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戚少商不待他反應過來,便一把死死将他擁住,緊貼着他耳畔,灼熱的氣息直呼在他臉側。他喃喃道:"惜朝,惜朝,我想你,我想你。想得發癡,想得發狂,想得發瘋。白日我可放歌縱酒,我可豪情蓋天,夜來人靜時,我卻寧願與你魂魄相會。"

白愁飛一時怔住,本來怒容滿面,卻一時沉靜下來。戚少商聲音中的痛楚令他的聲音都在顫抖,戚少商本是鐵铮铮的漢子,如今卻這般痛楚絕望,那是令人心都為之戰栗的絕望。

"惜朝,那夜我夢見你了。"

白愁飛沉默良久,道:"你夢見了什麽?"

戚少商把頭埋在他頸側,低低道:"我夢見你站在那蓮池之側,看着我,對着我笑。你笑得很清亮,很幹淨,你的眼睛也很亮,亮得就像是天上的星星。你就像池中青蓮,在霧一般的月光下,仿佛有層薄霧在你身邊缭繞。"

白愁飛笑了一笑,道:"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你見到的,只是個幽冥回來的鬼魂吧。因為思念你,而回來的鬼魂。"

戚少商搖頭,他觸到的是柔軟的微卷的發絲。拂動他的肌膚。一個個回憶又掠過心頭,讓他的心痛楚得像要炸開。"我寧可他對我仇恨至死不滅,化為厲鬼來尋我,糾纏我不放也好,索我的命也罷!只別把我孤零零地在這深淵裏,讓我找不到你!上窮碧落下黃泉,陰世渺渺,我該何處去找,何處去尋?"

低頭端詳那張無時無刻不在夢裏出現的容顏,戚少商輕聲道:"我那時去抓你,你卻後退,我知道你恨我,不想讓我靠近你。你就像一股輕煙,那夜本來便有薄霧,你在霧中,更是飄飄渺渺。我不知道,是人,還是鬼。我當時只知道,人也好,鬼也罷,我是定然要抓住你不放了。是人,就擁你在懷,永不放手。是鬼,你就把我拉入黃泉吧,我們一起去那奈何橋。只是,不要喝那碗孟婆湯。"

白愁飛直瞪瞪地望着天花板,最後道:"你起來,你認錯人了。"

戚少商恍如未聞,繼續凝視着他的臉,似在對他說,又似在對自己說。"那夜,你空手握住了我的劍,你的血跟我的血混在一起。我知道是我讓你傷了心,才會被懲罰永遠失去你。每夜夢中驚醒時,我都仿佛沉入一個深不見底的深淵......你知道我有多悔,多恨麽?我本以為,悔恨會纏繞我終生,這實是對我最大的懲罰......那夜如霧月下,你如暗香一縷,入我夢中,天明日出之日,又如一縷暗香,消逝于風中。消逝于我夢中。這就是你給我的懲罰麽?那夜夢裏,我願剖出我心讓你原諒,我願以我心血對月起誓,只求你能回我身邊。我當時想,如果這真是一縷魂魄,那就夜夜來入我夢吧,即使是夢也好,總比在記憶中尋覓你的身影來得強。"

白愁飛有些不安地想掀開他,戚少商眼中的熱火讓他煩躁。戚少商卻蠻力不小,死死壓住他不肯放手,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你還記得逆水寒吧?引我們相識的那把劍。如今那把劍便被我沉在園內的蓮池裏。我恨那把劍,它毀了很多東西。太多了。但我也感激那把劍......沒有它,我們或許不會相逢?不過,沒有它,或許我們就會換一個形式相逢?惜朝,每天我無法入眠時,我就會無可抑制地胡思亂想,讓我覺得自己都不是自己了。我弄不清楚晚上這個一心只沉浸在對你的思念中的我,是戚少商,還是白日那個金風細雨樓的樓主是我......而你,終于回來了......"

白愁飛唇角浮起一個冷笑,道:"是麽?我回來了?那是你要找的人麽?戚少商,何苦再自欺欺人?不要說我确實不是你在苦等的人,即使我是,你們也永遠回不到過去了。已經發生的事,你怎麽可能抹煞。已經走到如今,你怎麽可能讓時間倒轉?我再重複一次,我,不,是,顧,惜,朝。"

戚少商悶哼一聲,頭腦中一熱,就低頭想吻下去。白愁飛怒極,也不管是否牽動真氣,一掌向他劈去,已用了十成力,毫不容情。戚少商大驚,只覺臉側如利刃刮過,匆忙間側頭讓開,回了一掌。

白愁飛真氣一動,只覺丹田中如同萬針攢刺,不敢再催動掌力。戚少商見他掌中撤了勁力,順勢把他一推,又壓在他身上。

白愁飛氣得想一掌劈了他,怒道:"戚少商,你怎麽死皮賴臉纏着不放?你這還有點金風細雨樓樓主的風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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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少商道:"我為了我那大俠的名頭,把所愛之人生生葬送。我如今還在乎什麽金風細雨樓樓主的位置?我這次就要抓住你不放!惜朝......"

白愁飛氣得臉色發白,也再不管內傷,兩指向戚少商點去。戚少商是識貨之人,一翻身躍開,道:"這就是白愁飛的成名絕技,驚神指?第一次見識。"

白愁飛道:"若你認為這種功夫能在一年間練成,你就大可以為我是顧惜朝。"

戚少商眉頭一挑,道:"這倒提醒了我,顧惜朝若跟白愁飛一模一樣,保不定兩人之間會有什麽聯系。試問天下哪有此等巧合之事?"

