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一己私欲

沉瑟回到客棧後簡單的洗漱了一番就打算睡下了。

他向來是不習慣晚睡的,哪怕睡前已不需服用一碗苦藥。那藥其實真的是極苦的,同蘇提燈自己要服用的藥比之絕無不及,只是當時配藥的卻是個長了顆玲珑心的人,左添一把香草右入一撮沉香,哪怕不能甜到膩人,但也絕對是可以入了喉的。

單手側摸了摸袖間扇,沉瑟忽的長嘆一聲,便陷入了久久的沉寂。

修福早上起來叫他家主子的時候,才發現沉瑟早已起了,床鋪也整整齊齊的,倒不知是一夜沒睡,還就是起的太早。床鋪邊上還擱了一小包袱,他一只手搭在其上,有意無意的勾着那個結玩。

「主子?你早上想吃甚麽?我好給您……」

「不吃了。」沉瑟收了手,淡聲道,「我們回修羅門一趟。就現在。」

「啊?」修福雖然心存疑惑,可也是沒過問任何,只是麻溜的拿過沉瑟那小包裹,同他一起出門了。

*******

果然不出沉瑟所料,他回修羅門的第三天,顧清白就找來了。

只可惜,顧清白是個不太明眼的人,只有他一個人來的。

當然,還可能有一個更糟糕的情況,就是十七已經被派出去出任務了。

打着一副精明人幌子的狐貍笑意盈盈的抱了下拳,「沉兄,呀,這不是沉兄麽,好久不見!」

礙于師姐的面子,以免過後被她唠叨,早已除了面具換回一身白衣的沉瑟也草草抱了下拳,「是啊,好久不見。」

「今日小弟此番前來,其實是為了一件小事,想同二當家的商量,不知大當家可否賞個臉,借我個薄地,好同沉公子好好說道說道。」

沉瑟向他師姐點了點頭,就自顧自步出廳外了,顧清白也抱着琵琶轉身,并不急,只是慢悠悠的跟着。

沉瑟也沒将他往自己屋子的方向領,只是到了一個僻靜的小園子,自己當先挑了個廊座坐好了。

顧清白挑了他對面的位置,倆人之間隔着一條過道,他不開口,他也不說話,只低頭自顧自的調了調琵琶弦。

爾後,「叮」的一聲起了音。

沉瑟也只默不作聲的聽他彈着。

這一曲琴音清瑟又似暗湧千軍萬馬的奔騰之勢,談不得多清白,總是嗔了三分血腥之意。

只是,某處轉折起承之處的熟悉顫音,到底是讓沉瑟心下一嘆。

他手中折扇微動了動,打算起身去止住顧清白。

卻不料顧清白似是早猜到了似的,擡頭瞪了他一眼,也是這一眼,讓沉瑟猶豫了下,顧清白也得空收了音。

待到那顫巍巍似乎是不小心刮到弦一般的尾音扭着身姿随風散盡了的時候,琴上的弦突然全繃斷了,他的左手也幾乎在指關節處滲出了一絲血紅。

那殷紅的血珠密密麻麻的連冒了出來,又随即被寒風帶走了些,張狂着冽成了或粗或細的血線去。

沉瑟低下頭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手中折扇,終歸是再沒做聲。

顧清白毫不在意的将手指頭一個個塞進嘴裏,舔幹淨了那上面的血,起身施施然的抱着琵琶行了個禮,然後一邊慢悠悠的向遠處走去,一邊輕聲道:「這首『将門別』,相信沉公子不會陌生吧。這曲子是大漠那邊傳來的,其中一二郦音聽得我也是熟悉的,我就尋思着,這會不會是我們中原的東西。我不知道你十年之前是怎麽會尋得那樣一座詭異的小樓。但是,那小樓裏剩下的東西也絕不僅此一個。我不知道你看到那些惡毒的東西,為何沒将它燒了……哦對了,你那時候中了機關,估計是有心也無力,不才在下日後也曾得幸尋過一次,尋着了,替你一把火卷了個精光。可在那之間到底是隔了些時日,是否有人先我一步尋去些甚麽東西,便也不可知了。但從現在的情況來看,總歸是最糟糕的預想都一一實現了。」

顧清白頓了頓,嗓音裏有幾分莫名的疲憊,「沉公子,你知道的,一只老鼠能活多久,那得要看貓的心思。可惜我們雲中居這幾年出不了幾只忠犬,怕是又得請你這個外援。當然,我也不是在拐着彎罵你是狗,若硬要比喻,你大抵是隼那種生物,徘徊在大漠的盡頭,比鷹還要兇上一等。區區一只野貓,鐵定是不在話下的。」

沉瑟眼中精光微閃,這話說得太讨巧,按了老虎爪子的貓,還真不是那麽容易就被隼吃下去的。

只不過,到底是自己當初一而再,再而三的糊塗。

起初是看到故人遺物,幾百年了,上窮碧落下黃泉,都無法尋得他片刻蹤跡,卻恰恰在稀裏糊塗重回凡間之時見着了一丁點可供懷念的東西。不是他甘心去當靶子練機關,而是看到那熟悉的黑晶琉璃盞時,到底是忍不住出手微碰。哪怕最後那燈盞炸的體無完膚,有着潰爛四肢的毒藥深邃入骨,他還是忍不住将那一片碎黑晶緊握手中,好似這樣日後就還能再同那少年相逢似的。

接着便是五年後養好傷接到顧清白的請柬,同他們雲天居一起去平沙漠的鬼兵。那時候,也遇到了十七。

其實若他真不願去,就算是他師姐也說不動他。所以必定含有他自願去的成分。确實不假,那沙漠鬼兵,沉瑟是知道的,并不是真的甚麽神出鬼沒的鬼兵,不然同為在陰曹地府游蕩過的他也會感知一二。這群人無非是會點巫術,又借由沙漠那适合成陣的地形,而四處流竄作案。

他并不是對巫術感興趣,只是他不甘心放過任何一個可能會找到蘇提燈的機會。

并不是未曾同幽冥殿上無悲無喜的鬼主大人借過命簿來看過一二,他倆說到底也是有一壺酒的交情。只是沉瑟将他死後的每一年,延長至一百歲後都仔仔細細的浏覽了一遍,到底是沒見着蘇提燈的分毫名姓。於是他又開始尋思着,是不是那妖孽真鑽研透了甚麽逆了蒼生毀了命輪的巫蠱之術,於是……便找了個小地方,像往常一樣,攜着他的月娘一同歸隐田園了罷?

於是這邊更加堅定了沉瑟要去沙漠那邊走一遭,看看可否遇見一兩個他的同道之人之類。

因此,十年前那沙漠一戰,他所負責的區域,他沒有殺全。

甚至有意跟了一個殘兵,迢迢遠去想要深入到沙漠腹地。可不知路上是怎麽了,那鬼兵突然自殺。待到他回頭想重新盯一個傷兵時,那群人已消失無蹤了。

後來他想,大抵就是緣分未到吧。

又自我安慰道,好事多磨,好事多磨,總歸有一天,還能再相遇了。

只是他沒想到,真等到再相逢的時刻,就已經不是誰打誰跑誰又追的形式了。

他們蟄伏的那十年,不止是在養精蓄銳,而是在有心放中原一條活路。

哪怕那群人真的跟蘇提燈半分關系也無,可沉瑟當時抱着寧肯錯認一萬,也不放過一個的心思,終究是駐下了隐患……

只不過,現在看來,這隐患已經膨脹成了一個人的私欲了。中不中套已經不重要了,但故人遺物,卻必定得取回來不能再讓他們亵渎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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