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給我一個公道
有了當事人的同意,張啓文也就順勢去搜查了。
“照例先搜被子。”張啓文說了一句,走向吳明瑞的床鋪。
吳明瑞的床鋪翻了一遍後,張啓文道:“床上,無。”
李華穗的胸膛撲通撲通地跳,他又慌又期待。慌的是萬一搜不到東西,那就要徹底背上誣告同窗的名聲了!期待的是能搜出東西,一切和他一開始預料的一樣。
景行之被趕出學院,而他李華穗繼續在學院上學,還能解決家裏缺錢的問題,從此後專心研習學問,争取早日中得舉人。
李華穗緊張地往景行之處看了一眼,景行之臉色淡然,似乎很是口渴,端着茶小口喝着。
感受到李華穗的目光,景行之擡眼看了一眼,随即放下眼皮子。不動聲色間,就生動表達了輕慢二字。
李華穗心裏一梗,心道不好,快步走到張啓文身側去看吳明瑞的櫃子。
吳明瑞的櫃子裏有好幾個包袱,但張啓文只翻找出來幾塊碎銀子,一小疊的銀票。
銀票和大錠的銀子可不一樣,後者比前者明顯得多,而且那些金銀還是朱達特意從家裏帶來的,出自京城銀莊的銀錠子。
沒有……
沒有金子,也沒有朱達的銀錠子。他放進去的東西不見了,李華穗步伐淩亂地往後退了幾步,面色煞白。
張啓文回身搖頭:“櫃中包袱,無。”
他這話一出,李華穗心裏最後一絲希望也沒了,塵埃落定。
張啓文看向執意讓他搜查吳明瑞物品的李華穗:“搜遍了都沒有,李華穗你還有別的疑惑嗎?一并說了吧。”
一間屋子,就住兩個人,能搜的地方都搜了。
進來時景行之的被窩還是熱的,人肯定是剛起來沒多久,難道李華穗要強行說景行之把東西藏到隔壁去了嗎?
到了這地步,再強行解釋,也只能徒增笑料。
李華穗心如死灰,苦笑着搖頭,出口的話說得無比艱難。
“夫子,沒、沒了。”
張啓文一臉肅然,以師長身份決策道:“既然沒有,那就與景行之道歉。而後我會公開此事結果,免得謠言中傷行之的名聲。”
李華穗看向景行之,嘴唇蠕動了兩下,一言難發。
見他如此,景行之幹脆開口:“夫子,我不用李華穗的道歉,我要這件事水落石出!”
“這……事情肯定要查的,只是暫時沒有線索,慢慢來,學院會給你們一個交代的。”張啓文溫和勸解。
景行之卻搖頭:“夫子,我有線索。”
張啓文有些納悶,哪來的線索?不就一個嫌疑人還排除了。但他還是點頭,示意景行之說說自己的見解。
張啓文人其實不算靈敏,不然也不會被安排來管學舍的雜事。
他道:“你且說來,與我們聽聽。”
景行之看向跟來的甲字班中一人,手掌也指向這人:“我記得站在朱達右手邊的這位王同窗說,他是今日午課值班的,學院中只有一人請假,那人便是——我。”景行之做了個指向自己的動作。
吳明瑞一頭霧水,插話道:“不對啊!行之,你剛給自己洗清嫌疑呢,怎麽又把線索扯到你身上。”
景行之看他一眼,對這個意外插曲淡然處之,順着吳明瑞的話道:“誠如吳兄所說,我和吳兄定然沒有嫌疑了。但其實還有一個人,他上課缺席過一段時間。”
景行之側過身子,板起臉,眉心凝起。
他神色嚴肅,看向李華穗:“李兄說見過一個人鬼鬼祟祟進出竹園,且那個人定是“我”。那麽那個時間點,李兄就是那個唯二的缺席人。”
“如果那個時間點李兄不在,那也就看不到我做賊了。”
景行之一句一字,都在給李華穗定罪名。他知道背後主謀不是李華穗,十有八九是丢了銀子的朱達,因為李華穗一貫是朱達的狗腿子。
但如今朱達在張夫子眼中只是一個丢失銀子的人,沒有別的線索可以證明他對少年做過什麽。
李華穗就不一樣了,他跳得太積極,弱點也就随之變多,變得容易“突破”。而且李華穗為了做“證人”,他也有不在場疑點,還是個獨身證人,很适合倒打一耙。
張啓文聽完景行之一行話,猛然驚覺李華穗肯定有問題。
李華穗很可能不是看錯人,而是做了假證明,因為之前景行之幾次追問,李華穗都篤定無比。
換做其他人,會在質疑下不懷疑自己的記憶嗎?這種人有,但十分地少。張啓文做了十來年的學舍管理,都少見到如此之人。
當一再被質問,人就會本能地重複回憶,然後開始質疑自己,對自己的記憶産生懷疑,有的人甚至會因為質疑而在腦海中自行制造出一段可以以假混真的記憶來。
張啓文狐疑地看向李華穗,問他:“李華穗,對于景行之的疑問?你作何解釋?”
作何解釋?
李華穗被問得一懵,有點不清楚為何局面突然反轉。他居然從捉賊人,變成了被懷疑的賊人?
