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還在黎明之前,還是一片黑暗,顧惜朝就被戚少商推醒了。揉了眼昏昏沉沉地道:"大半夜的,什麽事?"

戚少商點亮燭火,一面披衣,一面道:"快起來,走。"

顧惜朝的睡意頓時消了個盡,坐直了身子道:"走?上哪去?"

戚少商把衣服丢給他,道:"跟我走就是了。我還會把你給賣了不成?"

顧惜朝哼了一聲冷笑道:"我倒想看看咱們是誰能賣誰。"拿了衣服卻不穿,狐疑地道,"你究竟想到哪裏去啊?難不成想......"

戚少商見他不接下去,笑道:"想什麽?想丢下這個爛攤子溜了?"

顧惜朝笑着搖頭,道:"戚少商是何等樣人,怎會如此一走了之?"手中握了外衣卻靠在那裏發怔,戚少商推了他肩頭一把,笑道:"別發愣了,走吧。"

顧惜朝眨了眨眼睛,笑道:"怎麽?難不成現在你就想跟我一起離開江湖,看你口中的杜鵑醉魚,找那傳說中的桃花源?"

戚少商笑道:"你說是,那便是罷。"

顧惜朝慢騰騰地開始穿衣服,戚少商看着他穿了一層又一層,忍俊道,"你也穿得太多了吧?我們又不是到什麽酷寒之地。"

顧惜朝扣好衣襟,淡淡道:"可是要到那蜀中唐門求藥?"

戚少商拿了劍,笑道:"什麽都瞞不過你。不錯,我沒有時間再在京城耽擱下去了,我已跟王小石商量過了,這邊他先撐着,等我回來。"

顧惜朝睨着他,道:"你就這麽有把握可以解毒?那可是那位貴妃娘娘的獨門暗器啊。"

戚少商笑道:"如果是那般,就得勞煩你把我的屍首送回來,就當是向六分半堂交差吧。"拉了他起身,見顧惜朝一副懶洋洋不着意的模樣,低聲笑道,"怎麽,想留下?"

顧惜朝瞟了他一眼,道:"不想跟你一道,蜀中唐門有什麽好逛的?還不如留在這江南煙花之地來得自在。"

戚少商眼中閃過一絲無法形容的神色,話音中也帶了絲沮喪:"真的不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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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惜朝卻展了顏笑了起來,笑得像初晨的光。"願意。"

兩人策馬來到岔路口前,戚少商直直地向一邊行去,顧惜朝有點詫異地叫了他道:"你這是要上哪裏?那不是到唐門的路。"

戚少商回了頭笑道:"我知道,我是要另外到個地方去。"

顧惜朝哦了一聲,道:"哪裏?"

戚少商眼中,驟然染了一絲陰冷之色。"霹靂堂。"

顧惜朝怔住,勒了馬缰,一時間兩人便僵在了那裏。

戚少商望了那天邊晨光,淡淡道:"你應該不至于忘了罷?那夜流的血,足以把你我都淹在裏面了。"

見顧惜朝閉了嘴不答腔,戚少商笑了笑,道:"我說錯了麽?"前行了幾步,見顧惜朝還勒了馬缰不動,便道,"怎麽了?不走?"

顧惜朝眉梢眼角微泛了怒氣,卻像個孩子般的賭氣,讓戚少商心也跟着動了動。"你整天老記挂着這些有何意義?我現在才算是領教了什麽叫做花言巧語,甜言蜜語,真是死人都能說活!"

戚少商心下一軟,提了馬缰到他身邊,放柔了聲音道:"好,今後我再不說這等話了。"

顧惜朝斜了眼看他,似嗔又似笑。"如果再說呢?"

戚少商一笑,把馬頭更拉近了幾分,貼了他的耳低低說了兩句,顧惜朝立時通紅了臉,狠狠刮了戚少商一眼,踢了馬肚子一腳,向前行去。

到了霹靂堂舊址附近,戚少商卻不往那邊去,找了家客棧投宿。臨進房前,戚少商又回頭問了那店小二一句:"當日的霹靂堂,不是又有人搬進去了?"

店小二笑道:"是啊,是陳大莊主,他可是樂善好施,我們這裏都把他當菩薩敬呢!"

戚少商哦了一聲,拖了顧惜朝進了房。

顧惜朝問道:"怎麽到了這裏又不進去?"

戚少商把劍放在桌上,坐下倒了杯茶,笑道:"惜朝,今天你有點奇怪吶。"

顧惜朝眼中閃過一絲戒備,道:"奇怪?哪裏奇怪?"

戚少商笑道:"你也不問我要去做什麽,也不把你心中的猜疑拿出來。換了平日的你,早已經把我的心事給挑出來了。論聰明機智,我是不如你腦子轉得快,什麽也瞞不過你,你今日卻忍得住不來猜這個啞謎兒?"

