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那胖子笑得滿面堆歡,一拱手道:"戚大俠,昨夜別來無恙。戚大俠深夜入我莊中,在下未得掃塵以待,不敬之至,戚大俠莫怪莫怪!"

戚少商忽然揚了衣袖,湊近鼻端一聞,又放下,冷笑道:"能在霹靂堂舊址上重建莊園,而不懼那當日一夜成了鬼宅之地,戚某不敢低估,沒想到卻還是低估了。陳大莊主隐姓埋名于此,想來也是身受皇命,來守着那一株花?"

顧惜朝聞言,整個人在他懷裏震了一震。戚少商手臂略緊了些把他擁緊,盯了那胖子寒聲道:"在那花圃四周,均灑上無聲無味的藥粉,循了這藥便可追蹤到我......枉我是小心了又在意,還是中了陳大莊主的計。"

那胖子笑道:"在下不敢當,若非那藥粉無聲無臭,毫無所覺,又怎能算計了戚大俠這等老江湖?陳銘能追蹤到戚大俠,真是立了一大功。在那山莊苦心經營年餘,今日卻能立此大功,真是想不到啊。"

從懷裏摸出一個煙花,掀了蓋,笑道:"大批官兵就在那方,只要看見這煙花,一湧而上,戚大俠縱有通天本事,也難走出這密林。"

戚少商見他手指一動,左手将顧惜朝一推,将他推出丈餘,變掌為抓,去搶那陳銘手中的煙花。豈料一觸到那人手腕之上,一股勁力竟然反激而來,生生将戚少商的手指震退了半寸。戚少商心中暗奇,這人生得其貌不揚,卻是生平罕見的高手。

兩人四掌,便在那裏對着那個煙火筒争搶,戚少商心中焦急,一掌運足了力拍過去,那陳銘不敢怠慢,也一掌擊了過去。那煙火筒直被兩人勁力一激,斜飛而出,顧惜朝本站在一旁觀戰,右手一伸,已将那煙火筒吸在手心裏,托起來放在眼前細看。

戚少商撤了掌力,退了尺許,笑道:"倒被你撿了個現在便宜。"

顧惜朝笑道:"鶴蚌相争,漁翁得利。"将那煙火筒抛給戚少商,又笑了一聲道,"陳大莊主,你也未免太自信了,敢情是在宮中呆久了,已是井底之蛙,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戚少商恍然,方才見這陳銘走動,聽他聲音尖細,便有有所猜疑,聽顧惜朝如是說更加确定,這陳銘定然是宮中的太監,奉了皇命才會在霹靂堂舊址上建了莊園。

那陳銘向來在宮中,除了趙佚之外,什麽時候對人服過軟?顧惜朝口不饒人,聽得到臉上發青。顧惜朝笑道:"戚大俠,你還愣着幹嘛,等大批人來再砍殺一翻再沖出去麽?"

戚少商拔了劍,刷刷三劍,陳銘見來勢威不可擋,不得已退了兩步。戚少商已退到那路口,右掌擊出,石壁被他擊得碎石亂飛,落下堵住了路口。那路口本來極之狹小,僅容一人通過,如今這碎石堆滿,一時間也難以移開。

戚少商拖了顧惜朝,展開輕功向外奔。顧惜朝皺了眉,肩頭骨碎之處,一陣陣震痛直逼得他咬緊了嘴唇,額上早已冷汗直冒。

好容易出了那密林,戚少商雖知顧惜朝傷勢必會加重,依然不敢有絲毫停留,又一口氣奔了數裏路,眼前一亮,一旁的酒肆旁正好有一人下馬,那馬毛色油光水滑,還是匹良駒。戚少商順手抛了一塊銀子在那人手中,一手摟了顧惜朝,一躍上了馬,伸手一拉缰繩,那馬長嘶一聲,撒開四蹄向前奔去。顧惜朝人已半昏迷,一個趔趄險些從馬背上跌下去,戚少商忙拉住他,摟緊在懷裏。

隔了層層衣服,戚少商都感覺得到顧惜朝身上熱得吓人,低頭看了顧惜朝一眼,他兩腮潮紅,嘴唇卻是蒼白。馬上上下颠簸,肩傷想來更是劇痛難當。戚少商心中不忍,這時又确實不敢停下來。這般狂奔了百餘裏路,顧惜朝肩頭上早已鮮血滲透了青衣,把戚少商的衣襟也染紅了。戚少商一陣又一陣地心悸,勒了馬缰,俯在他耳側,低聲道:"惜朝?惜朝?"

顧惜朝卻不回答,頭靠在他肩上,已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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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了一戶農家,戚少商嘆了口氣,以顧惜朝如今的狀況,也不能再這般拼了命地趕路了。若是有追兵趕上,也就看造化罷。

請那農家煎了藥端來,戚少商扶了他起身,低喚道:"惜朝?"伸手輕拍了拍他的臉,觸手火熱,戚少商驚覺地縮了手,又搖了他幾下,顧惜朝總算張了眼,眼中霧氣朦胧的,看到戚少商卻像是不認得他的模樣。

戚少商把藥碗湊到他唇邊,顧惜朝聞到味道一陣惡心,想嘔,勉強側轉了頭。又被戚少商硬扳了回來,道:"這裏荒郊野外的,也找不到個大夫,這是我上山找到的一些藥草,應該會有用。"

顧惜朝轉了轉眼珠子,像是想把自己的思緒也轉活似的。"你還懂醫道?"有點疑惑地看了那碗黑稠的藥汁一眼,"你确定沒有問題?"

戚少商瞪了他一眼,道:"你也太不相信我了?"

