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出來混,總是要還的

沉瑟轉醒過來的第一眼,就看到了一雙哭成腫泡的眼。

不耐煩的揮手推開了這個小腦袋,沉瑟偏過頭去吐出一口濁氣。

是了,這些年真是越發活的沒用了,一個小小的波折就會如此引亂心神,還不慎中了暗箭之流,他自己都覺得有些丢人。

畢竟,有些事是沒必要的。

這一世他還是留存着記憶的沉瑟,可十七卻已經不是以前那個把他視為天,視為地,視為那永無止境的黑暗裏唯一能亮起的光了。

如此……又何必強求,倒不如暗中默默守護,也不枉這一世白來一遭。

想到這兒,沉瑟忽又笑開了。

想當年,他和蘇提燈出去辦事的時候,那一路暗暗跟随,有危險又第一個沖出去的姑娘,是否也曾在這般寂寥的路上、漫無邊際的暗夜裏,泛出過丁點心酸?

可是那個傻丫頭啊……沒有愛,亦沒有恨。單純的緊,卻也讨喜的緊。

「主上,主上?你覺得怎麽樣了?」

沉瑟沒好氣的回,「死不了。」

話音未落就聽得床邊铛铛了幾聲弦音,「沉大公子要是這麽簡單就被我幾根利弦殺死了,那我豈不是遭殃了,整個修羅門都不會放過我了。」

「顧清白,」沉瑟冷笑了下,「你當時那利弦可真是朝我心窩這射來的。」

「喲,沉公子果然就是了不得,一面留心着我們這小美人的去向,還能一面注意到我弦的方向。」坐在窗臺邊抱着琵琶的男子又撥弄了幾下琴弦,笑的有些不懷好意。

沉瑟卻連個眼白都懶得再勻給他了,顧清白這個男人可真對不起他的名字,實打實的完全不清白,長得還一副妖孽樣子,成天最喜做的事就是流連花叢。當然,性子不比上一世他的摯友蘇提燈妖孽,皮相也比不得那個在陰曹地府老是來找他搭話的瘋子更颠魂。

對了,想到這兒,沉瑟就莫名覺得,他的後腰比肩膀更疼了。

這腰疼跟了他五年,常常他睡夢朦胧時,就會浮起那個喜穿花衣裳瘋子的身影,他就覺得疼的越發厲害了,似乎是被人猛磅了一腳的那種痛法。

……

剛剛踏過奈何橋的花卿突然打了個寒顫,一面緊了緊自己大敞開的領子,一面單手仍舊死死扯住了歸冥的袖袍,生怕一松手一溜神,這萬年不變的面癱臉就剎時跑沒影了。

這是他們和幽葉定的五百年一次,一起聚個面的時間,當然,能出這種點子的也就無事閑到發慌的修羅狐大人了,但是好歹答應了,歸冥也就抹不開這個面子反悔。

只不過被他拉拉扯扯的往前走去的歸冥,倒在這裏停了一停。

「走啊,你個龜孫,難不成想反悔?」

歸冥沒理會他,只是若有所思的盯着橋欄中央看了看,然後頂着一張面無表情的臉面無表情的發問,「這裏是不是前陣子坐了一個人?」

「沒有,怎麽會!我來的時候都沒瞧見。」花卿的蠻力一上來,瞬間就拖着歸冥往前踉跄了幾大步。

「我記得……有一個的吧。」

「你記得?你搞錯沒,要不是我不嫌你讨嫌成天只知呆坐在死氣沉沉的大殿裏,你難道能自己步出殿門去?」

歸冥心說讨嫌的是你,自己便是不用出門也能感知周圍好嗎。

「咦,你的白瓷酒瓶呢?」歸冥又抛出一個問題。

花卿仗着自己的年歲比他大了不知多少,抓狂道,「你個小鬼,恁地這時候話多起來了?」

歸冥心裏笑了笑,揣着一顆明鏡也似的心和一張仍舊面無表情的臉,淡定的架起周身森森魔氣,當先朝幽葉那裏趕去了。

倒是花卿回過頭來眯起他那一雙颠倒衆生的眸子,陰森森的盯着水面看了許久,這才吐出口惡氣也動身了——以後要是再見着了,絕對一腳把那不識好歹的家夥踹畜生道裏去。

……

沉瑟反手揉了幾下腰,晃掉腦子裏現實與夢靥交疊的景象,清醒無比的發問,「你們那兒?十七是雲天居的人?」

顧清白眼珠子滴溜溜一轉,想起剛才少主的交代加之自個兒心裏的盤算,便一口應承了下來,「是啊,我們雲天居的。」

剛才雖然只匆匆幾眼,也讓沉瑟把院子裏的局面看了個清楚,那個少年的幾套身法都是雲天居的,十七的有那麽點模樣,但是學的不像。又想起之前得到的關于雲天居的暗探消息,沉瑟冷聲道,「是嗎,那男孩子底子不行,那女孩子卻有個練武的天分。你可得好生看好了,別讓人拐跑了。」