白愁飛已經氣得懶得跟他争辨,出指如風,戚少商見他動了真怒,出手招招殺着,也不敢怠慢。他劍未帶在身邊,只能空手相搏,一時間倒落了下風。

戚少商雖無傷他之心,但白愁飛下手絕未留情,戚少商與他功力相若,也不得不出全力。高手相搏,本來便是生死相拼。

戚少商叫道:"住手!難道你我真要拼個你死我活?"

白愁飛攻得更快,怒道:"你成天對着我說些瘋話,我與其被你逼瘋,不如先把你殺了的好!"

戚少商啼笑皆非,一邊招架一邊想怎麽能讓他住手。忽然房中一暗,燈燭已被打滅,聽到一陣暗器破空之聲傳來,一排細小如牛毛的寒芒透過窗戶,直射了進來!

戚少商跟白愁飛立時住了手,同時揮袖想拂落那排暗器。一拂之下兩人都是大驚變色,那暗器雖細小,但勁力極為強勁,似是機簧發出,以兩大高手一拂之力竟然只是勁頭緩了一緩,其勢未衰,直向兩人襲來!

戚少商跟白愁飛分別躍開,這時第二排,第三排暗器又襲了過來。分上中下三路,勁力更強。戚少商見暗器已到面門,避之不過,把白愁飛一推,自己撲倒在他身上。

戚少商只覺穴道一痛,知道已有暗器入了體內。過了半晌,見再無動靜,勉強起身,撕開衣服察看。暗器中在背上,他也不方便察看,白愁飛嘆了口氣,走到他身後,點燃了燈燭細看。

戚少商見白愁飛沉默不語,問道:"怎麽了?什麽暗器,讓你也說不出話來?"

過了良久,白愁飛的聲音才響起:"沒有暗器。"

戚少商奇道:"明明有暗器入體,怎麽會......"突然臉色一變,也沉默了。半日,緩緩道,"她終于找過來了。"

白愁飛道:"你跟她有仇?"

戚少商道:"沒有,跟她有仇的是你。"

白愁飛道:"我?"

戚少商道:"難道還需要我解釋?"

白愁飛也不再追問,卻道:"這傷情乃是獨門暗器,入血即化,除了她本人,無人可解。"

戚少商嘆了口氣,正要說話,已然支持不住,眼前一黑,暈了過去。最後映入眼簾的是,是白愁飛淡漠的表情,淡漠得跟平日毫無區別。

傷情之毒,便是讓人昏迷,全身機能逐漸停止,漸漸死亡。戚少商功力深厚,如今又是初中劇毒,雖然陷入昏迷,但一直喃喃自語,也不知在說些什麽。

大夫來了替他診脈,白愁飛便走開了些,靠在椅上喝茶。他的眼神,落在灰色的天空裏。清晨的天,竟是灰白的慘淡顏色。

不知過了幾時,楊無邪走過來,道:"你可想知道結果?"

白愁飛笑道:"還能有什麽結果?傷情乃獨門暗器,就算唐門也是無藥可解。你請禦醫來也是一樣,不過是盡人事而已。傷情已然入血而化,還找得到什麽痕跡?難不成把他的血放化?毒是解了,不過人也死了。"

楊無邪盯着他,眼神這次沒有掩藏恨意,道:"你實在是一點沒變。只可笑戚少商聰明一世,卻在你身上栽了筋鬥,還要把自己的命搭上。"

白愁飛微笑道:"那也未必。"

楊無邪本來沮喪之極,此時精神一振,忙問:"你有何法子?"

白愁飛笑笑道:"楊總管對我是虎視眈眈,大有将我除之後快的架勢,我就算想辦法救了戚少商,又有何好處?"

楊無邪噎了一口氣,道:"只要你有辦法救戚少商,看他跟王小石的面子上,我就不計較了便是。"

白愁飛搖頭道:"這算好處?楊總管,你想動我,沒那麽容易。"

楊無邪心急如焚,戚少商若死,這金風細雨樓就算塌了大半,又哪去找這麽一個人才來?道:"好,你說,要怎麽樣你才肯救人?"

白愁飛笑笑,道:"楊總管,你俯耳過來。"

楊無邪遲疑了一下,依言靠近了些,白愁飛一笑,附耳輕聲說了些什麽,只聽得楊無邪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直是驚疑不定。

白愁飛挪後了些,靠在椅子上笑道:"如何?楊總管?"

楊總管沉默了很久,臉色神色慢慢恢複平靜。"好,我答應你。現在要如何做?"

白愁飛道:"楊總管把在宮中的人找出來,替我傳一封信。"

楊無邪一驚,道:"宮中?給誰?"

白愁飛已走到戚少商書案前,磨了墨,提筆寫字。他身子遮住了紙張,楊無邪也看不見他在寫什麽。白愁飛匆匆幾筆寫完,輕輕吹了吹,封好交給楊無邪道:"把這個傳給皇上。"

楊無邪這一驚非同小可,道:"你想做什麽?此事開不得玩笑!"

白愁飛嘆了口氣,道:"楊總管,我白愁飛會拿自己的命開玩笑?"

楊無邪沉吟了一陣,接了過來,道:"好,還有什麽?"

白愁飛道:"我現在要到一個地方,勞你派幾名高手給我。要真正的高手。"

楊無邪見他轉身欲出,忍不住道:"你為何要救戚少商?"

白愁飛笑道:"楊總管這話問笨了,戚少商死了,對我有百害而無一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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