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戚少商驟然感到眼中一陣潮濕,雙臂一緊,感覺到懷中的人似乎僵硬了一下,緊接着又慢慢放松。戚少商觸着他的耳朵,輕聲道:"惜朝。"

"......嗯。"聲音很低,很輕,聽到戚少商耳中卻是如雷鳴。一時間他有千言萬語想說,卻堵塞在喉嚨口,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那就不說罷。

戚少商雙臂使力,将他一推推到地上,顧惜朝吃了一驚,叫了起來:"地上是蛇......"戚少商扳着他的肩就按了下去,啞聲道:"沒關系,你身上搽了那藥,蛇會自行避開的。"

顧惜朝又氣又笑,道:"戚少商!你......"話未落音,整個人已被戚少商按在了潮濕的石地上,那滑膩的青苔的觸感讓他硬生生打了個冷戰,不過只要不是蛇,青苔也就認了。

揚起眉,顧惜朝道:"戚少商,你難道什麽時候都是這般不分時間地點場合的?"

戚少商把頭埋在他肩頭,他的發也散亂,跟顧惜朝的發絲混在一起。只聽他模糊的聲音,自臉下低沉而暗啞地傳來:"惜朝,惜朝。"

嘴唇跟嘴唇終于相觸了。戚少商覺得他的唇很冷,冷得像冰,讓他又再一次--不,是無時無刻都在回憶,都在一點一滴地放在記憶裏咀嚼,把這最悲傷絕望的時刻,竟然是兩人唯一一次沒有空間沒有距離沒有保留的接觸,十指交纏,唇齒相交,抛開那一切的俗世恩仇,不去想那無望的明天。就那樣,沉在最原始的欲望裏。

我們為何把彼此的纏綿總選擇在這樣的地方......那一次,聽得見朔風烈烈的聲音,聽得見肢體交纏間我們濃重的喘息聲,潤濕了發絲,也潤濕了我們的眼。

吻細膩地一寸寸在冰冷的臉頰上碾過,戚少商低低地在他耳邊道:"你現在,還冷嗎?"

顧惜朝伸出手,在他發間慢慢拂過。"又熱,又冷。"

火折子燃盡了,熄了。戚少商埋下頭,一點一滴地細品着那唇的味道。那究竟是火熱還是冰冷,戚少商自己也分不清了。只知道,就這樣沉淪了,管這裏是不是十八層地獄,都先讓我的身體先遂了我的心罷。

耳邊那毒蛇蠕動的嘶嘶聲,我就當它是悅耳的絲竹聲。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這裏太黑,太暗,什麽也看不清,包括你的容顏,你的眼睛,你的一切。手指觸在那冰冷的肌膚上時,戚少商依稀可感到那如玉般的觸感。

我真已記不清,那夜在大帳裏,冷月凄迷之下,擁抱你時的觸感。那時是那般的癫狂,讓我瘋狂。恨不得把你揉碎在我身體裏,卻終究辦不到,只是揉亂了你的發,在你身上一點一滴地留在印記。

我終究是撒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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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少商忽然覺得一陣劇痛,顧惜朝一口咬在他頸側,直咬得鮮血迸流。戚少商大痛之下直覺地想推開他,卻終究是強忍住了,反而把他擁得更緊。

"是我對不起你。你殺了我,我也心甘情願。"

那人緊咬在自己頸側的齒,慢慢松開,繼而,是一聲低嘆。幽長,而綿邈。回蕩在洞壁裏,一聲又一聲地作響。

顧惜朝摸索着去點火折子,卻把戚少商一把打落了。顧惜朝又氣又笑,道:"戚少商,你又想怎麽樣?"

戚少商把他硬拉回自己懷中,道:"別動,就這樣。就一會。"

顧惜朝微蹙了眉頭,道:"時候不對,場合也不對。"心中卻想的是,剛才的事情更是荒唐。旁邊蛇的嘶嘶聲依然聽得他頭皮發麻,完全不敢想像方才居然在這等情況下......不禁紅了臉,好在是黑暗裏,戚少商也看不見他的表情。

"還留在這裏幹什麽?走吧。"

戚少商道:"你為什麽一直不承認?一直騙我?"

顧惜朝淡淡一笑,道:"我騙了你什麽?我又承認了什麽?戚少商,你可真會死鑽牛角尖/"

戚少商這時才算把火折子晃亮了,借着火光懷疑地打量他的臉。顧惜朝發絲淩亂地覆在肩上,衣襟也是半開,臉上帶了個半嘲谑半冷然的笑意。

戚少商放柔了聲音,道:"是我的錯。"攥了他的手,道:"告訴我,當日你跌落山崖是怎麽......"

顧惜朝臉上變色,甩開他的手,道:"好啊,戚少商,轉過頭來你又開始懷疑我究竟是還是不是顧惜朝了?既然如此你為何要死要活地逼我承認?"

戚少商正想說話,顧惜朝逼視他,堵了他下半截話道:"其實你一直心裏認為我是白愁飛,只是希望我是顧惜朝,對不對?"

戚少商心中劇震,知道自己此若露了一絲疑慮,眼前的人就真的會永遠失去了。

顧惜朝瞪着他,道:"從此以後,不要再問我類似的問題。不要再跟我提以前。我什麽都不記得,也什麽都不願想起來。"

戚少商更痛,道:"是我傷了你......"

