有,我決不會跟你敵對。"

戚少商失笑,道:"若你是白愁飛,這話我決然不信。想那蘇夢枕王小石都是跟白愁飛結拜的兄弟,白愁飛一樣地對他們趕盡殺絕。若你是顧惜朝,此話我更不信了,顧惜朝有幾時說話是算了數的?"

白愁飛盯着他,笑道:"那麽戚樓主說的話,又是否真的算數?"

戚少商渾身一震。眼前閃過的,是西湖永竺寺畔那塊三生石。仿佛那光滑似鏡面的觸感還留在手中。寧同萬死碎绮翼,不忍雲間兩分張。惜朝,我對不住你。我違了約。

那日崖上,我是應該随你一起跳下去。戚少商唇角閃過一絲苦笑,可是,這般的死法,實在不像我戚少商的作風。我可以為情死,為你闖霹靂堂。紅淚要殺我,我也可以讓她殺。我可以為義死,任何一個兄弟朋友,我都可以為他去拼命。只是......那般的死法,死了我也不甘心。若是在刺殺趙佚時被他殺了,倒也罷了,至少下了黃泉時找你時總可以說我是為了你而死的,你也不會像如今這般對我視若不見了。

戚少商看到白愁飛那滿臉不耐煩想下逐客令的神色,腦門一熱,整個人向他撲了過去,白愁飛真氣不純,不敢運功相抗,戚少商力氣又大,兩個人一同摔到了地上,正是臉對着臉,鼻尖對着鼻尖,彼此都感覺得到對方呼出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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