顧惜朝撥着那燈花,悠悠地笑道:"啞謎兒有什麽好猜的?戚大俠的心思,哪是我這等人能猜透的?天也晚了,我也倦了,還不如黑甜一覺,來得安逸。一醉解不了千愁,睡裏夢裏,還能落得浮生半日閑。"

戚少商倒了一杯茶,遞到他手上,笑道:"你是閑得下來定得了心的主兒麽?"

顧惜朝接了茶,晃蕩了兩下,看那水波在燈下動得搖搖曳曳。"不是。"

戚少商嘆了一聲,道:"山川滿目淚沾衣,富貴榮華能幾時。不見只今汾水上,,唯有年年秋雁飛。你終歸是悟不了。"

顧惜朝驟然從燭光下擡了頭看他,一瞬間眼中也染了燭光搖搖曳曳的光。戚少商也不看他,道,"你倦了就先休息吧,我去去就回。"

顧惜朝唔了一聲,看了戚少商推門出房,噗地一聲,把燭火吹滅了。他卻也不睡,就坐在案前。這夜卻沒有月光,只有疏疏淡淡的幾點星,透了那窗紙入房,更清更淡,只能勾勒出他黑色的側影。

顧惜朝忽然皺了皺眉。房裏似乎多了什麽東西。

顧惜朝猛回了頭,一個人就站在窗前。長袍,披發。發遮了臉,卻依稀看得到俊秀年輕的輪廓。

顧惜朝仍端坐不動,只是重又點亮了燭火,一雙如星子般的眼,就在半明半昧的燭火裏,幽幽地閃着光。

他那玉般的臉,就在那忽明忽暗的燭光裏,一會明,一會暗。

"你殺了我女兒?"

那人的聲音卻是出乎意料地平靜,甚至還是溫文爾邪的。除了那眼睛裏泛着慘綠的光,他看來就是一個正常人。沒有人會知道,那便是失了心神迷了神智的關七。

已近乎到了"神"或者"魔"地步的關七。

顧惜朝笑:"當然不是我。"

關七道:"不是你,是誰?"

顧惜朝低笑道:"是狄飛驚騙你的。他趁了你練武練到走火入魔,神智不清之時,就來騙你。你女兒是他殺的,他想要六分半堂,更想借你之手吞了金風細雨樓。若是關七暴怒出手,金風細雨樓縱有戚少商楊無邪等一幹高手,又怎能從關七手下讨得了好去?"

關七喃喃道:"狄飛驚?"

顧惜朝凝視了他的眼,笑道:"是啊,是狄飛驚。我殺你女兒作甚呢?我與令千金既不相識,又無仇怨,這般一個傾國傾城的大美人,我怎麽下得了手去?"

關七瞪着他看,忽然伸了手。三只手指。

食指,中指,無名指。

輕輕一彈。燭光仿佛就到了他指尖。

顧惜朝頓時變了臉色。也伸了右手,依樣畫葫蘆地一彈。身不由己地一震,連同所坐在凳子一起退開,直退到了牆前。

關七卻不再出手,盯了他,道:"三指彈天,你是白愁飛。"

顧惜朝笑了笑,道:"閣下也會白愁飛的驚神指,難不成閣下也是白愁飛不成?"

關七愣了愣,顧惜朝笑道:"我為閣下奏一曲,閣下若有耐心聽完,就可疑迎刃而解。"

關七便坐下了。他卻不坐椅子,随随便便地在地下一坐。

顧惜朝把琴放在案上,調了調弦。只聽丁丁冬冬的琴音不絕,正如行雲流水般。忽然琴聲一轉,居然把清平中正的琴聲也彈得如同鬼哭。

關七甩頭,直甩得一頭散發更亂。眼神驟然更成了鬼魅的青綠色,如同兩點鬼火在黑夜裏燃燒。他

顧惜朝卻低了眉,用心彈琴。只是他也彈得越來越不成調,一聲聲響,早不是清平中正的琴聲,嘎嘎嘎地響得讓人打顫。

铮地一聲,琴弦已崩斷。顧惜朝縮了手,手背已被琴弦劃出一道血口。

關七狂吼一聲,右掌如刀,已經要撲上前來,忽然整個人仿佛中了咒似的,生生地凝在了那裏。

一個白衣女子,輕飄飄地站在窗前。臉色也很蒼白,蒼白得像死人的臉。濃長的黑發披散,就那樣在夜風裏飄。

像縷幽魂。

關七驟然變了色,狂叫一聲:"純兒!"

顧惜朝也坐正了,安安靜靜地看着這一幕。他的眼神莫測高深,隐隐地閃着幽光。

那女子往後輕飄飄地退去,關七狂吼一聲。伸了手去抓她。關七之手一出,天下有幾個人能躲過他這一抓?

但那女子偏就滑開了。她也不像是在走,就像是在飄。就像她那又輕又軟的白衣,輕輕一飄就滑出了窗外。關七撕了心地一聲狂呼,一閃便出了窗。

顧惜朝望了窗口一眼,低了頭輕撥那斷弦。搖頭笑道:"弦斷了,不可續。"揚了聲音道:"楊總管,進來罷。關七此刻不會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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