顧惜朝起身掩了衣襟,道:"我說過,不要再說了。我也不想聽。這段時日已來聽你翻來覆去在我耳邊說從前的事,我已聽得膩煩了。"

望了望頂上那個破洞,顧惜朝伸手一掌擊在那平臺之上,将那石臺平推出丈餘,停在他們摔下來的那個洞口之下,顧惜朝一躍上了那石臺,他本來僅着了中衣,伸手把外衣撕開,擰成一條,往上一抛搭在洞口一處突起上,伸力一躍而起,人已翻上了上一層。

戚少商注意看他,眼中忽然閃現出了一絲很怪異的神情。見顧惜朝上去之後沒有動靜,倒是那根繩索還垂在那裏,伸手握住,也躍了上去。借着火光,兩人走出了洞。

顧惜朝着了件白色中衣站在那裏,這時天色已大亮,他臉色極蒼白,在陽光下更是毫無血色,嘴唇的顏色都是淡得無色。如玉的脖頸裸在日光之下,上面紅印青印一覽無遺,他面無表情,倒是戚少商看到了都有些不好意思。

戚少商走近他,伸手想替他掩好領口,顧惜朝皺了眉退了一步,戚少商的手僵在半空,擡了眼凝視顧惜朝。顧惜朝止住了步,也沒再躲閃。

戚少商替他拉好衣襟,道:"怎麽了?你難道還不願意讓我觸到你?"

顧惜朝冷笑了一聲,道:"戚大樓主夜夜不歸,也不知道到那裏風流快活去了。現在還非難我,你這不是太可笑了?"

翻身要上馬,戚少商拉住他,道:"你要上哪去?"

顧惜朝甩開他的手,道:"那不關你的事。"

戚少商苦笑道:"你究竟要我怎麽做?"

顧惜朝轉了頭像在打量怪物似地看他,冷笑道:"你做什麽關我什麽事?你在江湖上呼風喚雨,好不得意,你只管回你的金風細雨樓當你的樓主,我也只管去興風作浪,以後再遇上,再拼個你死我活,不好?"

戚少商又盯了他臉看了半日,看他眉梢挑出的怒,眼中暈染的火。發絲淩亂地卷曲在肩頭,越襯得發絲越黑,脖頸越白。衣襟遮掩下微露的一點紅色,讓戚少商不由得直了眼睛去看。顧惜朝更怒,一掌揮了過去,怒道:"戚少商!"

戚少商甩了甩頭,想把所有紛亂的思緒一齊甩掉,把所有的不安和疑慮也一起抛開。"我們走吧,想到哪裏就到哪裏。記得我們說的桃花源麽?我聽說,這世上真有一個地方,有杜鵑醉魚,我們到那裏,看杜鵑花飄在湖裏,醉了的魚浮在水面上。"

顧惜朝瞪了眼睛看他,道:"你說什麽?"

戚少商的眼神又像是在做夢,緩緩地道:"現在正是杜鵑花開的時節了。到那裏,是最好不過了。聽說那湖水是碧綠的,清晨時湖上就會有一層煙霧籠罩在上面。粉色白色的杜鵑花瓣就飄在湖上,魚吃了就會醉倒,浮在水面上。"

顧惜朝臉上又似笑,又似怒,道:"戚少商,你這些是從哪裏聽來的?神話故事麽?"

戚少商微笑道:"是真的。那裏就是傳說中的桃花源,至少傳說中是如此......"突然去握他的手,柔聲道,"我們去看看,好麽?"

顧惜朝怔住,眼中浮現出一種無法形容的神色。繼而笑道:"你就放得下那金風細雨樓了?"

戚少商又盯了他看,道:"我說了那不是我的東西。是王小石的,我只是替他代管。反正我也中了毒,大概也活不長了,你就......"

顧惜朝似笑非笑地道:"戚少商,你那麽爽快地把解藥給了我,怕是還留有什麽後路吧?"

戚少商微有怒氣湧上,沉聲道:"不論有與沒有,你當真認為我會對這解藥有所吝惜?你也忒小看我了。"

顧惜朝笑而不語,隔了許久方道:"不知道那傳說中的杜鵑醉魚在哪裏?"

戚少商嘿了一聲道:"這麽快便抓到我話裏的苗頭了,不愧是你。沒錯,是在蜀中唐門那附近。"

又道,"雷純之事,六分半堂不會輕易罷手,我及早了結,先去想辦法解了毒再說。傷情厲害,再發作一次,哪怕是大羅神仙也救不轉了。"

見顧惜朝還站在那裏,似嗔又似笑的表情,心中一動,道:"雷純之事,你究竟知道什麽?畢竟那日你在場。她......究竟是不是你殺的?"

顧惜朝上了馬,悠悠然地朝山下而去,道:"是我殺的,又如何呢?你準備把我交給六分半堂呢,還是交給皇上?可以,随你啊。"

戚少商望着他的背影,在山洞中呆了幾個時辰,也弄得髒了,偏在他身上還是灑脫随意,陽光射在他身上,讓戚少商一時有些睜不開眼睛。

兩人就并肩而行,戚少商每次欲言又止,都被他一個冷冰冰地眼神堵了回去。戚少商真想問他一句,剛才在山洞時你的火熱勁兒哪裏去了,想想後果,又閉上了嘴。

到了金風細雨樓不遠處,戚少商定了睛看,卻見楊無邪站在那裏,戚少商心中一沉,跳下馬道:"楊總管,什麽事?"

楊無邪瞟了一眼顧惜朝,眼光停在他脖頸之處,又收了回來。"王樓主回來了。"

戚少商一怔,繼而大喜道:"回來得倒真是時候!"轉了頭看顧惜朝,正要說話卻驟然住了口,只見顧惜朝刷地變了臉色,眼中一絲冷光稍瞬即逝,卻近乎于殺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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