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楊無邪站在薄霧之中,他的臉也在霧中,看不清表情。
"楊大總管在等我?"
楊無邪道:"不錯。"
白愁飛彎了腰去看身邊一株帶了露的朝顏,笑道:"楊總管好閑心。"
楊無邪道:"戚少商已醒了。"
白愁飛一震,在輕觸那嬌嫩花瓣的手指也頓住了。慢慢道;"已醒了?"
楊無邪盯着他,道:"你是高興呢,還是失望?"
白愁飛笑了笑,不答卻反問道:"想來也解不了傷情之毒吧?反而更會加重?"
楊無邪道:"不錯,請了唐門的高手替他治傷,雖然解不了毒,但至少把人弄醒了。戚少商自己出馬尋解藥,會比我們強得多。"
白愁飛笑道:"那敢情好,楊大總管此時不去跟戚樓主計議如何取解藥,還在這裏跟我蘑菇什麽?"
楊無邪嘆了口氣,道:"你也中了毒,是不是?"
白愁飛一怔,随即冷笑道:"想來也是那唐門高手告訴你的?戚少商也知道了?"
楊無邪哼了一聲,道:"我倒真不想讓他知道。不管你是顧惜朝還是白愁飛,死了都比活着好。"
白愁飛卻也不怒,笑道:"楊總管什麽時候這麽毒的嘴了?
楊無邪也笑道:"你難道不知道我一向牙尖嘴利麽?"
白愁飛淡淡一笑,道:"楊總管能言善辨,滴水不漏,但又幾時像如今這般口不饒人。唉,看來楊總管對我是恨得切骨啊,以後我怕晚上睡覺都要小心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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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無邪冷冷道:"那還要看你活不活得到明天。"
白愁飛仰頭看天,卻只見那發白的蒼灰色。"那也好,就拖着你們戚樓主一起陪葬吧,黃泉路上也好有個伴,倒也不虧了。"
楊無邪氣得臉色發青,轉身便走,白愁飛笑了笑跟了上去,道:"楊總管何必惱,我還不想死呢。"
戚少商緩緩睜開眼來,道:"我做了個夢。"
白愁飛負手站在軒窗之前,朝霞鋪灑在他身上,有淡淡的華彩。一縷薄薄笑意,浮現在他臉上。"什麽夢。"
戚少商慢慢道:"我們在酒樓上飲酒。外面的荷花開了。我嗅到蓮花的清香了。可是,當我們酒喝完的時候,荷花也凋了。"
"有很多荷花?"
戚少商眼中露出一絲做夢般的神情,道:"是的,萬頃蓮葉,亭亭如蓋。白蓮清雅,如美人出浴。月夜波光,像夢。"
白愁飛凝視他,雙目如星。"這時候的戚少商,倒真的是像在做夢。這就是失去所愛之人的感覺嗎?"
戚少商沉吟了一下,像做夢的笑容浮在了他輪廓分明的臉上。"當你失去時,天還是天,卻已不是你熟悉的天。什麽都一樣,只有他不在了,這個天地也不是我所熟悉的那個天地了。"
白愁飛轉動着眼珠子,戚少商微微苦笑,端起案上那只空的茶杯,傾過來。
"就是這樣。空的。什麽都沒有。"
白愁飛道:"你仍舊過得很好。你仍舊有你自己的生活方式。"
戚少商又笑了。"你當真不明白?"他笑容慘淡得讓人心酸,這樣的表情實在不适合出現在一個鐵铮铮的漢子身上。他一松手,那只青瓷的茶杯跌到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摔碎了,總有點碎片還存在吧。戚少商總不能去學世俗人等,去尋死覓活吧。何況......他根本已心冷如灰,若在黃泉路上相遇,他會毫不遲疑地喝了那碗孟婆湯的。"
忽然側耳聽到房門外有腳步聲,戚少商半支起身,叫道:"楊總管。"雖然仍然中氣不足,但臉上已有了血色,一雙眼睛在燈下也有了光彩。
楊無邪應聲進來,戚少商道:"楊總管,有何發現?"
楊無邪把一張圖鋪在案上,道:"樓主請看。"
白愁飛也湊了過去,見圖上曲曲彎彎地畫了些山水,皺了眉道:"這是何處?"
楊無邪道:"這便是那位娘娘常去的地方。是個山洞,進去的人好像還沒有活着走出來的。旁邊住的鄉人說,裏面盡是毒蛇,蜈蚣,蜘蛛,無一不是劇毒之物,沒人敢踏入。也不知這位娘娘在裏面藏了什麽,用了五毒來護着。"
戚少商仔細看那圖,笑道:"這娘娘也好生細心,将解藥藏在深山裏還不算,還要五毒來守?就算療愁是天下至毒,她也犯不着如此小心謹慎罷?"
一面卷起了圖,戚少商笑道:"事不宜遲,我這就去。"
楊無邪一驚,道:"戚少商準備親自前往?"
戚少商笑道:"我的命還懸在那呢,我不親自去,還能如何?不要說五毒,十毒,一百毒也得闖闖。只是那娘娘可千萬別正好撞上了,我可不想跟貴妃娘娘去拼命。"
白愁飛本來倦怠地坐在燈影裏,此時低聲說了一句道:"她死了。"
戚少商陡然回頭,聲音微變地道:"你殺的?"
白愁飛冷笑道:"為何戚樓主一問就說是我殺的?笑話,她是貴妃娘娘,千金之軀,我為何要殺她?我就不怕皇上還找我的麻煩?"
