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楚憐雲正要把那杯酒傾入白愁飛口中,忽然右手肘彎一麻,叮地一聲,金杯落在地上。她回頭,眼中平添了懼意。

趙佚臉色發青地瞪着她,楚憐雲與他相處日久,趙佚一向深藏不露,也極少見他這等表情,顯然已是怒極。楚憐雲也看得一陣心寒,不由自主地退了幾步,直退到欄杆之前。

趙佚冷笑道:"雲兒,你也未免逼我太甚了。你也要來挑戰我的底限,是麽?你要逼我殺你,對麽?"

楚憐雲胸中一股怨氣湧上,厲聲道:"皇上,你真的連我都想殺?"

趙佚冷然道:"我想殺你,你現在還能好端端地站在這裏?"

楚憐雲咬了咬唇,道:"沒想到連療愁都毒不倒你了。"

趙佚淡淡道:"我卻沒想到,我連你都得防着。本來世上最信任的人,卻到了如今這地步,雲兒,你認為值嗎?我對你如何,你心中自知,你何必非要做這等傻事,這争得出個孰是孰非嗎?"

楚憐雲眉端驟然堆上了說不出的傷痛絕望,凄然道:"皇上,你再對我好,你終究不能懂我的想法。"

趙佚嘆了口氣,道:"不管怎麽樣,你在我心中的地位是絕不會變的,你何苦來?把我們之間的情感和信任都毀了,以後你我還要如何相處?"

楚憐雲望了白愁飛一眼,他眼看着趙佚跟楚憐雲對答,臉上淡淡的一無表情。眼神也轉開了,似對眼前的一切全不關心。

楚憐雲咬了牙,幾乎咬碎一口銀牙。恨死了他這般雲淡風清的模樣,雖然明知他不能為此負責,但若非沒有他存在,自己跟趙佚又如何會弄到今日這等境地?

她突然笑了,笑得卻有幾分嬌媚。與剛才怨毒的表情全不相同。"即使我不害你,你一樣地活不過三天。"

白愁飛詫異地擡了眼睛看她,道:"娘娘下毒功夫出神入化,又在我身上下了什麽毒?"

楚憐雲笑道;"你以為皇上真有那般好心,肯救那戚少商?"

白愁飛變了臉色,不再言語,只聽她說下去。

楚憐雲笑道:"你碰了那療愁的花瓣,那就是毒啊。皇上十年來跟我在一起,對這毒倒是适應了。那是解戚少商之毒的沒錯,但同時也給他帶來了別的毒。所以,他才會變成如今這等模樣。而你......也碰了那花,療愁的枝葉若非煉制,便也只是尋常枝葉,唯有此花,一碰便是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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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愁飛怒極,卻反而笑了,道:"皇上,真是不錯的局。"

趙佚淡淡道:"若非你以了顧惜朝的模樣出現,讓我再次動了心,一瞬間我也失了神,恍惚間以為我還可以找得回心中那抹影子,我定然會當場捏碎了那花瓣。算來你身上的毒發作時間便是淩晨之時,你終究會來求我的--若你不想死的話。沒想到憐雲卻從中作梗,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我太高估她了,女人總歸是有嫉妒心的。她的忍耐,也到盡頭了。"

趙佚側頭凝視白愁飛,那眼神猶如那滿湖的水,深澈幽暗,不見底。只是有輕微的波紋,随風在動。一瞬間白愁飛有種無所遁形的感覺,讓他的心都發了顫。那眼神就是如一湖水,直要将人淹沒的感覺。似灼熱要把人灼成灰,又似冰冷要冷透了人的心。

趙佚回過頭,看那滿池的碧色蓮葉,看那在夜色下绀碧的湖水。只沒了那朵朵清蓮,讓白愁飛幾疑剛才所視的是幻覺。

也罷,本來也是幻夢之空花。

"剛才我說,我要你選擇,是否救戚少商。即使你是顧惜朝,你也不一定會救。如今,是為了你自己的性命,你自己選擇吧。"

白愁飛氣得渾身發顫,最後卻狂笑了起來。楚憐雲好生詫異,忍不住道:"你笑什麽?"

