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初見
裴清自小由師父帶大。花谷美人不少,也許相由心生,同門大多氣質文雅,相貌柔和,給人以不由自主親近之感。而楊輕雲則完全不同于花谷的同門,冷冷清清的個性,待人不甚嚴厲,一張精致冷硬的面龐,失去焦距的眼睛看起來有種病态的美感。
只那麽一眼便吸引了裴清。
小心翼翼地接近,還好這帶刺的小公子接受了自己。
于是得寸進尺。入夜,用完晚膳後楊輕雲微微鞠躬,準備告辭,裴清正扒拉着似乎過多的米飯,見楊輕雲要走,趕忙跳下椅子,拉了拉師叔江子非的袖擺,一雙水潤的大眼睛向江子非眨巴着。
“去吧。”江子非低笑。
裴清綻開笑顏,繼而追上已經走遠的楊輕雲,順勢抓住了他略微冰涼的手。楊輕雲愣了愣,就由着裴清牽他的手,二人一同走向楊輕雲寝房。
“到此即可。”楊輕雲本想進房去,裴清卻不肯松手。
“怎的了?”
裴清在他手心寫上,今夜星星很多。
楊輕雲睫毛輕垂,慢慢将頭仰起,深深吸了一口氣——長歌門雨露很重。裴清挽起楊輕雲的手臂,運起輕功,并不費力将楊輕雲帶到水榭亭臺頂上。楊輕雲表情并無變化,靜靜等着裴清下一步動作。
青岩的星星也這樣多。
二人躺在冰涼的屋瓦上,裴清開始在他手心寫字,不疾不徐,好像,在講述一個故事。
師父總一人在落星湖畔看星星,有時一看就是一整夜。湖水映着星星,好像整個天河都流瀉到了落星湖中。
三星望月很高很高,在摘星樓樓頂可以看到整個萬花谷,一擡頭就是滿眼星光。師父總說,以天為盤,以星為弈,可惜這場殘局無人同他再續。
楊輕雲感受到裴清在他手心極輕極慢地描畫着,他那邊的景色,這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一個人,陪着他“看”風景。
“令師,想必在等人。”楊輕雲就好像真的透過眼前的黑幕看見了漫天孤寂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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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太年輕,盡管師兄師姐給他講過太多江湖上生離死別,紅塵紛擾之事,他還是無法會意那感受。
他自小資質過人,唯獨情仇,非自身經歷不能參透——等一個人是如何一番滋味?
裴清還在他手上繼續寫着,師父說,情至深處,一輩子只等得來一個陪你看星星的人。裴清卻不懂,為何非要一人不可。
“你太小,未歷經過,自然不懂。”
輕雲不過大裴清幾月,又怎懂得。
“我也不懂。”楊輕雲聲音柔和了些,“遇上自然會懂。”
現在是裴清在同你看星星。
略長的指甲刮在楊輕雲粗糙的手面上,楊輕雲縮了縮手,道,“我看不見。”
師父醫術登峰造極,定然可以醫治輕雲的眼睛。
楊輕雲沒有再回話,他側身,面對着裴清,裴清緊緊盯着楊輕雲的面貌,清輝在他側臉鋪上一層冷霜,情不由己,手覆上楊輕雲臉龐。
“可倦了?”楊輕雲擡手握住裴清有些纖瘦的手腕,又移到裴清手背上,将他手拿下來。
裴清撇撇嘴。楊輕雲好看是好看,可惜太無趣,總歸沒有些孩子該有的稚氣。
忽然猛地翻身,将楊輕雲狠狠壓住,居高臨下看着他,柔軟的青絲垂落在楊輕雲臉上,帶來些許癢意。楊輕雲的面上依舊平淡無波,甚至挑了挑眉,手掌帶風,掀起一道氣勁向裴清砸去,裴清一驚,使了招太陰指向後疾退,平穩地落在亭前欄杆之上。楊輕雲循着風向一躍到裴清面前。
“該睡了。”
裴清拉住楊輕雲的手,
我怕。
“你可與我同寝。”楊輕雲十分自然道。
裴清頓時一臉歡喜,抓着楊輕雲的力道也稍稍加重了些。楊輕雲知道,他又在笑了。
明日,若按照平常來說,楊輕雲是該在日升之時便起床練功,然後習譜,彈琴。但長歌門來了客人,正好又是裴清同齡人,先生特許他一日假,同那小客人轉一轉長歌。
裴清也不是好動的主,自然是與楊輕雲随意尋了處僻靜少人的竹林歇着。青岩不種竹子,裴清在這之前從未出過萬花谷,對于竹子的了解也都是從書上看來的,如今見到了長歌大片竹林,甚是喜歡這筆直挺立的植物。
而裴清喜愛一件事物也從不做什麽轟轟烈烈的事來表達,就是這麽靜靜地在竹林中打坐,嗅着竹香,時而看看也在一邊打坐的楊輕雲。
我們真不像小孩。
“心智與年歲無關。”
輕雲,我要聽曲。
“我這莫問心曲,當是兇狠無比,奪人性命的。”楊輕雲手随意一撥琴弦,铮铮之音着實刺耳。
裴清笑着臉,輕快地寫着,昨日那曲高山流水不就很好,我要聽。
拗不過裴清,楊輕雲斂起一身內力,指尖輕攏慢撚,琴音果真如流水傾瀉而出。裴清翹着嘴角,用筆跟着曲聲打節奏。
一曲終了,裴清意猶未盡地靠在楊輕雲肩膀,寫道,我若也能像師父那般唱曲就好了。
“你的啞疾可是天生?”楊輕雲頓了頓,還是問了出來。
師父說從小便是這般。前年師父開始為我醫治,要等很久很久才能好。
楊輕雲輕輕裹住了裴清的手指。
自己尚且是九歲時才失明,裴清竟然是從未說過一句話的。思及此,楊輕雲心中更是觸動。
無妨,裴清早已習慣。
強烈的日光透過竹葉射進陰影,楊輕雲卻看不見任何光照感,只感覺到裴清緩緩地在他耳邊吐氣,還有不時發出的輕笑。
楊輕雲從未如此輕松過。
作者有話要說:
小孩子的友誼就是這樣吧,很容易就交上朋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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