戚少商閉了嘴,忽然走到他身前,拉起他衣袖便走。白愁飛奪手道:"又怎麽了?"
戚少商道:"想活命,就跟我一起去。不管你是白愁飛還是顧惜朝,你既然活過來了,難道就甘心這樣等死?"
兩人站在那山洞之前,四周野藤叢生,滿是荊棘,白愁飛皺了眉頭,不言語。戚少商瞅了他一眼道:"怎麽?"
白愁飛道:"實在不像常有人來的地方。楚憐雲貴為皇妃,難不成天天跑這鬼地方。"
戚少商蹙了眉,揮劍砍斷了洞口的荊棘,晃亮了火折子,道:"走吧,反正這位娘娘也死了,又不能到宮裏去要解藥,也只有這裏了。什麽龍潭虎穴沒闖過,還怕這小小一個山洞不成?"
白愁飛瞪他一眼,道:"為什麽不能到宮裏?"
戚少商也瞪了他一眼,眼神很是奇怪,道:"你覺得能嗎?"
兩人一時間僵在那裏,最後戚少商舉了步進去。才行幾步,就覺得一股濃烈的腥臭之氣撲面而來,嗆得人頭暈欲嘔。
白愁飛只覺得腳下踩着什麽東西是軟綿綿的,像是有血有肉的東西,低下頭借着火折子的光一看,一陣惡心,險些嘔了出來。
只見腳下全部是蝙蝠的屍體,重重疊疊,密密麻麻。就像是無數枯葉鋪在地面上,一踩上去就是軟軟粘粘的感覺,讓兩人都不禁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白愁飛強忍住惡心的感覺,擡起頭向前看去,只見是一條黑黝黝的暗道,深不見裏。忍不住冷笑道:"這位娘娘究竟是何方神聖,常常到這等地方來,也虧她受得了。"
戚少商有些詫異地道:"唐門擅使暗器沒錯,擅用毒也沒錯,但這娘娘似乎也太過了些,倒像是有些邪教了。聽說她是嫁入唐門的,不知道究竟有何等來歷。"
白愁飛微一思索,道:"聽她說話,不像是中原口音。有些軟,有些糯......"說到這裏卻停了下來,皺眉不語。
戚少商已向那暗道口走去,道:"先不管那些了,進去再說。"
那條暗道卻是蜿蜒向下的,似乎是個天然的暗道。曲曲彎彎地走了一陣,兩人都覺得心裏發毛,不知道究竟會走到何處。感覺就像是一步一步地在向幽冥黃泉走去。
白愁飛手中的火折子燃盡了,白愁飛順手抛在了地下。突然間戚少商手中的火折子也滅了,戚少商忽然反手去抓白愁飛的手腕。白愁飛一驚,直覺地想掙脫,戚少商低聲叫道:"惜朝,如果我們就死在這裏,你都還不肯承認?"
見白愁飛不言語,戚少商的聲音又在暗道裏回響,很空洞。"你知道我這樣走着走着,有什麽感覺嗎?"
白愁飛的聲音,雖然就在他咫尺之間,卻感覺很飄渺,像風中的燈焰,忽明,忽昧。"像走入黃泉。"
"那麽你還記得嗎,我曾對你說過,我們走到黃泉的時候,不要喝那碗孟婆湯?"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一片寂靜。寂靜到戚少商若非還緊握着他的手碗,就會懷疑這偌大的山洞裏只有自己一個人的地步。
"寧可萬死碎绮翼,不忍雲間兩分張。惜朝,我們究竟誰違了約?我還記得你說過,旗亭一夜,永生難忘。你,卻忘了。"
白愁飛推開他,一言不發地向前走去。本來山洞裏便是黑暗一片,他手中已無火折,一撞便撞到了洞壁上,只聽得吃痛地低呼一聲,又不再有聲音了。
戚少商循了聲音而去,将他按在洞壁上,低聲道:"惜朝,不要再等到死時來後悔了。我知道你不會原諒我,但你,至少不要再騙我下去。我真的會瘋的。日日夜夜看着你,能觸到你,卻又不是你。就像天上一輪月,映在水裏,怎樣也撈不起來。反正一碰,就把原來那個月的影子也一起弄碎了。"
白愁飛的聲音,終于響了起來,卻是冷如寒月:"你瘋就瘋,與我何幹。戚少商,我叫你放開我,這時候我不想跟你動手,你最好有點節制。"
戚少商雙手一緊,卻更牢牢把他雙腕按在洞壁上,道:"我也不想跟你動手。要真比試,恐怕你還不是我的對手。"
白愁飛忽然低呼一聲,手腕一翻,戚少商只覺一股大力彈來,不願跟他硬碰硬,當即撤了手。
只聽白愁飛的聲音響起,竟頗有痛楚之意,怒道:"點火!"
戚少商大驚,摸出火折子晃亮,只見白愁飛正伸手按在頸側,戚少商一把掰開他的手,只見白皙肌膚上,有一點紅點,有血絲滲出,血卻已經變成了黑色。
兩人慢慢擡頭,只見洞壁上竟然爬滿了蜘蛛,蜈蚣之類,個個色彩斑斓,都是少見的毒物。竟然也分辨不出,剛剛傷了白愁飛的是哪一種。
白愁飛怒極,最後卻惱得也發作不出來了,苦笑道:"戚少商啊戚少商,你真是我的黴星。跟你在一起,我算是倒黴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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