白愁飛笑聲漸漸停止,道:"我笑他癡心妄想,妄想得不到自己所要的。即使身為帝王,感情的事怎麽可能勉強。戚少商如是,皇上亦不例外。顧惜朝泉下有知,這兩人在他有生之日不知珍惜,只知傷害,此刻卻是悔恨終生,以致死鑽了牛角尖,他該是好笑吧?這也算是種報複吧?"盯了趙佚,道,"皇上,你是一副穩超勝券的模樣,您卻忘了,這世上,唯有一樣東西,那便是您不能勉強的,那就是感情。所以,很可笑。"

趙佚緩緩起身,走到他面前,俯視他。白愁飛無法動彈,卻見趙佚的眼神落在自己面上,那眼神,仿佛真想把自己的心挖出來看看,是什麽樣子的。

趙佚的手指很冷,冷得像冰,輕輕地撫在他眼睑上。白愁飛渾身不由自主地一跳,閉上了眼睛。"這一次,我非要勉強。我決不相信,這世上會有我得不到的東西。"

白愁飛咬牙道:"不可能。"

趙佚的手緩緩往下移,移到他脖子上那五個淤青的指印時,忽然手下一重,直掐住了他脖子。"那麽,我就兌現當初對顧惜朝說的話。把你的心,血淋淋地挖出來,握在我手中,用我的溫度來保持它的熱度。若你不願對我微笑,我就在你對別人笑的時候,把你的頭砍下來,用我的嘴唇你保持你的溫度。"

趙佚說得輕描淡寫,白愁飛這次卻是生生地打了個寒噤,直冷到了心裏去。趙佚五指漸漸收緊,白愁飛只覺得呼吸越發困難。忽然趙佚撒了手,道:"自己決定吧。我給你選擇的權利,生,和死。我把顧惜朝推入了黃泉路,如今我給你選擇的權利。"

白愁飛一時說不出話來,他實在無話可說。

只聽見亭上紗缦在風中拂動的聲音,還有三人的衣襟被風吹動的聲音。

忽然清脆的利器出鞘的聲音,只見楚憐雲橫刀在頸,道:"皇上,看來是把我當作個死人了。今日若你執意如此,憐雲也無生意,不如死在皇上面前。"

趙佚變了臉色,道:"憐雲,你當真要逼我?"

楚憐雲淚水潸潸而下,只是流淚,卻不說話。手腕一緊,刀刃更向自己頸間緊了幾分,利刃鋒利,鮮血已順着刀背流了下來,映着她雪白的肌膚,觸目驚心。

趙佚驚怒交集,叫道:"雲兒!住手!"兩人距離雖近,但趙佚也無把握能在楚憐雲刀刃切開咽喉之前,毫發無傷地把她救下來。一時之間,他也彷然無措。

刀刃更深了幾分,趙佚無可奈何,道:"雲兒,先放下刀,什麽都好說。"

楚憐雲望了白愁飛一眼,道, "這藥性只有半個時辰,如今你也該能動彈了。皇上絕不會殺你來換我的命,你走,你走,永遠不要回來,只要有你在,皇上就會亂了心。"

白愁飛早已覺得渾身的麻木之感逐漸減輕,咬牙站起身來,一言不發地向亭外跌跌撞撞地走去。

忽然他聽到什麽聲音,是趙佚的驚呼聲,那是震驚傷痛到了極點的聲音,白愁飛本待不理,卻不由自主地轉了頭。

映入他眼簾的,是血紅色,像一捧緋紅的雨,灑得亭裏的紗幔上,畫了萬點血紅花朵。濺到趙佚白衣上,如雪裏紅梅。

那一刻,趙佚奇怪的是,自己腦海裏卻很清晰地浮現了那幅顧惜朝以鮮血在十丈白绫上所畫出的那幅紅梅圖。琉璃世界,白雪紅梅,點點鮮血灑在雪地之上,凄絕哀豔。

"铮"地一聲,楚憐雲手中的刀落在了地上。

"雲兒,為什麽?......"

楚憐雲伸出手,一點點拭去趙佚臉上所濺的她的血。她在笑,眼中的淚卻奔流不止。淚跟血混在一起,她的容顏豔麗得讓人不敢逼視。

"這樣,至少......你能記住我......一生......一世......"

趙佚搖頭,雲兒,雲兒,你太殘忍。你自刎于我眼前,你這不是要我愧疚終生?

"皇上......你還記得那時,我不肯跟你進宮,我們本要分離......你念給我聽的那首詞嗎?再......念給我聽一次......好嗎?"

趙佚眼中已含了淚。那時楚憐雲不肯随他入宮,最後隔了若許時日,兩人終歸還是走到了一次。趙佚并未後悔過這個選擇,如今他卻想,若是當時沒有執意帶楚憐雲進府,最後進宮,是否今天的結局會有所不同。

為何我這一生,總會為了所愛之人而後悔。

"淚濕幹花著淚,愁到眉峰碧聚。此恨平分取,更無言語空相觑。斷雨殘雲無意緒,寂寞暮暮朝朝。"

楚憐雲的手慢慢自他手上松開,滑落。長而濃的睫毛,緩緩垂落了下來,如蝶翼墜落。

趙佚的聲音,仍如耳語般,低低回響:"今夜山深處,斷魂分付,潮回去。"

那一剎那,天與地一片寧靜,只有她最後一滴淚,摔碎在地上的聲音。

白愁飛站在回廊之上,半日,慢慢轉身,向來路走去。

耳邊猶聽得,滿池蓮葉在風中搖曳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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