顧惜朝微笑了笑,就着他的手把藥一口口喝了下去,道:"沒有,怎麽會不相信戚大俠。"盤了膝坐好運功,戚少商見了,不欲打擾,便走了出去。

這裏雖然荒涼,但山後卻有千竿修竹,一彎清流。戚少商想着若是能也在這裏建間茅屋,住上若許時日,雨時聽那竹林沙沙的聲音,閑時去撈幾尾魚,但也悠閑。

戚少商站在樹下,忽然覺得有什麽飄到了臉上。伸手一抹,卻是幾片花瓣。已是五月間,戚少商有些恍惚,這時該是杜鵑花開的時節了罷?

戚少商向那在做農活的老人走去,笑道:"老人家,這裏可有賣酒的地方?"老人指了指西邊,道,"五裏外有個酒肆,挑出一面簾子的便是,很好認。"

戚少商向窗內望了一眼,見顧惜朝正盤膝運功,呼吸均勻,臉上的潮紅也比先前褪了些。心下略放心了些,便上了馬,向西邊行去。

打了一葫蘆酒回來,戚少商卻沒在房內尋到顧惜朝。略一沉吟,戚少商向那山後的河畔走去。那時天色已晚,只餘一縷薄晖,在水波上粼粼閃光。

顧惜朝就坐在那竹林裏。一身青衣跟那淡綠的竹很襯,坐在那竹下,一片片竹葉拂了他的肩,有些不真實的感覺,仿佛要隐入那一片幽幽綠意中。

戚少商走近幾分,卻發現他手中撚着什麽東西,放在口中抿着。定了睛看,是細細的一根青綠色的東西,極細極細,卻又不是草莖。

"那是什麽?"

顧惜朝笑道:"竹心。"

順手拉了一簇竹葉,在中間掐了一根竹心,遞給戚少商道:"嘗嘗味道?"

戚少商倒真不知道這東西還能吃,放到嘴裏一嚼,皺了眉想吐,道:"苦......"

顧惜朝繼續在口裏嚼那竹心,睨了他笑道:"我給你吃的東西,你還敢吐出來?"又轉了轉眼睛笑道,"何況比起剛才喝的你那見鬼的藥,這算什麽苦?"

戚少商咬着牙把那竹心硬咽了下去,忍着氣道:"是,不苦。甜。"

顧惜朝大笑起來,抛了手裏剩的半根,道:"睜着眼睛說瞎話!大俠也這般說謊?"

戚少商在他身邊坐下,潮濕的青草地柔軟地讓他都不想起來了。"你看起來好多了。看來我那碗藥還真不賴。"

顧惜朝失笑道:"你那碗藥?我懷疑。"

戚少商正了色,道:"惜朝,你究竟練了什麽功夫?你适才就如個不會武功的常人般,因受了傷而高熱不退。以你的武功根底,那點傷還不至于折騰成這般。"

顧惜朝一笑,卻笑得眉梢眼角帶了些波光。伸手拈了肩頭一片竹葉,又抛下。"這個,我自然不會告訴你。"

戚少商啞然,一口悶氣無處可發,拿了酒,拔開塞子便往口中倒。顧惜朝聞了酒香,道:"給我,我也想喝。"

戚少商喝了兩口,把酒遞給他。顧惜朝喝了一口,皺了眉道:"又酸又苦,這什麽酒啊。"

戚少商笑了接了酒,猛喝了一口,道:"這偏僻地方,能有什麽好酒?有喝的就不錯了,還是我跑了五裏路去買的呢。"

顧惜朝望了遠處青山,悠悠道:"雲無心以出岫,鳥倦飛而知還。這地方倒清靜。"

戚少商心中一動,笑道:"那就不回那俗世了。找個沒人的地方不好麽?若是在這等地方,怕也會少些俗念。身邊人都無一個,那些俗物要來作甚?"

顧惜朝閑閑地笑道:"心遠地自偏,若真能放下,在哪裏不都一樣?即使走到了無人煙之處,你就真放得下金風細雨樓跟六分半堂的那些兒事?你真能毫無挂礙,說走便走?戚少商,別再自欺欺人了。"

忽然噗地一聲,兩人都轉了頭,卻是一尾魚跳到了岸上,還在活蹦亂跳。顧惜朝張大了眼睛,笑道:"哦,還有這等美事兒,魚自己送到嘴邊來?"

戚少商笑道:"怎麽沒有?想當年,我坐在那旗亭酒肆,等杜鵑醉魚端上來,沒想到等來的卻是你。結果......我白當了幾天夥計,那條魚我還是沒吃到嘴裏。"

見顧惜朝伸手在抓那條還在亂跳的魚,戚少商湊近了他笑道:"再做一次吧?"

顧惜朝把那條魚翻來覆去地看了半日,道:"魚倒是挺肥的,下酒不錯。問題是這裏哪來的杜鵑花?難不成要我做竹葉蒸魚?"

戚少商笑道:"有東西送到嘴邊,總不能讓它白白跑了?"

顧惜朝道:"你還真會撿現成便宜。"

戚少商把酒湊到他口邊,道:"還喝不喝?再不喝我喝完了。就算是不好喝,這裏也沒喝的了。"

顧惜朝笑了起來,道:"拼命叫我喝酒做什麽?想灌醉我?"

戚少商咳了一聲,道:"這兩口酒,能醉得了人?"

顧惜朝白了他一眼,奪了酒一仰脖全倒了下去。直喝了兩腮又泛了紅,看得戚少商呆在那兒了。顧惜朝把酒葫蘆抛回給他,道:"還怕喝不成?"

戚少商把酒葫蘆倒過來,果真空了,幹笑了兩聲,道:"爽快,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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