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六分半堂。
戚少商與狄飛驚相對而坐。堂上供的,卻是雷純的靈牌。
"可容我向雷姑娘敬三柱香?"
狄飛驚依然垂頭,微微地點了一下。
戚少商執香,敬香。
"今日戚某前來,是為了雷姑娘被殺一事。那夜戚某身在六分半堂,自知脫不了幹系,今日特來澄清,還望狄堂主給戚某一個說話的機會。"
狄飛驚沉默,半日緩緩道:"戚樓主有膽識,敢獨闖六分半堂。"
戚少商道:"若六分半堂不分青紅皂白就将戚某殺了,江湖上傳出來也不好聽。狄堂主才接手六分半堂,也不願再有謠言,這乃人之常情。"
狄飛驚繼續沉默,道:"請賜教。"
戚少商道:"我們都把太局限于先入為主的想法了,總想着六分半堂守圍嚴密,即使是如你我這等身手,也決難在不被發現的情況下,入內殺害雷純。即使有例外,也必然是知曉內情又身手極高的人,才知那夜因我住在六分半堂,高手都集中在了我所住水榭之外,方才有機會潛入雷姑娘閨房。"
狄飛驚道:"你指的是白愁飛?"
戚少商道:"他确實知道我住在六分半堂,也确實來了六分半堂,或許也确實想殺人滅口,但是有人代勞,他也樂得任人為之。借刀殺人,豈不是好?"
狄飛驚手背突然青筋暴露,顯見心情激動已極。"是誰?!"
戚少商一字一頓地道:"關七。"
狄飛驚渾身一震,這個震驚來得太大,一時間他竟然說不出話來。
"關七瘋病發作,前來尋她,又把她當成溫小白了。雷純是個不懂武功的女子,很是嬌弱,略出手重了點便會要了她的命。關七後來也不記得自己做過的事,依然四處瘋瘋癫癫地找他的情人。卻想不到女兒卻死在自己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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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飛驚一只手抓住椅背,直抓得指節發白,全身都在微微顫抖。戚少商知道江湖傳言非假,狄飛驚是真愛極雷純,驚聞此言必然如遭雷擊。
"你有何證據?"
戚少商道:"沒證據,不過狄堂主前去尋關七時,他是否早已知道雷純之死。"
狄飛驚憶起當日情形,雷純之死立即封鎖消息,關七卻似毫不驚訝,心中知道戚少商之言是實,心恨自己關心則亂,無暇細想。實則這等匪夷所思之事,又怎能想得到?一時間竟無法控制,顫聲道:"純兒,純兒她......"
戚少商嘆了口氣,道:"死者已矣,入土為安,狄堂主不必想得太多了。"又道,"戚某的事已然說清,狄堂主還有什麽問題?"
狄飛驚恨聲道:"白愁飛......他......"
戚少商截斷他的話頭道:"不要說他無心救人,即使有心,在關七面前,又能如何?白愁飛與雷純素有舊怨,狄堂主自所深知,何必遷怒。至于關七殺雷純,那是六分半堂的家務事,戚某就不再過問了。只是戚某要提醒狄堂主一句,關七瘋癫,雖然武功奇高,但實是一柄雙刃劍,為誰人所用,難以定論。狄堂主請自行留心。"
狄飛驚仍然低垂着頭,聲音裏的波動已是平靜了許多。"不知戚樓主如今有何打算?"
"回金風細雨樓。"
"狄某還是要再贊一句,戚樓主好膽識。"
戚少商笑道:"狄堂主,金風細雨樓與六分半堂,我無并吞之心。"
狄飛驚冷冷道:"卻有淩駕之勢。"
戚少商微笑道:"有戚少商在,總比在楊無邪,白愁飛手中來得強。狄堂主若不願戚某今日活着走出六分半堂,可自行定奪。"
一轉身,大踏步地向堂外走去。正當正午,陽光灑落在他身上,如同金雨。
金風細雨樓。
依然是戚少商坐上首,楊無邪坐下首。楊無邪想這大概就是自己為何跟随了數代樓主,依然還只有當總管的份的原因。他過于心細,過于按部就班,缺了一份揮灑自如的豪氣,也少了一分銳氣。
而戚少商有。所以他現在還能四平八穩地坐在這裏品茶。
"楊總管,請派人去請王小石回來。是誰傷他,他自會給一個解釋的。哦還有,也莫想殺人滅口了,王小石傷勢已好轉,功力已複,不是那麽好惹的。我已囑咐他在溫柔那裏留書,溫柔身在何處,無人知曉,一旦有何異變,必将昭告天下。"
楊無邪閉嘴不語,推開門走到房外去吩咐,又走回了來。戚少商擱下茶杯,不經意似地問:"顧惜朝在這裏?"
楊無邪道:"戚樓主若想見他,為何不自己去尋他。"
話未落音,裏屋簾子一掀,竟是顧惜朝走了出來。"尋什麽尋,我不就在這裏。"
戚少商似也毫不驚奇,也不問他為何會在這裏,道:"楊總管,王小石的事就勞煩你了。"一雙眼睛卻盯着顧惜朝看,顧惜朝扭轉了頭,去看牆上的畫,不看他。
待楊無邪離去之後,戚少商走到顧惜朝身後,伸臂擁住他。"惜朝,等王小石回來,我們就走。你愛到哪裏都可以。"
顧惜朝笑道:"你不擔心楊無邪?"