顧清白眼珠子又轉了一轉,他今次帶人來鬧修羅門的分堂本就面子上抹不太開,畢竟這次是他們雲天居求着和人家合作的,但是吧,鬧就鬧了,也收不回來。按理說沉瑟也不可能因這一個小姑娘的事跟自個兒計較太多,畢竟他歸根結底不是個跟自己能臭味相投的人。

他倆十來歲的時候打過一架,他當時沒打過,輸了,就開了葷段子罵他,聽得沉瑟愣是一句都沒聽懂。

那時候他早都是歡場上的常客了,沉瑟卻啥都沒嘗過。

他後來又故意挑逗沉瑟,被沉瑟幾招反手擒拿纏樹上了就要放血,那時候小小的少年就笑的如同九幽殿裏的羅剎,血是唯一讓沉瑟感到快活的存在。

好歹謝天謝地那時候他的師姐下山辦事把自個兒給搭救了下來,可也應了那句不打不相識,到底是成了個朋友。

不過,沉瑟可能打心眼裏就沒認過自己這個朋友,那個沒心沒情的家夥就是個冷血的怪物,所以,這次的事情,還真适合他這種怪物去開路。

再者,論武功高強,放眼天下也找不到第二個如他這般了。

顧清白雖然對自己這些年仍舊沒贏過沉瑟有點小遺憾,不過人生有個目标去一直想打倒,也是有奔頭的。

所以顧清白有時候也在想,沉瑟這人是不是活的太寂寞了,他站在一個無人能企及的高峰,他沒有了可以繼續去仰望的東西,那麽他,又是為了甚麽能活下去的呢?

是因為他的修羅門?他的師姐?

顧清白搖了搖頭,不讓自己再想下去,他可不是一個喜歡傷春悲秋的人,於是就在心裏掂量着——那個小姑娘貌似被沉瑟相中了?啧,真沒想到他好這口……不不不,不是想這個的時候,是現在那小姑娘竟然被少主親口認了是雲天居的人,那麽就該拿此為砝碼,跟沉瑟好好談判一下此去任務的重大……最好是能說服他同意。

「你說的沙漠鬼兵的事,我會和你們一起去平。」

顧清白一愣——啥?他剛剛幻聽了?沉瑟嘴型動了?

修福一聽這話不樂意了,「主上,師姐說了,五年前你身上留下來的內傷也很重,你再去那麽危險……」

沉瑟只是略微拿眼風看了一眼修福,修福就不敢再多話了。

「呀,五年前的傷還沒好全?啧啧,不早說,我這裏好藥有的是……」

顧清白也是有聽聞這件事的,傳言好像是,沉瑟有次路過一個城鎮,突然去爬了一座山,那山上有一個小院子,裏面有一棟小樓,他去毀了那棟小樓,然後也被那棟小樓裏的機關毀了個差不多。總之,誰也不知道他那一日為何會突然去尋那樣一個平白無奇的小鎮,也不知道他是怎麽就知道,有一座布滿精細機關的小樓就在那座山上。

顧清白日後還特意跑了一趟那條路,尋到了那處,光是看地上零落的東西,都鏽跡斑斑,已經不知多少年代的滄海桑田産物了,也不知道那些腐爛到如此程度的東西,是怎麽還能連發帶轉的,将沉瑟刺成了個窟窿。

他尋思着,除非是沉瑟在那兒幹杵着不動純粹試機關來的。

但他又不傻。

「你留着自用吧。」沉瑟開口打斷他,「這次事成之後,你們便欠了我一個天大的人情。」

顧清白翻白眼,心說那你等沙漠鬼兵殺過來,你們修羅門就算不為天下蒼生考慮,也該那時候自動出手禦敵吧?

只不過那時候死傷就太多了……而且,雲天居在沙漠一帶的防禦快撐不住了。

他們不能再等待下去,他們需要先發制人。

「這個人情我自是會向你們要的,你們也不必怕自己給不起。」沉瑟聲如潤玉,好聽的緊,卻總是帶着七分肅殺意味,「我會掂量着來的。」

顧清白被他這幾句說的有些心悸,但尋思着,裏外裏自己不是雲天居的主人,這帳怎麽也算不到自己頭上,於是便一氣兒應了,跳窗戶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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