可李華穗的腦子還是在的,他舔了下嘴唇,緩解自己緊繃的情緒。想了一下,李華穗鎮定地道:“應當是我看錯了,那人不是景行之。”
景行之聽了他服軟的話,手撐在書桌上,冷笑一聲:“李兄變臉可真快。可那會兒還會有誰出現在學舍竹園中,難道是鬼不成?”
李華穗看着他,忍住心中憤恨:“景行之你何必咄咄逼人,我若是偷盜之人,還會喊着捉賊嗎?”
吳明瑞突然出聲:“可這世上,還真有賊喊捉賊一詞啊!”
吳明瑞早就氣不過了,一開口簡直停不下來。
“你們說請假的只有行之,又說行之家貧,加上李華穗看見行之在竹園中進出,所以可以信誓旦旦地懷疑行之品行不端。”
“但情況反過來,他李華穗不在上課,他也家貧,他也出現在竹園中,還是自己承認的。加上他誣告行之的污點,怎麽那賊人就不能是他,每一條他都對得上啊!”
吳明瑞腦子轉了過來,條理清晰地分析着,感覺自己宛如包公附身。
景行之則看了看幾番鋪墊之下終于開火的吳明瑞,悄然松了口氣。話不能全從他口裏出來,不然會顯得得理不饒人。
張啓文能被李華穗等人的話說服,吳明瑞一連串下來,又把他說服了,導致張啓文看向李華穗的目光開始不太對。
李華穗心道不好,懷疑錯人的罪名和偷盜的性質可查多了。
懷疑錯人頂多是他眼神不好,過上一陣大家都忘了,而偷盜那可是會被趕出學院的!甚至學院還會通報給學府。
在學府留下不好的印象,對未來前途可是嚴重打擊。
李華穗心念急轉,舉起一只手,主動道:“既然行之懷疑我,那也可以檢查我的學舍!”
他就不信了,景行之能把東西藏好,還能有功夫跑去他的學舍藏東西。
但景行之這個昔日裏只知讀書、一味清高的家夥竟然又冷笑了一聲,笑得李華穗肝顫。
“那肯定是找不到的,說不得偷雞摸狗的人藏在了別處。”景行之直接用偷雞摸狗之人替代了李華穗。
李華穗臉色漲得通紅,這才知曉被在同窗面前形容成偷雞摸狗之人的屈辱。
可李華穗向朱達等人投去的求救目光完全無用,他只能忍氣吞聲,低聲下氣地詢問仇人:“行之想要如何?”
“哪裏是行之要如何?行之怎麽你了,行之也只是合理地猜測。剛剛一口一個偷雞摸狗的人,可是你,李華穗!”
吳明瑞見李華穗又針對自己舍友,咄咄逼人地針對了回去。
吳明瑞說話時,景行之目光落在他臉上,目光裏閃過一絲詫異。
這詫異不是因為吳明瑞出頭,而且因為景行之發現吳明瑞激動之下,顯露出來的面相怪異。
吳明瑞為舍友出了回頭,感覺舍友目光盯着自己,看得吳明瑞怪不好意思的。
吳明瑞受舍友影響,學習越發認真,學業頗有進益,內心對舍友早存了感激之心。只是原本的舍友一心研習學問,吳明瑞都不好找人閑聊。
而年紀輕輕只精通風水的景行之看着吳明瑞的臉,開始想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應該是看錯了吧?這位舍友看着人不錯,應該不會那麽倒黴,興許是看錯了。
景行之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李華穗等人身上,心中那股子為少年而起的不滿和憤慨湧上心頭,面色變得嚴肅起來。
少年不過是學習好了些,不愛理人,完全沒做過別的事,這些人将少年推進水中,致使少年得了風寒也就算了,竟然還想做這種陷害人将少年趕出學院的事。
景行之腦海中的少年活了十多年,至少整整十年都與書為伴,對于學識的追求和認真讓人油然生出一股敬仰。
将少年趕出學院,還讓少年背上不能在于學業進去的偷盜賊名,不亞于從希望上徹底摧毀少年。
從這方面來說,可以說李華穗、朱達等人确實懂得誅心。
如今少年已去,但只為少年解憤,亦或者為後面入學懷南學院的無數“少年”,景行之都不打算輕易放過此事。
李華穗雖是棋子,但同樣的心思也宛如寫在紙上,再為明朗不過。景行之想叫他試試,少年本來會走的路,讓他明白做人還是要厚道點好。
景行之看向沒說話的張啓文,恭敬地道:“夫子,我所說之證據,皆是他們所提之證據。行之本無意咄咄逼人,但奈何他人逼我。”
吳明瑞痛快道:“行之有大丈夫氣概!”
景行之擡起頭,面朝門外郎朗青天:“我不喜争執,但今日我須得争執一番。不為被誤解誣告之委屈,而是為無數在學院進學的寒門學子争一争。”
張啓文看着這個并不高大的背影,卻驟然驚覺得那單薄肩頭可扛得起身前一片青天。
景行之面色堅毅,目光落在一個又一個甲字班的人身上。
“我的數十同窗,竟以行之家貧為由,就懷疑我的品性?
我的同窗,為何一絲也不懷疑自己看錯人?
能信誓旦旦地認為毫無污跡的行之,就是個賊?”
接連三問後,他直面張啓文:“還請夫子給我一個公道,給行之這般家貧卻清白做人的學子一個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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