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認輸
他二人都在等——等着對方先認輸。
兒時連告別都沒有的分離也不知是誰在賭誰的氣,如今經年過後,也還是不知誰依然在生氣。
裴清氣楊輕雲不告而別,五年不修書一封,楊輕雲氣裴清分明看見了他卻不前來相認。
所以就像過去千百次想要給對方寫信,卻孩子氣地等對方先寫給自己,拿出的紙筆一次又一次擱置在案前,終是蹉跎了五年光陰。
見過了裴清,楊輕雲心中反倒不再那般幼稚地煩躁,只尋了個很高的樓宇,坐到那樓宇屋頂上,望那西湖波光粼粼。這樓宇下方正是一個藏劍的女弟子在練劍,那女子一身淡金色雪河衣服,馬尾高高豎起,頗有飒爽英姿,手上輕重劍收放自如,動作如行雲流水。楊輕雲猜測,那該是個不錯的對手。
“很美,對吧。”身旁不知何時多了個五毒女子,楊輕雲并未轉頭看她,卻已經知道,那便是五年前救了裴清和七曜的五毒苗茵茵,原因無他,苗茵茵聲線特別,帶着捉摸不透的空靈感。
也沒有回答苗茵茵的話。
苗茵茵并不在意,坐在楊輕雲身邊,手托着下巴,癡癡看着葉繡梅練劍。
“這麽多年了,她還是這般癡迷劍意。”苗茵茵自顧自說着,“真想去找她。”
“為何不去?”楊輕雲淡淡道。
“不敢啊……近鄉情怯知道嗎,我挺怕的,從來沒有對一個人這樣過。”苗茵茵嘆息。自幾年前一別,她便再也沒有來過藏劍山莊,自然沒有見過葉繡梅,如今二人似乎都淡出了對方的生活,她也不該再去打擾,“我怕自己又陷進去,情愛啊……可比蠱毒難解多了。”
聽着苗茵茵的話,楊輕雲看葉繡梅看得出了神。
“你喜歡她,她卻不喜歡你。”楊輕雲道。
“不,我愛她,她喜歡我,所以不想傷我,我也不想傷她,總歸是相忘于江湖才是最好的。”她愛葉繡梅,葉繡梅對她卻是君子之交,葉繡梅總不忍傷到任何人,所以苗茵茵選擇自己傷自己——不就是,相忘嗎?
“那你為何還來看她?”
“看看罷,待會該走了,追查天一教餘孽的事情還沒妥呢。”苗茵茵轉了轉手中蟲笛,那是毒經的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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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二人沒再說話,楊輕雲看湖水,苗茵茵看葉繡梅。
等葉繡梅收劍,苗茵茵又嘆了一聲,轉身悄無聲息地離開。楊輕雲看見,葉繡梅将重劍收到腰後,擡頭朝着他這方向望來,楊輕雲不做反應。片刻,葉繡梅也躍了上來,盯了楊輕雲半晌,問道,“茵茵,還好嗎?”
楊輕雲一擡眼皮,道,“她不好。”
說罷,也把身邊的琴抱起,頭也不回地飛走,落得葉繡梅在原地,久久說不出話來。
很容易便尋到了和裴清一同來的那二人,一個蒼雲,一個萬花,萬花定然是裴清的師姐,至于這個蒼雲……楊輕雲懶得去猜測,徑直走到那二人面前,抱拳鞠了一躬,“在下長歌門楊輕雲,敢問二位可知裴清在何處?”
“你便是清兒那位故友?”白鳶上下打量着楊輕雲,好一會才憋出一句話,“我不知道。反正不在房間。”
“多謝。”楊輕雲神色如常。
告別白鳶,他竟不知再去何處尋找裴清,能夠做的就是背着琴漫無目的地在藏劍山莊游走。
循着藏劍山莊的游廊,此時荷花正盛,有蜻蜓低飛在上頭。楊輕雲擡頭,見天色陰沉,似是要落雨。
但無妨。
楊輕雲依舊是一人走着,出了山莊。
一抹紫色身影迅速在離他不遠處閃過。
或許一般人無法察覺,但對于多年來一直用聽力分辨事物的楊輕雲卻十分容易發現。挑眉,楊輕雲繼續往僻靜之地走去。
此時,天空雨雲群聚,悶雷翻滾在雲間,怒吼聲逐漸增大,天色愈暗。盛夏的江南一帶總是這般,正應了那句俗語,六月天,孩兒臉。早些時候還晴空萬裏,晌午就是傾盆大雨。
豆大的雨珠打落在楊輕雲身上,淋濕了他輕薄的碧色衣裳,布料貼在楊輕雲身上,勾勒出修長完美的身材。
是否該慶幸他的琴塗上了特殊的樹脂,不怕雨淋?楊輕雲深吸一口氣,也不躲雨,又緩緩行至湖邊。這回周圍是真的沒有什麽人了,連泛舟客也蹤影全無。楊輕雲在湖邊坐下,手撐着下巴,凝望着湖水對岸——雨中的西湖确實也是極美的——只道是芳草斜晖,水遠煙微。一點滄洲白鷺飛。
正看得出了神,不知何時身上不再被雨點拍打。
擡眼看見月白色的傘邊。
撐傘人站在他身後,不多時,便跪下身子,清幽的藥草香氣瞬間在雨中彌散開——顯然比往日濃郁了些,不像是自然散發出來的體香,更像是在身上挂了個香囊,後來證實也确實是那人故意把香氣弄得這般招人……那人貼近了他被雨淋得濕透了的背脊,溫熱而潮濕的觸感使他有些不适,他卻沒有動作,靜靜地坐着,任由那人在他背後磨蹭。
“嘿……楊輕雲……”變聲後依舊清澈軟糯的少年聲音。
楊輕雲擡手覆上搭在他肩上的被雨點琳得有些發涼的手。
“你怎麽能這般耍賴……”好似在嗔怪,又有些撒嬌的意味,帶着淡淡的慵懶。那人還是披散着頭發,散亂出來的發絲蹭在他脖子上,緊接着那人也湊近了他的脖子,在脖頸間貪婪地嗅着,然後,伸出舌,輕輕舔||舐幾下,騷擾得楊輕雲呼吸一窒。
他就知道,裴清總不會像之前表現給他那般純良。
見楊輕雲沒有動作,裴清便更加變本加厲在他脖子上啃咬,吮||吸,得到的卻也只是對方不動如山……
略微的挫敗感湧上來,裴清賭氣般撅起嘴巴,埋頭在楊輕雲脖頸間。
又小聲在楊輕雲耳邊呢喃着。
“楊輕雲,楊輕雲,輕雲……楊輕雲啊……你怎麽能這樣呢?”一聲一聲,伏在楊輕雲耳邊,吐氣如蘭,真真切切地撩撥過去,如同羽毛般飄落,繼而又随風消散。
每一聲楊輕雲,卻都能令他心中莫名其妙一陣戰栗,那樣——深入骨髓的依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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