戚少商把臉湊在他耳側,輕聲道:"王小石自己會想辦法的。他只是疏懶,如果他肯用心,金風細雨樓會一樣好的。在我手中,我是要對得起王小石,在王小石手裏,是要對得起蘇夢枕。所以......交還給他,是物歸原主。雷純之事與我無幹,狄飛驚忙于關七之事,無餘暇對付金風細雨樓,無甚威脅了。"
顧惜朝挑了眉笑道:"你應該感謝我啊,以關七還牽制狄飛驚。本來狄飛驚想利用關七來對付金風細雨樓,結果反而被我所制。"
戚少商臉色一僵,道:"死者為尊,入土為安,你做得太陰狠了。活生生剝了人家的面皮,令人來扮作是她。"
顧惜朝不悅地道:"人都死了,還計較那些做甚?反正百年後都是一堆黃土。"
戚少商一時無語,心中氣惱,沖口道:"那晚晴呢?"
顧惜朝擡起了眼睛看他,又是那種讓戚少商極不舒服的眼神。"你想說什麽?"
戚少商悶悶道:"我不想說什麽。我只是想問你,那個假扮雷純的女子是何方神聖?關七等于是受她控制,如果是敵方,後果堪憂。"
顧惜朝道:"這也是楊無邪手裏的王牌,我怎麽誘也不能讓他說出來。不過據我猜測,應該是個跟雷純有親戚關系的女子,而且相處甚久,否則不會把她舉動模仿得如此之像,甚至能騙過關七。關七雖然瘋癫,但目力決不同常人。"從戚少商懷中掙脫出來,道:"我倦了,我睡去了。"
戚少商跟着他走進裏屋,是間精雅的內室。此時暮色四合,房中已一片昏暗,顧惜朝走到窗前,點起了那盞琉璃燈。
顧惜朝一倒倒在床上,戚少商坐在床沿,若有所思地打量他。打量得太久,最後顧惜朝終于沉不住氣了,怒道:"戚少商,有話便講,在這裏裝什麽啞巴?"
戚少商道:"我那柄‘癡'上的寶石,是你留在那裏的?"
顧惜朝翻了個身,把頭埋在枕間,悶悶的笑聲傳來:"是啊,那日你去六分半堂,說是賞月不宜帶利器,就把癡留在了這裏。我當然就順手掰下來了。"
戚少商伸手去擰他的耳朵,笑罵道:"你還真會陷害我。陷害我對你有什麽好處?"
顧惜朝吃吃地笑道:"好處可多着了,你很快就會發現了。"又笑道,"那天我是真去殺雷純的,結果關七來了,我也樂得輕松。你是怎麽發現是關七殺的?"
戚少商道:"她脖子上的傷。她是個聰明姑娘,那時候應該不會反抗到被扼死為止。她又并非冰清玉潔的處子之身,不值為了貞潔而舍命。不過若是她無法忍受的人......"說着說着只覺惡心,打了個寒噤。
顧惜朝笑道:"莫提此事了,想想都不舒服。那好歹是自己的親生父親啊。"
戚少商道:"也虧你看得下去。"捉了他的肩就去吻他,兩人肌膚相接,耳鬓厮磨,體溫也漸漸升高,戚少商只聞到又有那股暗香浮動。"你......身上......是什麽香?"
顧惜朝一面避開他的親吻,一邊笑:"有毒的香。殺人的香。"
戚少商把他臉按在枕間不讓他動,笑道:"那就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顧惜朝經不住癢,一邊躲,一邊笑。"好,你記得你說的話。不要後悔。"
忽地戚少商覺得丹田內一空,真氣也虛虛浮浮,頓時覺得一顆心也浮在半空似的。對上顧惜朝的眼神,顧惜朝眼中的霧氣早已消散,代之的是冷淡和嘲弄,一瞬間讓戚少商的心都沉入了冰窖。
"戚少商,我告訴過你,這是毒香。唉,我說真話的時候,偏偏沒人相信。"
戚少商一陣陣冷澈入骨之感,直透進了四肢百骸。"那上次......"
顧惜朝揚揚下巴,道:"上次是我身上的味道沒錯,這次我添了點料。"戚少商順着他眼神望去,心下恍然,原來是那琉璃燈。
"為什麽?!"
顧惜朝推開他,站起身來,慢慢理好衣衫,又理好松散的頭發。走到窗前,吹熄了燈,又推開窗,一股涼風鑽了進來,直吹得戚少商心更冷。
戚少商看着他慢條斯理地換了燈芯,重新點燃,又擎了那琉璃燈,慢慢走到自己眼前。風吹得那燈焰左右搖晃,也映得顧惜朝臉上明暗不定。
他的影子映在牆上,也被風吹得飄飄蕩蕩。
顧惜朝俯下身,把那燈更移近戚少商,暈黃的光照亮了兩個人的臉。
"戚少商,你知道我是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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