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戚少商手一緊,把他按在懷中,白愁飛想掙開,卻被戚少商一把擁緊,渾身一軟,知道毒性劇烈,已掙紮不了。

戚少商将嘴唇湊到他脖子上,用力吮吸那細小的傷口。半晌,戚少商吐出口裏的黑血,道:"我知道這毒必是奇毒,但做了總比沒做好。"

白愁飛已渾身無力,發作不出,苦笑道:"既然都沒用,不如不做好了。"

戚少商扶起他,道:"走。"

白愁飛只覺五內如焚,仿佛五髒六腑都在燃燒似的,勉強開口道:"到哪去?"

戚少商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這洞內以五毒守護,必然藏了珍稀之物,我就不相信今日尋不出來。反正你我的命都懸于一線,哪怕前面是龍潭虎穴我也闖了。"只覺得白愁飛身上熱得燙人,伸手在他額上碰了一碰,只覺如同火燒,大驚道:"你怎麽樣了?"

白愁飛低聲道:"沒事。只是......"

戚少商追問道:"怎麽?"

白愁飛苦笑,道:"沒事,只是熱。"

戚少商擡起手,輕輕覆在他額上。他的手卻很冷,讓白愁飛有一瞬間的清涼的感覺,緊接着那只手也染上了暖意。

"你怕死嗎?"

白愁飛詫異地擡了眼睛看他,道:"為什麽這麽問?誰不怕,難道你不怕?"

戚少商笑道:"怕,不過看是為了什麽去死。有很多東西比死來得重要的。你......唉,你永遠不會懂吧。"

走到下一層,白愁飛驟然打了個寒噤。冷,徹骨的冷,到了骨子裏的冷。戚少商擎起火折子,一瞬間也不由得目瞪口呆。

竟然是一個冰窟。四壁晶瑩透亮,映着火光,一圈圈的彩光映得人一時有些睜不開眼睛。不過除了滿洞的冰以外,也是一無所有。

戚少商也猛然打了個寒噤,轉頭望去,卻發現角落裏還有柴禾,此時也來不及想這地方為何會有柴禾,順手點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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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愁飛本來體內如同火焚,一走入這冰窟,卻又寒氣襲體,臉色時紅時白。戚少商拖了他在火邊,道:"這樣總要好些。"

見白愁飛已閉了眼睛自行運功,戚少商怔怔凝視那跳動的火苗,意識又模模糊糊地飄到了連雲寨頂的那個夜晚。

那一夜的烈酒朔風,你氤氲如酒的眸子與笑,你火熱得讓我顫抖的肌膚和嘴唇,還有那畢剝一聲熄滅的火焰。

那落日夕照,映了那滿天飛雪,那時揉碎了人心的凄豔,像你最後對我那一笑。笑得淡淡,淡淡得就像那拂過臉頰的風,像落日時的一抹殘霞,像雪飄落在手心裏又溶化無痕。

以為那夕照之下的廣陵散便是絕響,未料竟在象鼻塔底再度聞得琴聲。琴聲如潮,潮聲如雷,素聞五步之外不聞琴音細微之處,這琴音以內勁送出傳入自己耳中,把自己的心,都像是一并震碎了,碎得拾都拾不起來了。

那一夜我也醉了。

醒來你卻要打碎我的夢。

如今這張臉就在自己眼前,那發絲柔軟地拂在耳際,也拂動了我的心。就是你啊,惜朝。

"似乎這裏也什麽都沒有。看來,我們也得死心了。"

白愁飛強忍了那冷熱交替的感覺,咬牙道:"死心?我是這麽容易死心的人?"

戚少商伸了手,觸了他的臉,道:"這時候,你還不承認?你還記得麽,你說過,人死了,便什麽都沒有了。所以你一直硬撐着也要活下去,不是麽?"

白愁飛盯着他,道:"你為什麽一直那麽肯定我是顧惜朝?"

戚少商道:"也許就因為我相信吧。"

白愁飛冷笑道:"就這樣?"

戚少商道:"是,就這麽簡單。沒理由,沒原因。只是你一直把我耍得團團轉,讓我也迷惑了。"

白愁飛側頭,火光映了冰,又映了他的臉,那光華就在五彩的冰光裏閃爍,給他的臉也蒙上了一層晶瑩的光彩,眼睛裏如同有層黑晶的霧在閃亮。

"在想什麽?"

白愁飛微笑道:"沒有,只是,戚少商,你不是一直都活在夢裏嗎?死人能複活嗎?碎了的心能補嗎?選擇過的,能後悔嗎?"

戚少商正要回答,忽然感到身下冰塊一陣咯吱咯吱的響動,低頭一看,不知何時那冰塊竟已被火熔化,整塊陷落,露出下面一個黑黝黝的大洞。

只聽咯咯之聲直響,整個冰窖的地面全部脫落,冰的碎塊砰砰地向下墜去,聽聲響倒不是很深,且是實地。

電光火石一瞬間,戚少商已經知道,這柴禾燒火,必然是引動了什麽機關,才會導致整個冰面一起塌落。而這裏所養的毒物,也盡皆是至寒之毒,讓中了毒的人,會生火取暖。這冰窖四壁盡是滑不溜手的冰壁,毫無可以着手之處,戚少商拔劍運勁刺入冰壁,铮地一聲,長劍竟然彈了出來,戚少商大驚,他手中之劍"癡"雖及不上湛盧那等上古名劍,但也是江湖上有名的好劍,削金斷玉,竟然刺不進這冰壁?這究竟是什麽東西?

就這一剎那,身下已毫無可着力之處,兩個人就一起向下摔落。戚少商一瞬間覺得自己仿佛真是在向幽冥墜落,只覺得嗖嗖的風聲在耳邊拂過,眼前越來越黑,越來越暗,最終伸手不見五指。

戚少商腳還未落到實處,便聽到輕微的嘶嘶的聲音,暗叫不好,揮掌一掌拂去,掌風到處,聽到風聲,知道有什麽自身邊被震飛了出去。只聽铮地一聲清響,一道月華劃出,跟着有血光閃動,戚少商借着湛盧的冷光看得分明,是一條條被削成數截的蛇身。

戚少商已點燃了火折子,低頭一看,不由得倒抽一口涼氣。剛才聽到那嘶嘶之聲,便是地下蠕動的無數條蛇發出來的,一條條昂首吐信,再一擡頭,四壁也爬滿了蜘蛛,毒蠍,蜈蚣之類,惡臭撲鼻,令人欲嘔。

當中有一平臺,一只五色斑斓的蠍子之旁,有一只黑色的玉匣。戚少商跟白愁飛的眼光都齊齊地投在那黑玉匣之上。

戚少商道:"我們大概是找到了。"回頭一顧,見白愁飛嘴唇發紫,顯然在強忍寒意,也不言語,接了他的劍,揮劍把身旁那些蠢蠢欲動的毒蛇斬斷,大踏步地走向那石臺之前,伸手欲抓。

白愁飛道:"小心機關。"

戚少商道:"五毒環伺,三層天地,這裏若真再有機關,防也是防不了的。"一劍把那蠍子砍成兩半,一伸手把那玉匣抓了起來。

一瞬間兩個人都屏了息,已經作好了等待天崩地裂的準備,洞窟裏卻是毫無響動,只有那細微的嘶嘶之聲,不絕于耳。

戚少商抛出玉匣,在半空時,長劍甩出,使了個巧勁,旋開了盒蓋,又順手一掌拍去,玉匣倒過來,落了兩個個小小玉瓶出來。戚少商将玉瓶跟劍一同接住,只見一個紅玉,一個白玉,卻沒有注明用途。

戚少商打開那個紅玉小瓶,一股奇香傳出,頃刻間那群蛇都為之一滞,看來是對付這批毒物的香氣。

又拔開另外一個,裏面是一顆綠色的藥丸,聞在鼻端,依稀有淡淡香氣,那是戚少商早已熟悉的香味,療愁。

戚少商把那粒綠色藥丸攤在掌心裏,道:"看樣子,此藥珍奇,只有一顆。"

白愁飛的臉色如同那冰窖的薄冰,純白晶瑩,讓戚少商看了心裏一陣陣地揪。"那還真是僧多粥少,分也分不均哪。"

見白愁飛皺了眉頭看身旁的蛇群,有幾條已經觸到了他衣角,戚少商揮了劍斬開,擎了那紅色玉瓶給他道:"沒辦法,這地方也不好找出口,恐怕還得呆一會,這裏面毒物太多,把這藥搽身上這些毒物就不會靠近了。"

白愁飛臉色本白得毫無血色,這時卻騰地漲紅了臉,戚少商見他眼中帶了怒氣,忙道:"你難不成準備一直把這裏面的蛇啊蠍子的砍下去?一個疏神再被咬一口,那怎麽辦?"

白愁飛瞪了他一眼,劈手奪過他手中的火折子,扔在地上踩滅,頓時洞中一片漆黑。只聽得衣襟沙沙作響的聲音,半晌又歸于寂靜。

白愁飛摸索着拾起火折,重新點亮,卻在亮的一瞬被戚少商打落在地。忽覺唇齒間一涼,一個清涼的東西被送入了口中,戚少商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難道你真會以為我貪圖這解藥?會跟你去争?"

火折子落在地上,光很暗,但還是依稀看得清兩人的容顏。白愁飛望着他,眼神很奇特,似在回憶,又似在追尋。那黑如點漆的眸子裏,有點什麽東西,讓戚少商看不透,也看不清。他也不想看,不想猜。只感覺到,抱住他,懷中的人在發抖。不知道是因為冷,還是因為自己的擁抱。

已經不想了。只想要擁抱。還想那麽多做什麽,就是因為自己想得太多,在意得太多,才知道後悔。

終生所有,只願換一剎那陰陽的交流。如今人在臂彎中,怎麽可能再放手。

"惜朝,惜朝,惜朝......"低低的聲音,如耳語,如夢呓,催眠般地一直一直在白愁飛耳邊回響。一直像咒語般不停地在他耳邊回響,一聲聲,一聲聲,痛楚,悲哀,絕望,期待,求懇......一切一切,都在耳語般的低喚中。

白愁飛長嘆一聲,伸出手,觸在戚少商面上。自己的手很冷,戚少商的臉卻很熱,熱到可以把人灼傷的地步。

"旗亭一夜,永生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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